第五十五章
()月光如水,皎皎其華。
夜風拂過,庭院中竹枝搖曳,暗影斑駁。
宋致遠靜立庭中,雙手背負,抬頭仰望空中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映在他冠玉般的臉上,依稀能顯現出其內心的不平靜。
「嘎吱」一聲,跋鋒寒推開半掩的門扉,自房中走出來。眸光流轉,自然而然地便定在了庭中那人的身上。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跋鋒寒本不是矯情的人,此刻卻忽然想起了宋致遠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詩。不同的是,之前聽罷,只覺詩中多半是調侃的意味,如今卻頗覺有些應景的感覺。
心裡某處忽然像是被觸動了一般,跋鋒寒輕輕嘆了口氣,緩步走上前去,攬過宋致遠的肩膀,卻並不說話,只是如對方一般望著天邊的皓月疏星。
佇立良久,夜色愈濃。
「老跋……」宋致遠轉過頭去,望向與自己並肩而立的男子,眉宇間多了絲凝重的神色,稱呼也換上了好久不曾叫過的「老跋」,而不再是平日里嬉笑調•情喚時的「小寒」。
「嗯。」跋鋒寒應了一聲,將目光收回,望向宋致遠,神色有些複雜,但一臉的關切卻是掩飾不了的。
「寇仲那邊,我該如何?」宋致遠怔怔地望著對方,臉上閃過一縷倦色,聲音中也有一絲微不可覺的顫抖,顯示出他內心並非是那般的寧靜平和,「再過三天,宋家山城那邊便要撤人了,我怕到時寇仲一個不忿,將事情……如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爹怕是要親自過來走上一遭的。」
跋鋒寒拍了拍宋致遠的肩膀:「你也不必太擔心,依我看來寇仲並非真對這勞什子的皇位感興趣,否則他也不會拖了這麼久還不登基稱帝。」
「他如今這般反應,多半是心裡不忿。多年打拚,一朝易手,換誰心裡也不舒服的,更何況他對李世民或許算得上惺惺相惜,但也還不到託付身家的地步。」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在於你……致遠!」
宋致遠身子一震,眉峰微微一皺,默然不語,望向跋鋒寒的目光中卻隱隱帶著些許疑惑的神色。
跋鋒寒見他這般,不由嘆了口氣,凝聲道:「前些日子,寇仲曾多次詢問你的意見,你卻總是淡淡的一句『由你』,如今卻為了李世民勸他放棄,你叫他如何不惱……」
宋致遠眉頭一揚,愣了一下,似是有些難以理解:「為何會如此?」他不說,是不想寇仲為難,怕自己的話會左右了寇仲自己本身的想法,更不想日後寇仲回想起來時,後悔當時聽從了自己的建議,卻未曾想過反倒因此而另寇仲心生不忿。
畢竟擺在眼前的東西是九五之尊之位,履至尊而制**,多少人為之瘋狂。若寇仲因對自己的那一份愛戀而影響到了最終的選擇,宋致遠或許會感動於對方對自己的這一份在乎,但更多的還是不安與無措,因為無以回報!
他總不能因此便不顧一切地和寇仲好上,這樣既是對跋鋒寒的背叛,也是對寇仲的不尊重。左擁右抱這種事的對象若是這兩人,那隻能是對這兩個天之驕子的侮辱!
「你只道不願讓自己的想法影響到寇仲的抉擇,卻不知寇仲究竟有多麼在乎你的看法……」跋鋒寒輕輕嘆息一聲,雖不願承認,卻還是感慨於寇仲用情之至深,「我能感覺到,只要你一句話,即便讓他放棄唾手可得的社稷江山,他亦是願意的。」
「只是,你不該牽扯上李世民……」
宋致遠驀地抬頭,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心神不寧,精神恍惚間說出的那句話——
便看在我倆這多年的情分,罷手,可好?
身子踉蹌了一下,宋致遠一陣苦笑,心裡卻忽然有些悶悶的:「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倒是我錯了!」聲音漸漸不太真切,宋致遠原本清亮的眸子變得有些迷惘。
跋鋒寒靜靜地望著,心裡五味陳雜,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麼。
沉默,夜色也彷彿有些凝滯了。
夜風輕拂,燭光曳動,影影綽綽。
大殿里空蕩蕩的,隨侍的宮人早已被寇仲揮退。寇仲獨自一人站立在大殿正中,望著前方不遠處掛著的《江山形勝圖》怔怔地出神。
殿中的光線因燭光的山東而晦明變換,將寇仲原本便不大明了的神色映襯得愈發的莫測了。
慢慢伸出右手,寇仲輕輕撫過圖上的每一寸山河,口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寇仲緩緩閉上了雙眼,體內真氣涌動,掌上氣勁微吐,「噗嗤」一聲,整張《江山形勝圖》上劃開無數蛛網般的紋絡,隨即紛紛揚揚地散落開來。
略有些昏黃的紙屑在透窗而過的夜風的吹拂下,滿大殿地飛揚舞動著。偶爾有幾片碎屑掠過燭火上方,便自燃起來,若點點星火,給本有些昏暗的大殿增添了些許的光明。
寇仲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滿殿的碎屑,眸中閃過一絲解脫與釋懷。
「既是你開口,那我便放手又如何?」低聲地喃語著,寇仲略略一笑,忽然想起那晚宋致遠來時的情景,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想到對方的為難,寇仲也不由得為當時決絕的態度而感到些許的後悔。
明明對皇位沒什麼興趣,當時答應了又能如何,反弄到如今這般田地,便是想有什麼表示,終究也多了絲隔閡,何苦來哉?
寇仲這麼想著,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只覺得心裡心心念念想著的還是那個人,而那個人此刻卻多半在摟著別的人靜靜入眠。
「這種感覺,真他•媽•的不好受啊!」心裡嘀咕著,寇仲轉過身去,坐在了大殿正中的椅子上,手支著下巴,開始思慮起其他的東西來。
雖然決定放手,但很多東西還是要謀劃一二的。無論是做通手下人的工作,還是與李閥方面進行交接,都不是個容易的活,中間牽涉到無數難以調和的矛盾,若不慎重對待,怕是會為日後埋下禍根,倒白白糟踐了他寇仲的一番心思。
更何況,有些場面的東西可不能少!
至少得讓天下人知道,這江山並不是李世民親手奪得的,而是他寇仲玩厭了拱手送過去的!想他寇仲寇少帥,縱橫四海,馳騁山河,怎會怕了他李世民!
但是,少了個契機啊……
這麼想著,寇仲手指輕輕敲擊著前方的書案,陷入了沉思中。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咚咚咚」的三聲敲門聲讓寇仲自思緒中回過神來。
眉峰一皺,寇仲驀地抬頭,輕聲道:「虛先生,請進罷……」他如今修為也愈發爐火純青,單從來人的腳步聲中便已認出了對方。
殿門被應聲推開,虛行之疾步走上前來,向寇仲行了一禮,輕聲道:「少帥,洛陽守軍傳來急報!」說著便從長袖中取出一份明黃色的帛書呈上。如今寇仲尚未登基,是以明黃色亦非帝王專用色,如此倒也並非違制。
寇仲擺了擺手,先示意對方在書案右側的椅子上坐下,這才問道:「虛先生和我說說罷,前方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竟勞動你這麼晚過來與我議事?」
虛行之正欲答話,忽然皺了皺眉頭,眸光掠過,只覺滿室紙屑紛飛,再一細觀,又不見了殿中掛著的那一幅《江山形勝圖》,心思電轉,想到了什麼似的,心中便如同掀起了萬丈狂瀾一般,再也平靜不下去。
「敢問少帥,之前這裡懸挂著的那一幅《江山形勝圖》卻是去了哪裡?」猶豫了一陣,虛行之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忍不住發問。
寇仲眸光一凝,隨即笑道:「虛先生這麼晚了,該不是專為了我這裡的一幅畫而來的?」
虛行之原本置於袖中的手顫了一下,心下嘆息著,臉上卻是不顯半分:「是行之孟浪了……」隨即轉開話題,談及剛剛想要稟報的事情,「剛剛洛陽守軍傳來急報,月前,突厥大軍忽然南下,舍長安天險,直往太原而去,昨天清晨太原告破,突厥大軍陳兵我少帥軍與長安李唐交界之地,動向不明。」
寇仲先是一驚,失聲道:「他突厥哪來的膽子,敢同時挑釁我們和李唐?」
虛行之眉頭一皺,亦道:「確實不合常理,畢竟從戰略上來說,繞過長安而南下,禍患不小,一個不慎,便會被李唐斷了後路,更何況大軍千里而來,舍近取遠,實在有違行軍用兵之道,稍有常識的人都該清楚的~」
寇仲輕輕敲擊著書案,正要說話,忽然眉峰一抬,猛地拍了拍手,笑道:「哈哈,契機有了!這還真是剛打瞌睡,便有人將枕頭送過來了啊!」
虛行之被寇仲這突如其來的興奮弄得摸不著頭腦,正欲發問,寇仲卻揮了揮手,笑道:「虛先生不必多問,明兒一早便見分曉!」隨即端起案上早已涼透了的茶水,慢悠悠抿了一口。
虛行之見對方有送客的意思,雖不明白寇仲心裡打的是何主意,也只得躬身行了一禮,起身離去。
寇仲笑了一下,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只覺實在興奮難當,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一聲大笑,驀地出了大殿,身形閃動,往宋致遠在城內的宅子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