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像是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不知道是這聲過於囂張刺耳的笑意刺到了天台邊緣的男人,還是因為蘇素的話的確很中肯的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刀刀準確的插入心間,也驀地漾起他心底的恐懼。
喬帆本就半個腰身都被推到欄杆之外。
男人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喬帆整個人也被往後扯,身子又被往外挪了半點,幾乎腳都離開地面了。
他所有的重力都系在男人的手中,只要男人一鬆手·····
肥胖的男人幾乎半個腰身的力量壓在欄杆一側,而喬帆大半個身體壓在上面。
不知道為何,欄杆像是承受不住重力一樣,嚴重晃了晃,隔著十多步的距離,所有人都能清晰的聽到嘶啞的咯吱咯吱聲。
綿長是恐懼一寸寸的廝磨著喬姌的神經,她的心提到嗓門眼上,卻死死的咬住嘴,連呼吸都不敢,唯恐刺激到了遊離在天台邊緣的男人。
男人能感覺到身後欄杆鬆懈的變化,臉色突變,手下意識的一松,卻忘了喬帆還被他壓在欄杆上。
一道黑影就這樣快速墜落,隨之身後的欄杆轟然倒塌。
喬姌的瞳仁中重重劃過那雙痛苦卻隱含安慰的眼神,轉瞬消失不見。
她像是瘋了一樣,轉身就朝樓下跑去。
秦戈一眨眼,她便從跟前閃過。
顧不上其他,他也快速追了上去。
在場的人,都沒有料到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
醫院的好幾個負責人愣在原地好一會後,才顫顫巍巍的跟著下了樓。
而那個男人,也像是受到什麼驚嚇,臉色煞白,嘴裡念念叨叨的說著:「我沒想他死的,沒想他死的····。」
蘇素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高跟鞋噠噠噠清脆的迴響,落在男人的耳朵里,一下又一下,像是擂鼓的敲擊聲,恐懼而憤怒。
偏偏蘇素沉浸在自身瘋狂的喜悅里,絲毫沒有任何的察覺。
她雙手盤在胸前,丹鳳眼輕佻,嘴角噙著一抹得意的笑,一副勝利者的語氣,說道:「你沒想殺了他,可他確確實實因你而死。」
男人猛的抬頭,眼神兇狠,如盤踞的毒蛇,與此同時,伸手擒住她的喉嚨,咬牙切齒道:「是你殺的,是你算計我,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蘇素感覺到一瞬間的呼吸困難,臉色煞白,只能用鼻子小口小口的呼吸。
她奮力的用手去掰開男人的禁錮,可她越掙扎,脖子收縮得越緊。
窒息感撲面而來。
頓了頓,蘇素艱難的開口,氣息極其不穩,卻又帶著一股冷凜的狠決,「你要是殺了我,手上就背上兩條人命了,要是我,現在就跑了。」
這話,像是一記悶棍,倏忽敲醒了男人,將他從盛怒的不理智中拉了出來。
緊接著,蘇素便感覺到脖子上的禁錮撤開了。
顧不上其他,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等她反應過來,稍稍抬頭,就見偌大天台,只剩下她一個人。
脖子上那兩道腫起來的勒痕,配上她嘴邊勾起那抹陰肆而空洞的笑意,融入冷瑟呼嘯的寒風裡,顯得可怖猙獰。
蘇素也沒有再多做停留,趾高氣昂朝樓下走去。
好戲才剛剛開始,怎麼能就這麼錯過呢?
····
遠遠的,喬姌便看到那一大灘血,紅得粘稠,紅得刺眼。
第一次,她發現,如此喜慶的紅色,竟然也可以是這麼絕望,絕望得不給人一丁點奢望的想法。
這一刻,她的腳,像是被鉛灌住了一樣,怎麼樣都邁不開,更確切的說,是不敢邁開。
直到秦戈來到她的身邊,輕輕的按住她的肩膀。
喬姌整個人抖了一下,好像整個世界又重新旋轉起來,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對。
自然秦戈也是看到那一灘血的。
他瞳仁重重一縮,輕聲而無力的對喬姌說:「別看了。」
任是誰,都明白,從二十多樓的高度上摔下來,是什麼結果。
當然,喬姌也明白,只是她做不到,去接受這個結果。
她側目仰頭,望著秦戈,眼神很平靜,平靜得空洞,吹不起任何的波瀾。
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撫開了秦戈按在她肩上的手,慢慢的邁開腿。
每走一步,就像是有荊棘踩在心尖一樣的疼。
秦戈看著她慢慢的走過去,挺直的腰脊,伸出的手,最後無力的放了下去,跟在她的身後。
大概一分鐘的路,喬姌走了足足有三分鐘之久。
這一百八十秒的時間裡,就是眨一百八十次眼睛的時間間隙而已。對喬姌來說,漫長卻又短暫,矛盾而又恐懼。
她多麼希望這段路再長一點,長到沒有盡頭,她可以多一點自欺欺人的時間,像是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但是她卻又想這段路也可以短一點,這種面對已知結果的心裡建設,時間越長,越煎熬。
終於,她的眼底,徹徹底底的倒影了那個身影。
喬帆的身下,不停的湧出殷紅的血,生命就是用這樣一種直觀且殘忍的方式,提醒喬姌在流逝。
他緊緊的閉著眼,蹙著的眉,好像在告訴別人,他很痛苦一樣。
喬姌的心,疼得一瞬間呼吸不過來。
拽緊了五指,她多走了兩步,蹲了下去。
恰好,有醫護人員已經趕了過來,剛要碰上喬帆的手,就被喬姌狠狠的甩開了。
她的情緒像是積壓到了頂點,不受控制的爆發出來。
她吼:「走來,都給我走開。」
醫護人員被嚇得愣住了,可能是喬姌的眼神過於狠決,他們只好求助性的看向她身後的秦戈。
同樣,秦戈的臉上,也有痛苦溢出,但相比較喬姌,他就顯得冷靜了許多。
他微微的朝醫護人員點了點頭,朝喬姌走過去,也蹲了下去,視線與她平行,像是哄勸的語氣,對著喬姌說:「我們先讓醫護人員看看,好不好。」
喬姌等了好幾秒,才像是聽到了秦戈的話。
她猛的搖頭,轉而像是無視所有人的存在,不顧喬帆渾身是血,緩緩的將他籠入懷裡。
低低喃喃道:「別害怕,姐姐帶你回家,這就帶你回家。」
然後不管不顧就要抱起他。
可是她的力氣,怎麼可能抱得動喬帆呢?
還未站起來,她跟著懷裡的人,雙雙的跌了下去。
喬姌下意識的就將喬帆護在跟前。
跌下去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磕到硬邦邦的地板,加之身上壓著喬帆的重量,疼得她眼淚就這麼流下來了。
「小姌····」
秦戈眼皮子跳得很厲害,對著身邊的醫護人員就吼,「你們他媽死了嗎?」
醫護人員感覺過來,手忙腳亂的將喬帆從喬姌的身上移來,誰知道,喬姌疼痛之際,還不忘死死的抱住喬帆不撒手。
秦戈心裡又疼又氣,對著她就吼,「你能不能別這樣,喬姌,你是不是也要把自己給折騰死才甘心。」
他也不顧她願意不願意了,直接就將醫護人員將她和喬帆分開。
喬帆被抬上推車的時候,喬姌的情緒算是徹底的崩潰了。
她在秦戈的懷裡,不停的捶打他,一下又一下,像是用盡了力氣,在發泄,連著腳也跟著一起踢他。
秦戈一言不發,就這麼抱著她,任由她打著,踢著。
直到喬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像是要把積壓在心裡的所有情緒發泄出來一樣,她哭得歇斯底里,絕望而哀嚎。
嘴裡還含糊其辭,伴著抽泣聲:「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
當日喬帆在手術室里,九死一生的時候,喬姌恐懼多過絕望,可如今,是徹底的知道了結果的那種絕望。
七年前,喬父過世的時候,她也是像如今這樣,整個世界突然就陷入黑暗一樣。
而此刻,喬帆的離開,沒有給喬姌半點時間緩衝,世界就這麼轟然倒塌。
秦戈摟著喬姌,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脖子冰涼冰涼的。
他無能為力,此時此刻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這樣,陪在她的身邊。
喬姌不知道哭了多久。
哭到身邊圍觀的人,已經徹底的離開了。
哭到整個天幕,已經徹底的暗了下來,路旁的街燈悉數亮起。
哭到眼淚在臉上,被風吹到疼得冷冰得麻木。
哭到喉嚨快要發不出聲音來,她才漸漸的止住了哭聲。
她將頭從秦戈的肩膀上撤離開來,伸手將眼淚一一抹乾凈,停了好一會之後,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像話,對著秦戈說:「走吧,我想去看看他。」
秦戈的心,疼得蜷縮成一團。
他咬了咬牙,朝喬姌擠出一個乾澀的笑意,點了點頭。
扶起了她,慢慢的朝醫院走去。
蘇素一直站得遠遠的,將喬姌的狼狽都收入眼底,笑得肆意而猖狂。
她伸手撥了撥長發,心滿意足的離開。
·····
太平間
喬姌還未完全的走近,就能感到那股森然冰冷的氣息,讓她下意識的雙腿打抖。
秦戈感受到她情緒中的恐懼,伸出另一隻手,想去扶住她。
卻被她連著那另一隻手都撫開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朝秦戈溫溫涼涼開口道:「我想自己看看他,秦哥哥。」
秦戈的表情明顯有幾分猶豫。
過了幾秒,他還是點了點頭,但還是問:「我就在門口,不進去,可以嗎?」
「你以為我會想不開嗎?」喬姌失笑,望著他,那雙平日神采奕奕的瞳仁里,失了所有的光彩,顯得木訥而黯然。
秦戈啞然。
就聽到喬姌承著剛才的語速繼續說:「我只是想單獨和他說說話,回國之後這一年多,我陪在他身邊的日子太少了。」
最終,秦戈還是應允了。
喬姌走了進去,就看到不遠處鋪著那張病床上,鋪著白布。
她的腳差點就癱軟下去。
定了定神,她才邁開腳,走過去。
緩緩的揭開蓋著的白布。
喬帆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底。
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了血,乾乾淨淨的,閉著眼睛,除了唇色蒼白,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樣。
她真的沒有辦法接受,那日在醫院門口,對著她笑著拉鉤做約定的男孩,才幾天的時間,就躺在這冷冰冰的地方。
也顧不上地板上的涼,就這麼席地坐了下去。
她努力的扯出一個笑,低低道:「對不起,是姐姐沒有保護好你,如果知道最後會是這樣,當時我就不應該把你帶回國,你就不會捲入這些無妄之災中,對不起,喬帆,你能原諒姐姐嗎?」
沒有人回答她。
喬姌不知道和他說了多少,斷斷續續的,很多,這些年來,開心的,有趣的,不開心的,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些難熬的日子。
可惜,以後,他再也陪不了她了。
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那個為她故作堅強的男孩了。
再也沒有了那個會在她受到欺負的時候,不管不顧為她出氣的男孩了。
再也沒有那個對著她撒嬌,軟軟叫她姐姐的男孩,也不會在生氣的時候恨鐵不成鋼的叫她喬姌了。
明明他才十八歲,還未去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
怎麼就捨得離開呢?
她離開的時候,深深的看了一眼喬帆,像是要將他的樣子,鐫刻在腦海里一樣。
她說:「你在那個地方好好的,和爸媽好好在一起。」
她走了出去。
喬姌知道,這一次,喬帆真的徹底的離開了她,像她的父母一樣,徹底的從她的生活中離開了。
見到她出來,秦戈卡在心頭的那口氣,終於鬆了下去。
趕緊迎了上去。
喬姌本來臉色還好好的,當她越過秦戈,看到站在他身後的林牧時,整張臉迅速的冷了下去。
但很快,就斂了下去。
面無表情的正準備從林牧身邊經過,就被他叫住了。
「太太。」只是一個稱呼,林牧的語氣中,有著濃烈的懊悔與自責。
喬姌頓住了腳步,緩緩的別過了頭,沒什麼情緒的說:「我很快就不是了,你替我轉告他,我找他,簽離婚協議書。」
林牧還想說什麼,喬姌已經快步離開了。
無力的嘆了嘆氣。
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壓下了心頭的苦澀,林牧拿起手機,繼續給陸時衍打電話,卻依舊還是打不通的狀態。
他想,就算太太不知道陸時衍為何沒有出現,光是喬帆的死,已經成為他們之間不可挽回的阻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