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

西嶺

沙漠的西嶺之上,駐紮的正是被玉綰她們掛心的大寧朝的一支隊伍。

守在這裡的將軍是羅成,不熟悉邊疆戰事的中原人對這個名字恐怕會有點陌生。羅成從軍,已有整整十年,家中三代為將,可說是將門之後。羅成的性格耿直,剛正不阿,沒有太深的心機,他堅守在西嶺,雖不能說是屢立軍功,卻也幾年間從無大錯。

西嶺十裡外就是迷河,傍晚,羅成本來是按照平常一樣巡查四周的動靜,突然看見前面無故地出現一團霧,那霧還帶了些淡綠,他馬上警惕起來,轉身召集了隨行的百夫長到身邊,他道:「你立刻讓弟兄們都回帳篷里去,我看這天霧蒙蒙,別是有什麼古怪!」

「是!」百夫長領命,立刻離去。

羅成再仔細看那團靠近的霧氣,似乎周圍除了這一團之外,也沒什麼特殊。只是他定睛一看,霧團隱隱綽綽,竟像長腳一樣,他久經沙場,看到這等怪異還是不免心裡發毛。對於迷河他一貫留心,儘管按照道理,十里之外的毒障並不會蔓延到這裡,可是心裡的警惕卻絲毫不會放鬆。此時一見到這等怪事,他馬上就懸起了心。

在心中一合計,他立即轉過身:「沈參將,你可能看出這霧是怎麼回事?與那迷河,不知有甚關聯?」

他話音一落,面前的帳篷,帳簾一掀,便走出來一個青衫文弱的男子。男子身形瘦弱,臉色略白,一看就知道,此人不是常年在軍中忍受風吹日晒的人。

青衣男子抬眼看了羅成一眼,眸間淡淡流波,輕言道:「羅將軍,有何事需要沈某效勞?」

羅成看著他,雖然面上不好露出什麼,但目光深處卻似乎隱含著一絲尊敬之意:「沈參將,方才我看到前面無端出現一團霧,而不遠的地方正是沙漠中有毒的迷河,心中懷疑,兩者是否有什麼聯繫。」

文弱青年極目瞭望,半刻,皺皺眉:「沙漠乾燥,附近又不靠近水源,這霧起得委實蹊蹺了。」只見文弱青年彎下腰,拾起一顆石子,在手心墊了墊,然後將那石子朝著霧氣丟了過去。

片刻,石子下落,似是遇到什麼障礙,又滾落回到青年的腳邊。

文弱青年略略彎腰看了看,羅成見狀,大約明白什麼意思,連忙也趕過去。地上的石子略略潮濕,就像在水中浸泡過一樣。除此之外,並無明顯異樣。

就在他們彎腰察看的時候,只見原先的霧氣竟然在慢慢擴展,漸漸地延伸成像是一張巨大的薄霧網,逐漸逼來。羅成這一驚非同小可,當下就要後撤叫醒其餘的兄弟。文弱青年攔住他:「我看這石子上只是沾了普通的水汽,羅將軍暫且少安毋躁,等我到前面先查探一番,探出個所以然,羅將軍可帶將士們先進帳內歇息一會。」

羅成嘴巴動了動,似乎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遲疑了半晌,方點頭:「那好,沈參將多加小心。」

「將軍放心,」文弱青年淡淡一笑,「對於江湖上的諸事,沈某自信還能對付得了。」

羅成一聽見此話,便閉緊了嘴,不再多說了。按理說他一個將軍,是不需要對一個官銜低他好幾品的區區參將心懷尊敬的,但由於這位沈參將實在是身份特殊。羅成也只有對他懷著敬意。

文弱青年伸手拽了一下肩上的披風,便慢步朝前走去,羅成看了看他,頓了片刻,也轉過身一把撩開帳門走進了營帳中。

到了帳中的羅成並沒有放下心,他在軟椅上坐了一會兒,片刻又起身,憂慮地踱步。這麼多年西嶺一直風平浪靜,可是最近邊疆卻不安穩,很多事情雖然不是明面上的,卻也因此更顯得暗流洶湧。最近更是頻頻接獲密報,說是貪狼等幾大西域的強國似乎有異動,這都不能不讓羅成感覺焦心。

落日還在半空中掛著,羅成卻感到帳內突然濕冷起來,他搓搓手,正要開口叫人問問外面的情形如何,只見帳簾一開,慌裡慌張走進一個人,那士兵跪倒就道:「將軍!外面入口有人叫陣,好多人馬圍在那裡,指著要叫我們出去迎戰!」

「什麼?」羅成吃驚道,「是何人敢叫陣?」

士兵滿頭大汗道:「是迷河附近,呼延勇的那一支隊,他們的副帥親自來挑釁,還搭弓箭威脅我們守在外面的兄弟!」

羅成喃喃地道:「呼延勇……那是西月的武將!不對,西月與我們是姻親,怎麼這時派兵與我們不利?」話雖如此說,他心中卻已經越想越驚,一把鉤起旁邊架子上的盔衣,大步向外面走去。

果然有人在那邊叫陣,呼延勇率領一眾士兵整整齊齊地站在沙漠之上,鐵衣戰甲,好不熱鬧。呼延勇和羅成都守在邊關,雖說兩方從未挑過戰事,但畢竟都混個臉熟了。此時羅成一見是他,登時有點氣不打一處來的感覺。

但他是沙場老將,知道此刻不宜操之過急,否則把柄可能落入他人之手。他走到隊伍的前面,揚頭看著對面西月的隊伍,質問道:「中原與西月向來交好,你我在邊疆這麼多年也兩不干預。呼延副帥今天帶了這麼多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呼延勇有任逍遙的命令在身。想方設法要激怒羅成出來一戰,自然賣力地喊道:「羅成!我們皇子看重你的能力,想要請你去做客了!」

「做客?」羅成額上青筋一跳,「不用了,多謝皇子美意。羅成資質平庸,承擔不起皇子的邀請!」

「羅將軍自謙了。」呼延勇眼珠轉了轉,「殿下誠意相邀,羅將軍就是把全軍的將士都帶過來,皇子殿下也是歡迎的。」

聽出他話中意思后。許多士兵都開始憤憤不平,手中握的槍也豎了起來。羅成冷冷地道:「我軍將士堅守西嶺,誓不外出,副帥恐怕枉費心機。」

呼延勇琢磨著火候夠了,便笑嘻嘻地,又添了把火:「羅將軍,你擔心西嶺無人守,我們皇子早已體諒到了,所以派我帶了這麼多人來,就是為了替將軍守好西嶺。哈哈,羅將軍大可放心地去做客……」

羅成猛一跺腳,暴跳如雷,抬起手指著呼延勇的鼻子:「你成心挑釁,定然是得了你那皇子的授意,哼!你們的七皇子才剛迎娶了我大寧的帝姬,現在就派手下來干擾我們在邊疆的防守,實在是居心叵測!今天如果本將軍讓你踏進了西嶺一步,我羅成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說完就轉過身,推開身旁的人,一陣風般沖著營帳走過去。

呼延勇三句話便氣得對方主帥火冒三丈,倒也不急不惱,安心地等著羅成取了兵器來,與他對陣較量。他望著對面不遠處的營帳,嘴邊露出一抹笑。

西嶺的將士看見羅將軍氣呼呼地走了,一時還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都轉過身,握著手中兵器,渾身冷冽戒備地盯著呼延勇一群人,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羅成忍著怒氣撩開營帳的門,抬手就去拿掛在屋中的清輝寶劍,轉身便走。到門口卻被一個人影攔住,文弱青年抬手道:「羅將軍,你不可出戰。」

「沈參將,對方欺人已到門前,本將萬萬不可再畏縮!請沈參將讓路。」羅成望著擋住他路的青年說。

文弱青年看著他的眼睛,將雙手攏在袖中,緩緩地道:「對方有備而來,必有預謀,羅將軍如若此時迎戰,定然正中圈套。西月既然已經不顧忌聯姻之宜,想必更不會顧慮其他。當此時,羅將軍唯有避不出戰,才可不受其干擾。」

羅成忍了忍:「可是,對方在陣前苦苦相逼,本將如果不出去,難道就任由他們喊罵,守在前面的士兵也不會忍下這口氣啊!」

「羅將軍切莫急躁。」文弱青年不徐不疾,「前面的將士將軍可以下令調回,只要守在西嶺,在下自然有法子讓他們進不來。現在沈相和帝姬都在對方手裡,我們不宜硬碰硬。」

羅成一聽說丞相和帝姬在對方手裡,膽也怯了怯。他頓了片刻,緩緩地問:「哦?沈參將有妙計?」

文弱青年一手撩開帳子:「將軍請看,只要善加利用這裡的霧氣,隱藏行蹤並不是問題。適才在下已經確認過,這些的確是普通的霧,並沒有毒,可以放心進入裡面。」

羅成不禁大吃一驚,他親眼所見面前大霧瀰漫,好像晨起時,經常見到的那種霧一般。而就在先前,帳外還不曾如此。他目瞪口呆:「這,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霧哪來的?」

「羅將軍,不用如此驚惶,或許真是天助我也,讓我們可以擺脫西月的那些兵力。」

這夕陽西斜,竟然轉眼就遍布大霧,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不過羅成當下也來不及驚訝多久,他轉身看著面前一身青衣的文弱男子,輕聲嘆道:「沈參將智謀,羅某自然信得過。既然參將認為本將不宜出戰,那本將隨後就召回人馬。只是……隨後的安排,就要多勞煩沈參將指點了。」

文弱青年兩手抬起一揖:「將軍客氣。」

羅成微微點頭,便步出帳外叫回了外面的將士,呼延勇不明所以,連忙打起精神,奇怪地看著本來被自己成功激起火氣的大寧將士怎麼撤退了。

「大家向霧中走。」人群中忽然傳來文弱男子清朗的聲音,羅成擠到前面,指揮士兵的行動。實際上他們並未走多遠,濃霧已經把帳篷都包圍了,除了能看見彼此外,根本看不到呼延勇率領的那些人在何處。

這時候,羅成心裡也有點不穩,他定定神,轉臉看到文弱青年就在自己身旁,便低聲詢問:「沈參將,我們什麼也看不到,萬一敵人趁機攻擊,我們甚至不能做出反擊。這樣沒問題嗎?」

文弱青年卻很安然,輕輕地道:「將軍別擔心,濃霧遮掩,對方無法探知我方所在,不敢冒險,若我猜得無錯,他們少頃必定退兵。」

羅成的心稍微安了安,又開始指揮周圍的人不要妄動。隊伍里的人都知道這霧來得蹊蹺,本身就不敢冒進,待看清將軍的方向,便都自願圍過去。濃霧中,似乎聽到敵方主帥呼延勇的馬蹄聲以及他號令士兵搜索的話語聲,馬蹄的聲音就響在周圍,雖然看不到,但光聽聲音也的確沒底。

文弱青年帶著他們在霧中穿行,似乎七拐八拐的,羅成因為信任此人,便毫不遲疑地跟在後面,他身後的將士自然也就跟著。走著走著他心裡也曾奇怪,這霧氣看樣子很大,但他們卻能清晰地看見彼此,甚至連身後幾米外跟著的士兵都能看清。可除了能看到隊中的人外,卻又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羅成一邊心裡打鼓,一邊盯著文弱青年的背影,腳步越發慎重。這個沈參將乃江湖中人,所經歷的怪異事情頗多,這次的迷霧,說不定就和他有關係。過了半晌,那些馬蹄聲音已漸漸遠離,看樣子呼延勇確實走了。

羅成鬆了口氣。文弱青年也漸漸停下腳步,看著周圍的霧道:「敵軍已走,這霧也該散了。」

說來也巧,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后,這連綿的霧氣竟慢慢分開,像是燃盡的煙,一點一點擴散開去。

羅成驚訝之餘更是大喜,拱手謝道:「參將不愧是狀元出身,謀略過人,本將自愧弗如。」

文弱青年淡淡一笑:「將軍過講,狀元不過是虛名,在下並無那麼大的本事。」

羅成四周看看,發現先前在霧中行走那許多時間,此刻霧散了,才發現竟然還是在營帳的旁邊,根本不曾遠離,心中更是大奇,朝青年讚歎道:「久聞參將舊時在江湖中有赫赫名聲,今日本將才算見識到,這操縱霧氣之法,當真前無古人!」此刻他已對面前的青年能控制霧的消散深信不疑,滿目欽佩地望著他。

文弱青年淡淡地拱手:「羅將軍的確是誤會,哪裡是操縱什麼霧氣。今日種種,全因有人精通氣候星象,再巧用兵法退敵而已。」

羅成怔了怔:「哦?那這霧,真是巧合?」

文弱青年淡笑道:「自是巧合,不過將軍也可看作天公作美,意在解將軍之圍。」

羅成此時越發驚異起來:「只不知是誰,竟能看出今日會有大霧呢?」

文弱青年攏袖,淡淡地問道:「沈某在江湖略有薄名,將軍可聽說過江湖有三公子,曾經在江湖很有些聲望。」

羅成面上立刻恍然:「本將雖然身在軍中,可也知道三位公子的大名,三位公子名動天下,個個都是俊傑人物,本將如今更是有幸遇到了沈參將這其中一位,確是感到十分榮幸啊。」

文弱青年微微一笑:「江湖前輩看得起,沈某慚愧。說到俊傑人物,我們三個其實都算不上。只不過,向來鮮為人知,在我們三個之外,還有一個人,此人之高絕,猶在我三人之上,講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此人才真正當得起俊傑二字。」

羅成聽聞面前這位江湖第一的名公子,又是新科狀元公的人,竟然如此看低自己,而言語又十分抬高一個不知名的人,在心裡不免驚訝。於是開口問道:「不知沈參將說的是何人,這麼厲害嗎?」

文弱青年負手而立,淡淡地抬眼看著他,口中輕吐出八個字:「公子絕艷,滄海無痕。」

要挾

公子絕艷,滄海無痕,羅成聽到這幾個字怔了一下,不止是因為這幾個字包含的分量,什麼樣的男子才當得上驚世絕艷,他心中並沒有個概念。但能讓這位全中原最有才氣的狀元公誇讚的人,想必非等閑之人。

狀元沈丹青,其身份不僅是大世家子弟,更是江湖三公子之首。如今入仕為官,乃是朝堂上的新秀紅人,皇帝竟然捨得將這樣一位稀世才子送到他的軍中來,羅成到現在也覺得不可思議。

回到營帳中,沈丹青道:「將軍,以我們現在的兵力,能否抵擋得了西月的再次來犯?」

羅成忙回答:「我們駐守邊疆的兵力一向分散,我這裡的人只有區區千餘人,倘若西月只是先前來的那一千人,或可勉力抵擋。但如果西月傾巢而出,我們便毫無還手之力了。所以我打算立刻修書上京,奏請陛下出師,最好能將西月打壓得再難抬起頭來。」

沈丹青頷首道:「既然無兵力可擋,還是及早通知京城為好。將軍所言甚是,至於這些沈某就幫不上忙了。」

「沈參將客氣了,」羅成抱拳,「不敢勞煩沈參將,就請參將休息吧。」

沈丹青點了點頭:「將軍有任何的事盡請吩咐,沈某願效綿薄之力。」說著轉身,步出了營帳。

羅成在後面感嘆,果然是世家公子,氣度雍容啊……

「失敗了?」任逍遙挑眉,看著跪在面前請罪的主帥呼延勇。

呼延勇直流冷汗:「突然起了一陣大霧,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說著就跪下來,趴在地上道:「屬下無能,請殿下責罰。」

任逍遙冷哼一聲:「責罰你就有用了?你能把羅成抓過來嗎?」他站起來,瞥了一眼呼延勇,「你先起來,把你見到大霧的情形好好從頭說一遍。」

呼延勇忙答應著起來,抹了一把汗,將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任逍遙眸光越來越深邃,他笑了一聲,「水蘭舟,還真是你,不用費心思尋你了。」

「水蘭舟是誰?他跟霧有什麼關係?」

任逍遙一個嚴厲的眼風掃過去,呼延勇立刻一哆嗦,渾身彷彿進了冰窖。要說他,同樣複姓呼延,其實與西月的皇室還有幾分關聯,算是遠親,可是在冷漠的七皇子面前,他可絲毫不敢攀親帶故,膽小得夠可以。

任逍遙冷冷地道:「今天晚上你帶頭,和今天出去的所有將士練兩百個木樁,不練完不許休息,明天給我繼續攻西嶺!」

呼延勇的頭抬了抬,最後還是耷拉下去。

小桃坐在玉綰身邊,外面任逍遙的訓話她也聽見了,正在沾沾自喜中。玉綰一抬頭就看見任逍遙走了進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小桃瞄了他一眼,如今他早已不是當初的任神醫,小桃也早已沒了心情和他玩笑,於是帳子里自然就是默默無言。

「太陽都落山了,王妃,我們是不是也該就寢了?」任逍遙眼眸微眯,淡淡地說道。

小桃噌的一下站起來,瞪直了眼睛閃身站到玉綰跟前。

任逍遙笑了一聲,目光淺淺地看向玉綰。

玉綰聲色未動:「時候還早,我想再做點事。」

「是嗎,」任逍遙道,「可是為夫卻已經累了,軍中瑣事纏身,明日還要起早。王妃就陪伴為夫一下吧。」

他口中為夫說得無比坦然,小桃卻一陣牙酸,轉身想要說什麼,玉綰卻開口堵住了她。見玉綰停頓了片刻后,慢慢說道:「小桃,你去旁邊的帳子歇息吧。」

小桃大驚:「殿下……」

任逍遙伸手把她提到帳子外面,盯著她眼睛道:「護主心切本沒有錯,但你要了解清楚,你現在的主,是我的王妃,凡事不要亂了分寸!」

小桃的臉一下子白了,她低下頭,嘴巴抿得緊緊地,知道不能反駁他,半晌,只得慢慢地轉過身走了。

任逍遙冷眼看著她走遠,這才回到帳子里,面對著玉綰。

玉綰並未多說,合衣便在榻上躺下了,任逍遙慢慢走到榻邊,看了她片刻,也沒有寬衣,就躺在了她身邊。

兩個人一夜無眠,也一夜無話。

呼延勇練了一夜的木樁,累得幾乎直不起腰,第二天,天色剛蒙蒙亮,他就急急忙忙地到帳外請示,問什麼時辰可以出兵。行兵打仗本就時常會趁夜摸黑,因此呼延勇也沒有考慮到會不會打擾皇子休息這種問題。

他在帳外候了一會兒,只見帳簾掀開,任逍遙走出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向他道:「將士們都集合好了?」

呼延勇躬身回道:「都集合好了,點齊了兩千人,以備不測。」

任逍遙終於露出一絲笑:「不用帶那麼多人,帶昨天一樣的兵力足矣,再少點也沒什麼。」

呼延勇明顯一愣,抬起頭說道:「殿下,屬下是擔心……萬一兵力不夠,豈不……」昨天那種情況確實心裡沒底,其實他也知道一千人並不少。但多帶一倍的兵力去起碼心裡有底。

可是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任逍遙打斷:「你無須操心,今天你帶一個人去,只要有她在,敵軍再有本事也不敢輕易使出。」

呼延勇驚詫,看到皇子殿下嘴角那一絲狠絕的笑容,不禁戰慄道:「不知殿下說的是誰。」

任逍遙看了他一眼,卻轉身進了營帳內,他走到玉綰的榻前,一眼望向了她。玉綰何其敏銳,立時就警覺起來,目光冰冷地看著他。

任逍遙微微一笑,玉綰剛要開口說話,卻慢了一步,任逍遙出手如電,封住了她的穴道,雙手把她抱起來,走到帳門口。

呼延勇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任逍遙說道:「去牽一匹馬來,今天就讓王妃和你一起站在陣前。將王妃帶上陣,看他們還敢不敢進攻。」

呼延勇盔甲下冷汗直冒,戰戰兢兢地俯身道:「是,屬下這就去。」

他到馬棚喚了一匹馬,牽著韁繩走過來,任逍遙將玉綰放到馬背上,玉綰看著他的目光寒涼如霜,滿含怒意。任逍遙避開她的視線,轉臉淡淡地對呼延勇道:「你走吧。」

呼延勇側眼望他:「殿下,您,不去嗎?」

任逍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還用我嗎?」

「是!屬下無能!今天定打個勝仗回來!」

說罷再不看任逍遙一眼,牽著馬向將士中間行去。

羅成聽見回報說西月的隊伍又來了,他立刻一驚,忙率先出帳查看,這一查看不要緊,立即看到敵軍馬前,一位白衣絕艷的身影,長發飛揚在空中,臉上的面紗亦是遮擋不住那出色的容姿。

旁邊的先鋒已經與對方打過照面,此刻自然飛奔過來報告,說道:「將軍!對方揚言那是我們的帝姬,今日是來觀戰的!我們不敢上前,請將軍明示!」

他震驚得難以成言,此時沈丹青在旁邊出現,青衫微動,深深凝視著馬上玉綰的身影。

羅成聲音顫抖:「沈,沈參……將,你,你見過帝姬的,你看看這個可是?」

沈丹青輕言道:「是。」

羅成聞言立刻兩眼一翻,再起來便是由親近士兵扶著,氣得咬牙直叫:「呼延洌這個渾蛋!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敢綁上陣前!簡直喪心病狂!」

他罵得再狠,卻也不敢上前了。他雖在邊疆,也知道當今聖上寵愛三殿下如命,若有個什麼閃失,那可比自己打一兩次敗仗嚴重多了。

沈丹青只是定定地望著戰馬前面,目光里如深海波濤,隨流涌動。玉綰……

呼延勇有帝姬在手,也不管那許多套路了,直接率馬上前,沖著羅成大笑道:「羅將軍,昨日請你做客未果,皇子殿下很是想念!今日特勞我們的新王妃前來,務必要請到將軍和諸位西嶺的將士,各位千萬不要客氣!哈哈……」

羅成心中怒火熊熊燒起。可是只能隱忍不發,他身邊的副將緊張地問他:「將軍,萬一他們攻上來,我們恐怕守不住。」

羅成攥著袖子,連連嘆氣,他們任何人都萬萬想不到,西月竟然能使出這樣的下三爛手段,這也完全是等於將兩方的矛盾擺到了明面上,並且再無迴轉的餘地。此刻再讓他們想辦法,又怎麼想得出來?

玉綰在馬上,看著遠處羅成的隊伍。那是大寧派遣在西域的一支親兵,她和小桃,本想要倚仗的力量。耳邊聽到呼延勇不停的吆喝聲,她眉峰皺起,側臉看他。任逍遙將她的啞穴和腰間緊要的大穴都鎖住了,她渾身使不出一點力氣,看樣子今天在這陣前,只能任人擺布了。

此時,沈丹青突然出言:「將軍,你先叫陳副將帶領一小支隊伍,悄悄接近敵人左翼。進行攻擊,然後再派人從后突進。你和大部分主力就留在陣前,儘可能地長時間穩住西月的人。沈某來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救出帝姬。」

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特意對羅成說的,其他人並沒有聽到。羅成用餘光瞥了他一眼,沈丹青幾不可聞地朝他點了下頭。

羅成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依然站得筆挺,眼睛直視對面呼延勇一伙人,用兩根手指悄悄伸進袖子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塞了張紙條給站在他身後的陳副將。

因為是營救帝姬,羅成絲毫不敢有閃失,種種布置都極其嚴密。當下由副將領了小隊人馬悄悄迂迴到西月兵的左翼,過程大約用了半盞茶工夫。這期間羅成一直佯裝怒火,認真地對付著呼延勇,拚命拖延時間。

由於大部分主力都還在,呼延勇信心大增,一點都沒有懷疑羅成在耍花招,看到羅成身邊的陳副將下去,他也以為是有別的什麼事。等到陳副將帶著人馬成功繞到其左翼,一見羅成沖他揮手下令。立刻就讓跟來的人開始猛攻。攻擊來得既突然,又猛烈,敵軍果然中計,陣腳開始有點亂,後來呼延勇吼了一聲,才算慢慢穩住陣型,吆喝著眾兵對付突然出現的陳副將等人。

然而他們還沒進行多久的反擊,就聽到後面一聲巨響,羅成命令的另一隊人馬也來了,這下顧了東頭顧不了西頭,呼延勇的人馬不得不暫時陷入了混亂。

看台之外,沈丹青凝目注視著場中,呼延勇雖然暫時被打亂了思維,但他是久經沙場的大將,很快就會回過神。到時羅成的兵力根本無法將他牽制住。所以,屬於沈丹青的時間很少。

此時,他已迅速提氣,在眾人還未回神的時候,只見他青色衣裳飄動,如幻影進入了亂軍之中。在場的將士無不是身經百戰,在戰場上也絕對是合格的將士。但,面對一個完全是來自江湖的高手,他們的表現也只剩無能為力。

呼延勇騎在馬上,眼看那飄忽如鬼魅的身影直朝他而來,他立刻臉色脹紫,唰地就提起了馬側的大刀。沈丹青一路上全力施輕功為,如入無人之境,很多士兵等他從身邊走過,都還不知道。但呼延勇卻看得真真的,那人正在慢慢接近他,不用說,目標不是在於他,而在於他身邊的玉綰。

玉綰也看著漸漸飄近的身影,但她瞪大著眼,拚命張大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看著沈丹青眨眼就安到身邊了,玉綰的額頭幾乎浸滿了汗,眼睛深處流露出一絲絕望。

這時呼延勇的神情有了轉變,他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而此時,馬旁清影一閃,一個人鑽了出來,正是沈丹青。這樣的身形的確匪夷所思,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看清楚。

而下一刻,玉綰也終於喊出了聲,聲音既沙啞又倉皇:「不要過來!」

沈丹青迅速看她一眼,而呼延勇的笑已經明顯掛在臉上了,就在還來不及深究他表情的時刻,沈丹青胸中已經察覺到古怪。時間緊迫,他沒有再費神去想,而是迅速伸出了手,抓住玉綰在馬上的胳膊。

玉綰神情焦急:「不要碰我!」接著她用力一甩,似要甩脫他的鉗制。

她的尾音太過尖銳,沈丹青抬起的眼眸里閃過一絲訝然,然後再抬起,和她的視線對了個正著。一剎那兩個人腦海中都閃過許多片段。只見玉綰袖子里,無聲無息地射出一支袖箭,尖端淬著幽藍的箭尖,飛速刺向沈丹青的心臟。

沈丹青在那一刻看到她的眼底顯出痛色,他迅速旋轉身體,避過了袖箭。玉綰無力地抬起頭看他,呼延勇大喝出聲,右手掄起大刀,狠狠地削向沈丹青的脖頸,沈丹青向後一仰,刀鋒貼著他的胸前掠過。

呼延勇刀勢一收,立刻向左翻轉刀把,刀身掉落在地上,從刀柄內湧出一股濃煙,強烈地滾動,「快走!」玉綰沙啞地道。

任逍遙真是機關算盡,以她為餌,不僅逼羅成不得不就範,更加要利用她使沈丹青喪命!沈丹青的武功在江湖上早已是已臻化境,除非是任逍遙親自出手,否則就算他再派十幾個頂尖的高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丹青公子。

玉綰痛苦難當,她自己被任逍遙強迫安上袖箭,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這一幕。沈丹青面對呼延勇的暗算,立即脫下了青裳的外套,瞬間一裹一收,便把大部分濃煙裹在了衣服中。但少部分卻已至他口鼻,這時候如果還不撤退,便等於再無機會了。

沈丹青望了玉綰一眼。玉綰的目中閃爍著淚花,已是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呼延勇大笑道:「這是皇子殿下的五毒濃煙,丹青公子,今天除非是大羅神仙親至,否則你無論如何得死了!」

沈丹青不再遲疑,衣袖一揚,人已飄忽出幾米之外。只見場上青色衣影連閃,半刻之後,他已是回到了羅成的旁邊。剛站定,他就捂著胸口,強行忍住了喉間的腥甜感。呼延勇看著他離去,不禁冷笑了一聲。

羅成早就看得急如星火,沈丹青被暗算時,他差點沒氣得頭頂冒煙。狀元公出師不利,人沒救成,把自己弄傷了。羅成忙叫人扶沈丹青進賬休息,卻被他抬手阻止了。

呼延勇重創了對方一位絕頂高手,沒有再繼續進攻,而是看著虛弱的玉綰,開始下令撤軍。羅成見人走了,也終於松下口氣,連忙扶著沈丹青的胳膊,關切道:「沈參將,你怎麼樣?對方那什麼毒的,可要緊?我去叫軍中的大夫過來!」

沈丹青的眉心微微蹙著,感到頭有點眩暈,他道:「不用叫大夫,將軍扶我進去,讓我自行調息便可。」

「好。」羅成招手讓陳副將過來,和他一起扶沈丹青進了帳篷。進去后,沈丹青便擺擺手,示意他們出去。羅成還有些不放心,但他畢竟對於江湖人的調息之法不精通,也就不知道沈丹青所謂的調息是否真有用,頓了頓,也只好出來。

沈丹青坐到軟榻上,開始不停地咳嗽起來,捂著胸口的手也一直沒有放下。屋中白影一閃,一雙溫暖的手已經穩穩扶住他的雙肩,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丹青,你還好嗎?」

沈丹青抬起頭,對上水蘭舟柔和的面孔。

沈丹青輕緩道:「二公子。很抱歉,這次沒有把帝姬救回來,怕是又給任逍遙得逞了。」

水蘭舟將他扶坐起來,和他面對面坐著,目光悠悠地盯著他:「一切因緣天定。或許,她還不到回來的時候吧。」頓了頓,道,「你身中劇毒,先不要亂動,我試著幫你逼出來。這毒是逍遙配的,你自己無法解開。」

說罷雙手連點,封了沈丹青十幾處大穴。沈丹青緩緩閉上眼,約莫半炷香后,水蘭舟收手,沈丹青吐了一捧血,身體微微搖晃。

水蘭舟將他半扶到床榻邊坐下,遞給他手絹。沈丹青接過,卻又微微抬頭看向他,目光清淡如水:「多謝二公子照料,丹青魯莽受傷,又讓公子損耗真元了。」

水蘭舟抬起手,將面具合上,良久后聲音低沉地傳出來:「二弟,別忘了我還是你的大哥,又怎麼能不照顧你。若損耗真元能幫到你,大哥又豈能吝嗇。」

沈丹青的身體微微震動,似乎是想到了水蘭舟的另一重身份,他久久沉默著,半晌低緩道:「這輩子能得遇大哥,實在是我莫大的福分。」

面具后的聲音忽然添了一些疲倦:「有什麼福分不福分,不管誰的命運都是坎坷波折,僥倖能把握幾分,已是一種恩賜。我與你們,何嘗不是一樣。」水蘭舟的話中透露出無可奈何,能看到隱藏在乾坤中各自的命運,卻未必真能控制人生的走向,他到底,不是萬能的。

沈丹青沉默良久,才慢慢說道:「公子不需如此自苦,既然天機難測,那我們就等著看,這天命最終怎樣安排吧。」

水蘭舟凝視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雖然幫你把毒清了,但你的身體還是受損不輕,這幾天你就好好將養,軍中的事,如果不是太急迫,你盡量不要參與。」

沈丹青其實說了幾句已經感覺很累,聞言便同意了。

呼延勇把玉綰帶了回去,任逍遙看到人的時候,明顯笑了笑。但他仍舊淡淡地問道:「既然他們無反擊之力,你為什麼不讓將士們乘勝追擊?徹底拔除羅成的據點才好。」

呼延勇到底是膽子不夠大,猶豫著回答:「當時王妃已然非常虛弱,屬下不敢自作主張,要是王妃的貴體有失,屬下萬死難辭。」

任逍遙抬頭看了看玉綰,當見到她蒼白的臉,還汗出如漿的時候,他微微一笑:「你居然自行沖開了我的穴道?雖然只有啞穴,不過,我還是得對你刮目相看。」

他上前抬起玉綰的下頷,望著她的眼睛:「我總覺得,你好像有點不一樣?是我的錯覺嗎?」

玉綰吸氣有些困難,她淡漠地看著任逍遙:「你看錯了。」

任逍遙挑了挑眉,眸間也極為難得地閃過一絲疑惑,他笑了一下:「我利用你對付沈丹青,想必你更恨我了。不過沒關係,反正最後江山和你都是我的,過程如何已不重要。」

玉綰看著他:「你貪得無厭,古來都有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最後什麼都不會得到的。」

「是嗎?」任逍遙笑道,「魚和熊掌我都想要,你阻止不了。」

玉綰轉過眼:「我不想阻止你,你等著自食惡果吧。」

任逍遙淡淡一笑,忽然靠近她:「那麼魚和熊掌中,我取捨一樣,我取你,你又肯跟著我嗎?」

玉綰皺了皺眉,看他一眼,隨即將臉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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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終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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