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歸來【中】

72-歸來【中】

面具人人都有,而且通常不止一副,表面的光鮮亮麗不過是為了掩飾下面的醜陋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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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傷口,調整斷面,倒膜取樣做培植,臨時修復,一系列做下來其實也不過一個小時左右,徐明卻幾乎脫力,鑲接好最後一針,護士再次替他擦了擦額頭上豆大的汗水。

他將手中的鑷子和離電針放回醫療器皿盤裡,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器械車上靠去,然後伸手摘掉口罩道:「培養需要十二個小時,目前就只能做到這裡。」

蠻月雖然不知道他在怕什麼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同情他,這一個小時路西法的臉就一直鐵青著,每一針每一刀下去他額頭上的青筋就快速地跳動幾下,明明很難受還偏要盯著看。

徐明自然不知道他這副樣子是因為『情牽』而不是對他的技術有什麼不滿,結果把一個挺平常的手術做得比搶救人命還要緊張壓抑,不虛脫才怪了。

可她沒辦法解釋,只能道謝了事。

徐明勉強笑了一下,眼睛卻遲疑地看向路西法,鏡片反光下的神情帶著一點點說不出來的心虛,很像是突擊考之後等待老師宣布結果的學生。

路西法伸手摸了摸臨時修復的罩子,軟軟一塊肉色矽膠覆蓋住整隻耳朵,晃眼看上去和真的有七八分相似,但因為只是用於保護傷口避免移植前感染引起併發症,所以算不得十分精緻。

他淡淡地說了句:「徐大夫辛苦了。」

徐明卻舒出一口氣,連聲道:「哪裡哪裡,應該的應該……。」

「不過……」路西法輕飄飄地打斷他:「希望徐大夫明白,我要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包括樣子,包括感覺,所以培植還要徐大夫再多費些心思。」

徐明的臉瞬間輕微扭曲了,這要求實在苛刻,蠻月的左耳長什麼樣子他見都沒見過,現在只能用右耳做模型,至於是否一模一樣他可沒一點把握。

而感覺就更難了,耳朵上末梢神經密集,表皮層又非常薄,所以一般人的耳朵都十分敏感,可是要一條不少地鑲接起來那簡直就是赤_裸裸的刁難。

何況耳輪的作用是收攏音波,少一條兩條末梢神經其實沒多大區別,因此一般修復手術不會把重點放在這上面。

他抬眼看了看路西法,想解釋一下這裡面的困難,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沒事的徐大夫,差不多就行,又不是……」

看不下去的蠻月忍不住開口,可是話才說了一半,右邊耳朵尖忽地被路西法輕輕咬了一下,輕微的酥麻電流一般竄上後頸,然後沿著脊樑迅速蔓延。

「我覺得很重要,你不這樣認為嗎,寶貝兒?」他惡劣地壓低了聲音問道。

蠻月一下子紅了臉,因為那股暖流,更因為面前還杵著一個醫生和兩個護士。

路西法瞥了一眼傻在那裡的徐明,抱起她往門外走去,帶著一絲笑意的輕鬆語調緊接著飄了過來:「相信徐大夫一定不會令我失望。」

「弄好了?」方力遠見他們出來立刻迎了上去。

「嗯,等培植好了才能再做下一步。」蠻月尷尬地半扭著身子答道,心裡暗恨自己沒用。

方力遠點頭「哦」了一聲,又看了看路西法,也有些不自在,怎麼說蠻月也是武家軍的頭領,北戰區的統帥和『神跡』的締造者,這樣嬌弱不勝地給他抱著實在……實在有點礙眼。

他乾咳兩聲道:「要不你先歇著,指揮部那邊已經給你準備了房間,醫院這邊都是病號飯沒啥好吃的。」抬眼看看路西法,再咳兩聲:「那高特先生……」

他頓住,實在不知道怎麼措辭,逐客不行,違規留下更不行,兩頭為難只能希望他自覺。

「是高特公爵,方少將。」

方力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愣下意識地問道:「啥?」

「啊……看來你還沒有收到德府的快報。」路西法輕淺地笑笑:「不過相信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已經正式繼承了我父親的公爵頭銜,方少將當然明白,拜倫德公爵享有S級豁免權,非一線戰地可以無限期合法停留,方少將還有什麼為難之處么?」

方力遠回了下神,轉身從副官手裡奪過光子板飛快地登錄飛快地查詢最新快報,然後再次愣住:「貴族院特派前線巡視官?可視當前情況自行決定去留,一切便宜行事?」

蠻月突然心中一涼,路西法這幾天就沒離開過她,但這份委任令卻憑空出現了!

公爵頭銜是他家內部事務,他父親願意提前讓位外人也沒什麼好說的,可前線巡視官卻必須由貴族院授予,如此林立的派系鬥爭中他竟然輕描淡寫就統一了意見拿到授命。

甚至連人都不用到場!這說明什麼?

莫子青和Ace的話尤在耳邊,最初僱用那幫殺手跟著雪鷂的必然是貴族院高層,可如果這些高層都臣服於同一個人,是不是也就是說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那卡洛斯又是怎麼會事?只是暗害武振霄的人?還是別有隱情?

方力遠沒有察覺她的出神,默默嘆口氣:「既然這樣,那我叫人也給你準備個房間,具體你要怎麼巡視,巡視哪裡,路線人手那些事回頭再商量。」

「不必了。」

方力遠再次愣住,不必什麼?不必準備房間?還是不必商量巡視?

他瞄了一眼蠻月,可這話無論如何問不出口。

路西法抬手捋了捋蠻月的頭髮,神態自若地說:「她離不了我,我也不會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方少將趁早接受這個事實比較好。」

蠻月和方力遠同時一驚,卻聽他繼續悠然道:「至於巡視官,那只是一張前往一線戰地的通行證而已,方少將不必認真。」

房間里一下子變得靜寂,每個人都忍不住盯著蠻月看,而蠻月卻渾然不覺,腦海里瞬間翻滾過無數懷疑無數隱晦的念頭,可心裡卻不可抑制地痛了。

悠閑了一世的人終於踏上政途都是為了她,只是為了她么?

「那啥……」石天第一個清醒過來,起身笑呵呵地拍了一下方力遠:「讓他們早點歇著,一路趕過來也該累了,你說是不,老方?」

方力遠被他拍回神,打著哈哈連聲道是,又招手叫副官趕緊安排車輛。

總指揮部距離醫院也就十來分鐘車程,司機大概被特別囑咐過,軍用吉普直奔指揮正門而去,蠻月望望等在大門口那一溜的人,彆扭地看著路西法:「……可以不用抱的嗎?」

路西法替她扣好最後幾顆紐扣,又慢條斯理地順了順她的頭髮,直把蠻月等得快要暴躁了才好整以暇地說:「當然,如果你認為背著比較好看的話。」

蠻月眼前掠過自己撇著腿趴在他背上的樣子,那還不如抱好嗎!

她沮喪地耷拉下腦袋,懊惱地想著逃不掉被圍觀軟弱的命運。

路西法挑起她的下巴,左右檢查了一下,很隨意地問:「寶貝兒,統帥受傷走前門,而不走專用通道進地下車庫,你就不覺得奇怪么?」

蠻月一怔,想了想道:「我只是耳朵傷了又不需要特殊保護,再說臨時指揮部也許根本沒有專用通道,怎麼了?」

路西法笑笑:「專用通道是總指揮部必須有的設施,方力遠明明知道你無法自己行走還讓這麼多人來接,『神跡』都路人皆知了卻還有不認識你的武家軍,你覺得這些都很正常?」

蠻月一下子沉默了,有些事存在太久就會被忽略,甚至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然而一旦開始思考就會發現那裡面其實漏洞百出,自相矛盾得令人心驚。

車緩緩停下,蠻月看著車窗外,忽然覺得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了一點點微妙的不同。

路西法親親她的額頭:「圍觀是一種重視,渴望看見你脆弱其實暗示著畏懼,寶貝兒,身體狀況有起伏很正常,你若是怕了他們看,那你就輸了。」

他將她扳回來看著自己,然後緩緩說:「你要記得人都是自私的,沒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若是你不能給他們帶來好處,或者強大到令他們害怕,那麼背叛是遲早的事。」

蠻月猛然想起他曾經說過高特家族之所以重視他,是因為他有用的話來,心裡禁不住有些難過,家人尚且如此又何況其他?自己以前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冬日晝短,四五點鐘已是黃昏,淡薄的金色餘輝由西至東籠罩過來,拉出長長的暗色陰影,模糊了景物,沉靜了人心,像一個古老而悠長的夢,橫亘不變地一再重複。

車門被打開,路西法抱她出去,他站在車門口瞥了一眼階梯上排列整齊的眾人,轉頭對她笑笑說:「相信我就夠了,那些人不必留心在意。」

淺淺的金色染上他的臉,精細地刻畫出他的輪廓,彷彿是一副微微發亮的面具,深邃,神秘,動人心魄的同時也令人不自覺地畏懼。

蠻月有剎那的失神,覺得自己魅魔了,覺得自己被誘哄了。

「丫頭!」楊自清率先迎了過來,身後跟著七八個高級將領:「咋回來也不先通知一聲好去接你,路上還順利?餓了沒?想吃啥?……」

和藹的笑容,熱情的態度,關切的問話,可蠻月卻總覺得那裡面有一點點抗拒的味道。

感覺很像被迫穿著睡衣見客,即便是熟人也免不了有些不自在。

不是一直反對她到處亂跑嗎?現在回來了也不對?

她半出神地疑惑著,一邊一一打過招呼,神情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淡漠。

「她累了。」方力遠插嘴說道:「打完萊爾斯就兼程趕路過來,又剛做完手術,麻藥都還沒過呢,還是讓她先歇歇。」

楊自清笑著說:「是我糊塗了,那行,你先睡一覺,起來咱們再吃飯。」

一口一個你,一口一個她,彷彿路西法根本不存在似的。

蠻月怪異地彆扭了一下,武家軍不歡迎他原是意料之中的事,現在卻礙於他的身份和巡視官頭銜不得不接著,有些不甘心可以理解,但做得這麼明顯就有些過頭了。

況且月底就訂婚了,維持一點表面客套不算強人所難?

她瞥了一眼路西法,卻見他神態自若地任人圍觀忽視,似乎完全不介意這樣的無禮。

「啊!」楊自清卻在這時拍了拍腦門道:「看見丫頭一高興把高特公爵都給忘了,真是不好意思,您千萬別見怪啊,唉,人老了記性就是不好使,老是忘東忘西的。」

蠻月的臉頓時變了顏色,周圍原本十分熱鬧的氣氛也一下子安靜了。

「楊中將客氣。」路西法抬手安撫性地捋了捋她的頭髮:「北戰區大小戰場過百,全靠楊中將指揮調度,需要小心算計的事那麼多,忘記個把人很正常。」

他環視一圈,十分隨意地笑了笑:「各位將軍都是大忙人,武家軍也向來不好虛文縟節,而且你們的統帥也累了,實在不必耗時間站在這裡客套應酬,各位將軍覺得呢?」

最後一點竊竊私語聲也沒了,兩句話暗諷明嘲,前後矛盾卻偏偏句句屬實讓人無法反駁。

方力遠呵呵兩聲出來圓場道:「高特公爵說的是,有啥話回頭慢慢說不遲,都散了啊,該幹嘛幹嘛去,讓他們先好好休息一下是正經的。」

又轉身笑著說:「都是些粗人,你們別太在意,走走,我帶你們去房間。」

「早就聽說方少將老練沉著是難得的帥才,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路西法似褒似客氣的誇完,也不給他機會謙虛兩句,微微一笑道:「那麼,請方少將帶路。」

房間門關上的剎那,蠻月突然覺得真的累了,不是肌肉酸痛骨骼生澀那種累,而是打心底湧上來的疲倦感,彷彿身體乃至靈魂都被掏空了一個洞,落寞地只有風吹過。

她下意識地摸著左臉上的疤痕,想起當初拼上性命也不容他人侮辱的激情,開始迷惑了。

這就是她一心一意,甚至不惜拚死捍衛的武家軍么?

他們需要她的存在,卻又隱隱抗拒她變得強大,那麼她最好只是個擺設么?

抬眼看著正在替她脫外套的路西法,既然都是有目的的,那他又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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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情牽(軍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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