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夏季將臨,攢了兩季的雨水像是要把天撐破了,滿溢而出,時不時漏一點兒,就是一場短暫而突兀的大雨。
老商業街這一片,雖然街道狹窄逼仄,但人流量著實不少,一趕上下雨,店裡挨挨擠擠都是避雨的行人。
阮家的小食店卡在靠近街尾的地方,位置不算好,不過本來此處人流量夠大,作為老闆兼掌勺的阮立誠手藝很是不錯,比不上那些大廚名廚,但也頗有幾分功底,給阮家小店留下許多老食客。
再加上這個不大的鋪子是他們家自己的,不用支付高昂的租金,這般算來,別看地方小,實際上不少賺錢。
這會兒未到飯點,進店的多是避雨的行人,只有三兩個老客,特意來買這家的千層酥餅。
本打算外帶,趕上下雨,乾脆就進了店裡,坐下慢慢吃。
阮立誠將剛出鍋的酥餅裝進紙袋裡給客人遞過去,並不在意避雨之人將店子擠滿了,還吩咐店裡幫工的劉阿姨倒些熱茶水分給大家——
這雨來得及,溫度也降得突兀,穿著稍單的難免有些冷。
喝了人家的茶水,又佔了人家做生意的地兒,大部分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幾個買了酥餅的,也趁熱吃起來,香氣溢散在鼻尖,本來不太餓的肚子開始咕咕作響。
於是一大鍋酥餅,沒一會兒就被分光了,有幾個不愛吃餅的客人,看了牆上的菜單,又點了別的吃食。
半下午生意滿了,今天多掙一筆,阮立誠心裡高興,手腳麻利地把客人點的吃食做好端上去,趁著得閑開始做第二鍋酥餅。
剛有客人吃了覺得好,要買了打包帶走。
中間時不時有其他行人聞著香味過來,見店裡滿了,有直接離開的,也有留下等位的。
又有推門聲響起,店中客人都未曾在意,正收拾碗筷的劉阿姨抬頭看了一眼,頓時笑開來:「小北,你咋個來了?」
又扭頭朝裡頭喊:「老闆,小北來了。」
有客人聞聲看去,便是眼前一亮。
剛進門的是個俊秀精緻的少年人,發黑膚白,眉眼透著幾分風流雅緻,但氣質卻清新乾淨,是個極漂亮的男孩。
坐在一起的幾個年輕女兒不錯眼的看,頭挨著頭嘰嘰咕咕,拿出手機你推我搡,好歹沒有直接拍照。
阮立誠一聽見劉阿姨喊聲,就放下手上的油刷子,往外邁出幾步,探頭看見兒子收了傘,胳膊里還夾著一把,顯然是來給他送傘的。
「剛養好病,這麼大雨過來做什麼?店裡有備用的傘,況且這雨也下不久,白跑一趟。」嘴裡念叨著,阮立誠火速舀了碗熱騰騰的紅豆沙,招手讓兒子進去吃。
阮北抿唇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明明是精緻到有些張揚的長相,偏偏笑起來溫溫軟軟,一看就知道是軟和的性子。
店裡只有一把傘,到時候他爸肯定會讓給劉阿姨用,天晚了媽媽不會讓他出來,倒不如早點送過來,便是用不上,放在店裡也不礙什麼事。
他跟劉阿姨打了聲招呼,進去已經沒地兒坐了,阮立誠端著瓷碗把勺子給他:「我端著,你吃。」
瓷碗燙手,阮立誠做慣了廚上的活兒,這點兒熱度不算什麼,卻怕燙到自家細皮嫩肉的小孩兒。
阮北就著爸爸的手,一氣吃了半碗甜糯的紅豆沙,瓷白的肌膚透出幾分紅暈,看著氣色也好了幾分。
阮立誠心下稍安,小兒子不久前大病一場,暈暈乎乎燒了好幾天,半睡半醒的時候,哭著一聲聲喊他們,眼淚流不盡似的,活像在夢裡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別說他老婆和女兒,就是阮立誠這個大男人,都差點兒心疼得綳不住跟著掉眼淚。
之後好不容易退燒了,醒來之後人還是有些木愣,抱著他們又哭,哭完了又笑,之後好了,就跟小尾巴似的粘著人。
「你待著歇會兒,等雨停了就趕緊回去,看看書,缺了這麼些天課呢。」
想到小兒子剛剛病癒,阮立誠又加了句:「不想看書干點兒別的也行,要不然爸給你買個那啥遊戲機?累了就休息,缺的課咱找時間再補。」
阮北哭笑不得,有哪個家長會給馬上上高三的孩子買遊戲機的?也就是他們家了。
要是在陸家……
想到陸家,阮北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要是在陸家,沒有誰會管他生沒生病。
他在陸家待了幾年,生病的次數很不少,有他本身體質的原因,更多的卻是外界因素。
但不管大病小病,陸家那些他所謂的親人,沒有一個像他爸媽姐姐這樣日夜不休的看護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生過病。
陸家是錦城出了名的有錢人家,之前做建材生意,到他親生父親陸明海那輩,又做起房地產,一下子把陸家的產業擴大了好幾倍。
這樣的人家,本來跟他們家應該並無交際,可笑的是,他竟是陸家的孩子。
電視里放那些抱錯,狸貓換太子的情節時,他還能看個熱鬧,但這種事落在自己身上,那種滋味就只有自己曉得了。
一邊是養父母,一邊是親生父母,如果說對於親生父母沒什麼期盼,那是假的,哪個孩子會不想得到父母的疼愛在意呢?
如果陸家人是在現在出現,阮北要糾結的可能只是如何協調兩個家庭的關係,可是上一世,他的親生父母出現在他絕望之際,輕而易舉地幫他和阮家解決了大.麻煩,於是接下來的一切發展,便再不由阮北自己做主了。
「發什麼呆呢!」
阮立誠輕拍了他一下:「是不是病還沒好?怎麼老是精神恍惚的,明個兒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沒事,早就好了,就是想吃牛肉麵了,爸爸給我下一碗吧。」
阮立誠一聽,二話不說去給他煮麵了,阮北看著爸爸忙忙碌碌的背影,眼眶一陣陣發熱。
他重生而來,太清楚之後會發生什麼。
今年冬天,會有一個食客在他們家店吃完東西回家后暴斃,他的家人打上門來,要爸爸償命。
可是他們家的食材不說是最好的,可也都是買的新鮮合格的產品,平時他們自己家人都會在店裡吃,怎麼可能有問題?
可是人就是死了,警方那邊還沒出結果,那家人已經糾結了一幫親戚朋友來店裡鬧事,推搡間不知道是誰把他爸爸推倒了,帶翻了灶上的大鐵鍋,直接砸在他爸面門上。
他爸被送去醫院搶救,那會兒他和姐姐都還在學校,媽媽上救護車陪護,路上一輛大卡車失控,引發連環車禍。
爸爸還沒到醫院就沒了,媽媽重傷,後來命是救回來了,卻成了植物人。
他的家一下子垮了。
姐姐大學還未畢業,他正上高三,爸爸的喪葬費,媽媽的醫療費,他和姐姐的學費生活費,還有那家鬧事的三天兩頭堵門索要賠償金。
家裡的店開不下去了,姐姐把鋪子房子都賣了,親戚朋友也儘力借了一些錢,可依舊杯水車薪。
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媽媽的醫療費是個需要不斷支出的大坑,阮北至今仍記得自己當時的崩潰和絕望。
陸家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到來的。
他們提前調查了阮家的情況,高高在上,用一筆錢把阮北「買」了回去。
至於阮家的親兒子,跟他抱錯的那個陸家養子陸思白,甚至沒有露面。
他的親哥哥陸思遠跟他和姐姐說,陸思白因為知道阮家的情況,非常難過傷心,還大病了一場,是他不讓他過來的。
他警告阮北,不許在陸思白面前提起阮家,惹他傷心。
他警告阮西,不許糾纏找陸思白,陸思白是他弟弟,跟阮家沒有關係,以後也不會有關係。
那會兒阮北是感激他們的,哪怕陸家人對他態度並不好。
他的親生父母一邊非要接他回家,一邊又覺得他貪圖富貴品行低劣。
父親陸明海三番五次敲打他,生怕他痴心妄想跟陸思遠爭奪家產,母親馮知慧防他像防賊,總覺得他會欺負「她可憐的孩子」陸思白。
至於陸思白,他是所有人的寵兒,陸家所有人,還有他那個竹馬秦深,都覺得他單純又善良。
而他阮北,就是心思深沉狡詐惡毒的反派。
可天知道,他這個反派遇見「單純善良」的陸思白時,總會倒霉。
被誤解是小事,生病受傷不止一兩次,跟替他出氣的秦深打過架,被他愛慕者圍堵過……
阮北想回家,陸家不是他的家。
可他當初收了陸家的錢,稍微表露出一點兒想回阮家的意思,陸家人便覺得他是在鬧脾氣要挾著要錢。
阮北心裡憋著一口氣,他想趕緊掙錢,把欠陸家的錢都還了,然後他就自由了,可以理直氣壯的回家去。
哪怕那個家已經支離破碎,回去會過得萬分辛苦,他也寧願和姐姐一起努力掙錢支撐他們的家。
可惜他沒等到那個時候。
最後……
最後落得跟他爸一樣的命運,不知道被他哪個愛慕者推了一把,直接從樓上摔下去,一條小命就此葬送。
幸而老天開眼,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爸爸還活著,媽媽也還好好的,姐姐沒有被生活搓磨得變了個模樣。
他的家還在,家人還在,一切不幸都未曾開始,他還有改變未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