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心
君青墨準備了快馬在途中接應,因此當玄衣把人帶出來的時候,馬已備好了因小桃不會騎馬,只好和玉綰共乘一匹,玄衣獨自騎一匹馬。在一小隊士兵的斷後下幾個人朝御駕的方向飛速駛去。或許因為心情緊張,抓著馬韁的手心都早已被汗浸濕。
天微亮時,玄衣興奮地道:「殿下,你看,前面就是我們的地方!我們到了!」
玉綰本來被風沙刺激得睜不開眼睛,只能憑聲音跟著玄衣的馬走,聞言,也費力地睜眼去看。只見漫漫的沙色里,遠處也有一騎正從無數的營帳中飛奔向她們。馬上那人的身姿以及隨著馬而來的一聲聲呼喚,即使在這種境地下,玉綰也能聽出那聲音里所蘊藏的激動之情:「殿下!殿下!主子!」
玉綰的眼睛在剎那間恍惚了,這世上,還有誰會叫她主子?叫得這麼自然,叫得這麼親切。等那匹馬轉眼接近,馬背上終於顯現一個少年的身影,他俊挺的容顏,英姿勃發。少年看著玉綰,眼睛里,已經是一片淚水。
玄衣驚訝地抬起眼:「展記,你怎麼擅自跑出來了?」
展記沒有理會他,他的目光已經完完全全定在了玉綰的身上,一分一毫都挪不開。
玉綰含著淚,也在看著這個少年,或許,再用少年稱呼,已經有些不太妥當。他臉上的線條堅毅明朗,身材高大,腰間更是配著漆黑的短刀。
「展記,你也來了?」玉綰愣愣地開口。
展記顯然是極為激動,他霍然挺直身子,看著玉綰的眼神閃閃發亮。驀地,卻又見他走下馬來,驟然在玉綰的馬旁邊跪下,說道:「屬下參見主子!主子千歲千歲千千歲!」說完他叩了一個頭。
玉綰咬了咬自己的唇,覺得鼻子發酸,半晌張了張嘴又說不出話來。許久才輕輕嘆道:「起來吧。」
玄衣道:「趕緊進帳吧,在外面總是不安全。展記,你快去通報陛下!不要只你一個人興沖沖地出來,別人還不知道殿下到的消息!」
展記站起來,看了看玉綰,翻身上馬後,卻依然靠在玉綰的身側,執意與玉綰同行。
於是一行幾人共同進了羽帝的大帳內,首先看到他們的是展風凌,他一開始見到守了一天一夜的展記突然間衝出去,就猜到玄衣已是成功地把人帶回來了。等看到玉綰的身影出現在大帳外,他已是命人通報去了。
展風凌當先跪下道:「臣參見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玉綰由一群人扶著下馬,登時如眾星捧月,好不熱鬧。她一抬頭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明黃的幔布圍繞成的大帳,心中便猜中幾分。開口頗有些五味雜陳:「皇叔來了?」
展風凌抬首:「正是,陛下已到。」
玉綰垂下眼看著他:「你在這裡,父皇,他是不是沒事了?」
展風凌聲音低下去,沉沉地道:「回公主,先帝和太妃均在宮中,一切安好。」
玉綰唇角勾出一絲笑,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微的恍惚:「那就好。」
「殿下,你……」展記在旁邊有些緊張地問道,「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玉綰幽幽地一笑,眸間悠長:「不了,我還是先見見皇叔吧。」
說著她便走向前,來到那黃幔遮著的帳前,伸手撩開帳門就閃身進去。玄衣在背後張了張口,最終沒說話。
帳內只有一個報告的士兵,高大的台案后,是一個身穿龍袍的坐著的年輕男子。
玉綰臉上出現了帶著歉意的淺笑:「皇叔,不好意思。我忘了皇叔現在是皇上,一切都要從禮數,覲見須事前稟報,我竟就這樣莽撞地闖進來了。」
站著的士兵轉臉看見她,很顯然有些慌張,身子歪了歪,想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模樣。
座椅上,明黃的身影慢慢站了起來,對士兵揮了揮手,士兵立刻如蒙大赦般離開了帳子。穿上象徵天下至尊的龍袍的君青墨,面容上多了一點硬朗感,不再如以往那樣五官柔和得像畫,少了一絲纖柔,相反融入了遠山大川那樣的磅礴氣質。
他站在那裡看著玉綰,目光絲絲溫柔:「綰兒,看來朕派玄護衛去是正確的,他果然不負朕望把你救出來了。」
玉綰進來時是一種心情,現在看到他,也不知道究竟該拿什麼情緒來面對他,忽然間就頓在了門口,凝視著君青墨眼中的點點情懷。
君青墨從案后繞出來,大步走向她,眸中閃動著顯而易見的喜悅,那有點像是失而復得的驚喜。看著千辛萬苦尋來的人,留戀得不想放開她。
玉綰忽然就怯了,最近她已很少有這種感覺。君青墨來到他面前,他的面容還能維持平靜,但眼中的波濤卻顯示著他也在極力壓抑情緒。玉綰不敢看他的眼睛。
君青墨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他雙手抱著玉綰的肩膀,半晌輕輕地嘆了一聲,說道:「不管怎樣,你回來了,我很高興。」
他用我,不用朕,無論如何都代表了他心底某種隱晦的東西。
玉綰閉了閉眼,忽然感覺疲憊,不想再留:「是,皇叔,現在局勢這麼緊迫,我不打擾你,先去睡了。」
君青墨也低聲道:「也好,你先休息吧,有什麼事以後慢慢再說。」
玉綰退出營帳,因為確然是身心疲憊,便在小桃的扶持下去休息了。睡完覺之後,又與有些期艾的展記在房中談天談了一整個下午,君青墨已經到邊陲的消息,絕大多數的人都還不知道。就連自己軍中的人,也僅僅限於這一支親衛人馬知道而已。這次君青墨帶來了朝中的大將,曾在西域和他並肩作戰的歐陽老將。
玉綰看著展記,他與以前比起來沉默了不少,儘管和她在一起時,他並不少言寡語,但她不難從他的雙眼中,看到一些經過歷練之後的風霜。到了晚上,展記幾乎將全軍上下都介紹了遍,就差沒把每個士兵的身世都介紹一遍了。說完了就在桌邊坐著,沉默著卻也不肯走。玉綰笑著,終於開口說話,將他送去休息。
回過頭一看,小桃已經歪在榻上睡著了。這丫頭從黃昏時就坐在榻上等玉綰,聽展記口若懸河地和玉綰說話,也不插嘴。等到晚上,終於熬不住自己先睡了。
玉綰不禁搖頭一笑,看著鋪好的床榻,卻並沒有想睡的念頭。
走出房門,幾乎下一刻就聽到頭頂有破空之聲,一抹淡藍色的身影飄落在她面前,那身段,簡直如天外飛花般美妙。玉綰抬頭看去,「沈相」的眼睛如深海寧靜:「公主似乎心情並不好。」
「公主?你叫得倒是親切。」玉綰說。
他頷首:「本就該這麼叫的。」
玉綰退了一步。笑笑說:「讓我猜猜你是誰。碧落、黃泉,你是碧落?」
面前的人看了看她,慢慢閉起眼:「公主慧眼獨具,碧落這些拙劣的伎倆,委實獻醜了。」只見藍衫在眼前驟然翻飛,碧海波濤浪,露出的一張臉上,額頭上鑲嵌著一顆湛藍的寶石,照耀得臉孔光彩如玉。
玉綰歪著頭望了他半晌,忽地笑出聲:「其實一開始,我委實沒看出來,你扮的沈相,本應該沒有瑕疵。可是我每回看見你的眼睛,總感到裡面沒有沈相該有的感情,它太平淡了。」
碧落緩緩頷首:「我的太元真氣已經練到了第十層,沒法流露過多的感情,這點上,確實是我做得不夠。」
太元真氣?玉綰怔了一下,起初聽到這個名字她感覺耳熟,凝神再一想,不得不驚訝起來。她流落江湖那一年,皇叔君青墨到江南尋她的時候說,到江南的目的也是為了尋找一本失落的秘籍,叫《太元古籍》。
修習太元真氣不能動用感情,玉綰心中有些疑問:「你修的太元真氣,是從哪兒得到的?」
碧落垂頭看著她,緩緩道:「是二公子寫的。」
玉綰吃了一驚:「什麼?公子寫的?」
碧落似乎毫無隱瞞的意思,輕輕地說道:「公子寫這本書,其實最初是為了保護他自己。因他的真元受損,難以恢復,所以他便寫了《太元古籍》,我和黃泉、紫陌、紅塵就留在公子的身邊,時刻不離地保護他。太元真氣第十層是最後一關,練到這一層,自身感情就不受支配了。但只要衝關成功,就可恢復最初的情關,和常人一樣有喜怒哀樂。」
聽到這些話,玉綰有些震驚,腦海中不禁想起最初見到碧落、黃泉四個人的時候,那四個人的確是面無表情,個個冷若冰霜,竟是因為修習了《太元古籍》所致。
玉綰眼珠轉了轉,難怪她並不知道:「傳說中這真經可以修仙……真的假的?」
碧落道:「那不過是世人的痴心想法。」
玉綰吐了口氣。
「公子現在何處?」她盯著碧落,忽然心裡一動,脫口就道,「他就在這裡?」
碧落看著她,緩緩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玉綰越發心驚:「你說他真元受損,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碧落盯著她,那眼神雖然不犀利,仍是沒有多少情緒在裡面。但卻莫名地有種穿透力,直指玉綰的靈魂深處。
碧落欠身淡淡地道,「以前,只要二公子在的地方,必定十里聞香,而現在,公子就在軍中,卻幾乎已經聞不到蘭花的香了。」
玉綰此時心底有種尖銳的痛,她的眼神像散盡熱氣的水,漸漸冷卻:「所以,他的時間不多了?」
「不多了。」碧落緩慢地彎下腰,對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說道,「所以在有限的時間內,就由我繼續扮演沈相,希望公主予以配合。」
玉綰看了看面前的人,沉默著轉身,毫不停留地進到帳篷內。
上午還是展記進帳告訴她,說皇帝陛下已經召集將領,準備對西月和其他貪狼的兵力發動總攻了。玉綰不能裝作不知道,不管是出於何種心理,她想聽聽皇叔打算怎麼對付任逍遙那些人。
於是她穿著曳地長裙,輕紗遮嚴臉孔,裝作溜達一樣「隨意」進了君青墨的大帳,一眼就看到了將領中赫然有羅成存在。說白了誰也沒敢真正阻下這位長公主,畢竟風水輪流轉,現在誰正當風光榮寵,瞎子都看得出來。君青墨果然沒有叫她出去,而是任她在旁邊,還讓人搬了張椅子給玉綰坐。
君青墨就開始和將領商議戰術策略,羅成在其中頗為踴躍,時而皺眉思索,隨著君青墨的手指在地圖上點,目光跟著不停地轉。昔日戰神的風采,玉綰不曾領教,起碼傳聞也聽得耳朵生繭,被包圍在中間的君青墨,確然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隱隱氣勢。他們大概也想不到,玉綰能夠聽懂他們說的布防攻略,她一直看書極雜,兵書同樣有所涉獵,聽了一陣,她幾乎可以斷定,君青墨是布下了天羅地網,除非任逍遙那邊的人長了翅膀,否則絕對插翅難飛。
不過,玉綰還是皺了皺眉,對於任逍遙身懷的某些能力,她實在是感到強烈的不安,但她又找不到合適的說辭向君青墨提出來。擰眉沉默了半天,那些將領似乎是議事累了,紛紛停止了說話。玉綰便緩緩地道:「皇叔,不管你怎麼對付西月,可是名義上,我還是他們的王妃,這樣做,會否不太妥當?」
眾將領立時閉緊了嘴巴,齊刷刷看向君青墨和玉綰。玉綰也看著君青墨,卻想不到他輕鬆地一笑,道:「這你不用擔心,朕已經知道,你和呼延洌的婚姻不算數。」
玉綰也不禁一驚:「不算數?皇叔,就算你是皇帝,但臨時改口這種事,只怕也不好做。弄不好要落人口實!」
君青墨目光柔和地看著她,裡面泛著點點喜悅:「綰兒你不用擔心,朕說的是先皇諭旨,早在你嫁與呼延洌之前就已經頒給你的賜婚旨。先皇的命令,比朕的要重要多了。」
玉綰終於震住,有些不能接受。站在她身後的展記,在聽到這句話時臉色唰地變得慘白,他咬緊嘴巴,眼裡已經開始閃現淚光。
「什麼賜婚旨,賜給誰?」好久,她才問出來。
君青墨的眸光有些幽深:「是沈狀元,當時沈丹青初登狀元榜,皇兄不久就寫了賜婚的聖旨。沈狀元才華蓋世,與綰兒你,正是郎才女貌。」
玉綰的腦子已是嗡嗡不停,沈丹青?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父皇居然一早為她安排了這一切?
「待會兒朕就把這個消息放出去,看那呼延洌,還有什麼可傲慢的。」君青墨昂起頭,露出笑容。
玉綰霍然抬起頭,心底莫名劃過一絲慌亂。
碧落扮演的沈茗賦一言不發地站在人堆里,拋給玉綰一個清淡如水的眼神。玉綰一時胸悶,羅成「識時務」地哈哈大笑:「沈參將留在軍中調理人手,遲一天過來,明天公主殿下就能和他見面了!」
玉綰只好沉默以對。
展記傷心地撇過臉,隱約是不想再聽下去了。今天的事情大大超乎玉綰的意料,她也頭大了,沒聽一會兒就借口告辭,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看著背後一言不發的展記。她有種凄涼的感受,知道這個少年傷心,她也只好嘆氣道:「我回營帳去,你也去你師父那吧。」
展記連抬頭都沒抬,就那麼答應一聲,幽靈一樣無聲息地轉身走了。
玉綰無言。
心事重重,睡得也早,本來中午習慣性歪著,被那麼多心事壓的,玉綰就稀里糊塗地進了夢鄉。
玉綰回過神的時候,周圍靜悄悄的,她往四周看了看,好像是坐在山峰上,小桃竟然也不在旁邊了,只有滾滾的山風迎面吹來。
旁邊,水蘭舟挨著她坐,風吹起他的白衣,微微飄蕩。
玉綰有些怔忪地望著他:「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水蘭舟轉過頭,他的臉上竟然也不見了面具,容顏美麗如夢幻一般,他沖著玉綰笑笑,剎那花開,永恆遍地:「玉綰,你終於醒了。我帶你來這裡看星星,喜歡嗎?」
玉綰緩緩轉過頭看著滿天繁星,目光中漸漸流露出歡欣:「好漂亮的星星,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繁星集中在天上。」
水蘭舟的目光也流連在那一片星空里,輕聲道:「我也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了。所以我把你帶出來,一起看這些難得遇見的景象。」
玉綰不知為何,似乎聽出他話里的傷感,她的心好似也被擊中,莫名的低落湧上心間,她鼻子一酸,輕輕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水蘭舟知她難過,撫摸著她的黑髮,淡淡地道:「你的皇叔,他沒有篡位,一切都是為了大寧的困境。」
她但笑不語。
水蘭舟有點訝然:「你早就知道了?」
玉綰的頭埋在他的頸窩,他聽到她細語的呢喃:「公子,其實我心裡總有種隱隱的不安,總覺得皇叔把聖旨的內容公布,會引起不好的事情。」她默默地想著任逍遙那陰沉的目光,心頭便煩躁了。
「已成為既定的事實,不要讓它再困擾你了。決策的事情就交給君王做,你現在,只要開心地看著星光,就夠了。」
她輕輕地一笑,在他肩上點了點頭,便真的轉過去,看星星去了。水蘭舟拍打她的手臂,靜默無聲。
天光雲影,也許再沒有比此刻更安靜的時刻了,天空中彷彿點綴滿了點點亮光,風吹在身上的時候,彷彿能帶走所有的煩惱。
小桃的聲音焦急地喊:「殿下!殿下!你醒醒!」
玉綰覺得眼皮沉重,肩膀又被小桃不停地推來推去,她沒辦法,好容易眼睛才試著睜開一條縫。眼中映出昏黃的油燈,脖子下面好像完全濕了。
小桃看到玉綰在睡夢中流了這麼多淚,把枕頭都哭透了,她也嚇得不輕,不知道自家公主是怎麼了,只好爬起來又叫又搖,拚命把玉綰弄醒。
玉綰漸漸看清楚眼前,水蘭舟不見了,只有小桃被嚇到的模樣:「現在幾更了?」她平躺著,木木地問道。
小桃訝異地看著她:「什麼幾更了?殿下,現在才下午啊,您只睡了一個時辰而已!」
心中劃過驚愕,玉綰想到夢中那逼真的場景。感到十分忐忑。她定了定神,輕輕地道:「既然這樣,你去跟皇叔說。」她轉頭繼續道,「他必須取消我和狀元的婚事。」
小桃的下巴在她說話的時候似要掉到地上:「取消?」
玉綰撫著脖頸里的汗:「既然我和西月皇子的婚姻無效了,我希望有權決定自己的歸宿。你不用覺得猶豫了,去跟皇叔說就是。」
小桃張了張口:「殿下三思啊……」
玉綰反常態地臉一沉,低喝:「叫你去你就去,啰唆什麼!」
小桃眼淚在眼眶裡轉,咬著牙看向玉綰,玉綰陰沉著臉,眼睛里也滿是憤怒的情緒。玉綰極少流露這種臉色,但一旦露出,就說明心意不可挽回。小桃只得默默轉身出去了。
姻緣
君青墨一聽說,玉綰希望有權決定自己的歸宿,他就陷入了沉思。這個要求讓他的心裡產生了一定的波動,可以這麼說,玉綰在最初得知她要代替天華,嫁到西月的時候,表現得很平靜,甚至可說是平淡。猶記得當初在大殿之上,玉綰勾著笑對君天下說了一句:「我又怎麼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君青墨當時在旁,也許那時候他就被這句話震動,那種震動是到達心底的。
而今玉綰向他請求取消與狀元的姻親,他幾乎不可遏制地勾出了心底的這抹淺波,這件事是玉綰堂堂正正地第一次向他請旨,君青墨幾乎能感覺到,他是她的唯一依靠,因為他是皇帝,他一句話,就等於當初的君天下。君天下賜婚的時候他沒辦法阻止,現在,他總能滿足她的願望吧?
幾乎這個念頭一動,君青墨就已經控制不了自己,掙扎到了晚上,他躺在龍椅上,終於叫了太監進來,他要擬寫聖旨。聖旨寫完,他親自跟著傳旨的太監走向玉綰的帳篷。當太監展開聖旨,宣讀完了上面的內容后,玉綰微微露出笑容,跪下道:「玉綰多謝皇叔成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她的笑臉,君青墨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這個決定,但至少此刻,他終於讓她感到開心。
他緩緩走到她身邊,伸出雙手扶她起來,看著她,情緒有些複雜地道:「綰兒,皇叔看你與沈狀元也是舊識,交情也頗深,你以前提起狀元的時候,也總流露出欣賞之意,這次怎麼不願嫁他?」
玉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丹青公子是人中龍鳳,我十分敬重他,不過這一生我只想與他做個單純的朋友,他也許會成為,我以後的生活里,極少的好朋友中的一位。」
君青墨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她的神情,還是慢慢嘆了口氣:「隨便你吧,只要你真能開心。」他說完便轉過身,帶著太監默默離開了。
玉綰看著他,目光漸漸模糊,她喃喃自語:「謝謝你,皇叔,我不會忘記你今日的恩情。」
小桃仍是不敢相信,一向非常寵愛玉綰的羽帝,竟真的答應了。在原地杵了半天,她才磨磨蹭蹭地上前,說道:「殿下。不早了,您要睡下嗎?」
玉綰轉過臉看她,片刻,點了下頭。
小桃立刻露出笑顏,轉身去鋪床,過了一會兒,她轉頭笑道:「殿下,好了,可以休息了。」
玉綰看著她,抬腿慢慢地走過去,說道:「今天你睡裡面。」
小桃疑惑地望她,她道:「我本來就愛外面,比較涼快。沒關係,你去睡吧。」
小桃這才低頭,默默地移到床里側,躺下睡了。玉綰在她身邊躺著,閉上了眼睛。很快,小桃也歪著頭,進入夢鄉了。
玉綰坐了起來,轉臉,迅速封了小桃的睡穴,然後,飄然從床榻上下來。
煙沙上,駐紮著貪狼的主力。幾個巡營的官兵在轉了一圈之後,慢慢地坐下與他們的大王說笑道:「大王,你說這次我們能分到多少餉糧?」
姬夜商在大晚上還赤著胳膊,嘿嘿一笑:「聽說中原皇帝已經御駕親征,不過我們大部分主力都布置完畢,沙漠就是我們最熟悉的戰場,就算他御駕親征也沒多少用。」
巡營官兵笑道:「大王威武。」
姬夜商笑了笑,說道:「你們繼續在外面守著,記住了,一隻蒼蠅都不準飛進來。」他說著就轉身進了身後的營帳,準備休息一晚。
在戰場上主帥的精力必須旺盛,否則,定然會給敵人可乘之機。
姬夜商來到桌后,舒適地靠在大椅子的背上,心中感覺甚是愜意。可是,他的眼剛閉上,渾身肌肉就倏然緊繃,條件反射下感覺到存在危險。他立刻縱起身體,就要站立起來,饒是反應如此迅速,他在想要站起的瞬間還是受到了一股突然來的大力的阻撓。
等他反應過來,看清脖子上貼了一片匕首時,全身都出了冷汗。
來人一襲清幽的白裙,素手纖纖制住他的頸脖上,臉上被布蒙住大半。只有一雙動人的眼眸內,閃爍冷冷的光亮。
姬夜商心臟如被攥了一下,他已經知道這是誰,即使身處險境中,他竟然也感覺到一絲激動。他望著蒙面女子開口:「帝姬,你居然來了,本王真是……好想你。」
玉綰她慢悠悠鬆開手中匕首:「到了此時還能有心情說這些,不愧是遠近聞名的風流大王。」
姬夜商再也遏制不住大笑起來,他看著她的目光更加熱烈:「帝姬幾時有了這麼高超的身手,竟能出入我大帳絲毫不被察覺,這要是想要本王的命,豈不是也易如反掌?」
玉綰的目光驟然凜冽,她看向姬夜商眼中,一字一頓道:「大王說得不錯,焉知今日,本宮不是來取你性命!」最後「取你性命」說得陡然凌厲,本來柔婉的少女,忽然間整個人似乎都變得強硬起來。
姬夜商猛地頓住,他也同樣地上下打量玉綰,似乎才開始正式思考她到來的目的。玉綰似乎在冷笑:「大王一直如此糊塗,如何統率三軍?」
姬夜商的面色慢慢沉靜下來,看了她半晌,終於開口道:「我不明白,你是西月的王妃,這樣半夜來找我的麻煩,又是有何道理?」他言外之意很明顯,西月與貪狼已經結盟,既然她已經成為西月王妃,就不應該做任何有損兩軍盟約的事情。
玉綰揚了揚眉,清聲道:「我是中原的公主,不會坐視任何傷害中原的人。」
姬夜商眉宇間劃過震驚之色,直到此刻他方才見到玉綰的狂喜才逐漸地平復下來。他慢慢挺直身子:「那你來這裡又是幹什麼?就算你殺了本王,也於事無補。更何況,你也未必真有本事能殺得了我!」說到這裡,他傲然地笑了一下。
玉綰看他乾脆坐下,不避諱自己手裡的匕首,不禁眯了眯眼,半晌,輕輕地道:「是嗎?」她極為不易察覺地笑了笑也沒見到她有什麼動作,似乎只是隨意地抬了一下袖子,頓時,姬夜商身前的桌子化為了一攤粉末。
姬夜商的眼睛瞪成了圓形,他緩緩轉頭看著玉綰:「你,是怎麼做到的?」
玉綰柔柔地一笑,微微俯下臉看向他:「貪狼王,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你如果一意孤行,不僅是你,還會連累你貪狼無數的百姓,他們會在這一場戰事中喪命,而你,也未必就能好到哪裡去。」
姬夜商強自鎮定下來,問道:「本王不懂你的意思。」
玉綰將匕首貼上他的臉:「你確實不懂,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跟什麼樣的人合作,那是所有魔鬼的王,那個人能將你的整個王國都拉進地獄,而你對此卻還毫不知情。」
姬夜商心中已經被連連震動,他提著精神,勉強地道:「笑話,單憑他一個西月皇子,就算他真的身懷異能,也不可能將我整個貪狼都控制住。何況,本王麾下同樣有精通術法的能人,何必懼呼延洌!」
玉綰皺眉:「從剛才的事中,難道你還不明白,這世上,遠遠有許多你不了解的力量存在,西月皇子,恰恰擁有扭轉乾坤的能力。不要太信任你的國師,那個迦樓,也早已成為黑暗的走狗。」
姬夜商看著她:「你說了這些。要本王如何相信你。」
玉綰緩緩靠近他:「答案就在你的身上,其實,你也早有察覺不是嗎?我當時被你扣留的時候,你曾經月夜發狂,想必那也不是你第一次那樣了,你心裡大概也清楚。你也許並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對不對?我可以告訴你,你身體里現在有一種『蠱毒』,又叫狼人鬼,正是你那國師做的好事。他想讓你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但同時,你也總有一天會壓制不住蠱毒的毒性,那時的局面會變成什麼樣,我想你也並不願意去想吧。」
姬夜商的眼睛里漸漸出現紅色,已經明顯像有一團怒火要燒出。玉綰輕柔地善誘道:「我以天地乾坤起誓,至少我不會騙你,你為了所有貪狼的將士想一想,他們跟隨你出生入死,你不能給他們蓋世功勛,起碼不要讓他們死得冤枉。只要你答應撤兵,我可以幫你解除『蠱毒』。」
姬夜商看了她很久,忽然露出蒼涼一笑:「帝姬,我才第一次發現,你有多麼好的一副口齒。」
玉綰微微一笑:「只要你肯信我。」
姬夜商低頭沉默良久。道:「國師下的蠱,你能解?」
「當然,」玉綰自信地微笑,「這點毒,我還不放在眼中。」
姬夜商看著她的目光中閃過一抹訝色,顯然他還不太適應這麼運籌帷幄的帝姬。然而片刻,他還是點了點頭。
玉綰立刻翻過他的手,連點了幾個穴位,之後並起兩指一路掩著他的臂膀往下,到達手腕處,忽然指尖一勾,猛地便拉出一條紅色的引蟲來,那紅色的蟲子被她扔到地上,遊動了幾下,忽然像煙霞一樣,化成煙霧四散了。
姬夜商看得心驚:「這是蟲子?!」
「這並不是真正的蟲,」玉綰從袖子里拿出手帕,輕輕地擦著指尖,「是你那國師的血化成的一隻蠱印,不過,它可比真正的蟲歹毒多了。」
姬夜商目光閃了閃,沒有說什麼。玉綰拿出一張紙,放到他面前:「現在你需要寫下退兵的詔書,就請大王委屈一下了。」
姬夜商瞥了那張紙一眼。桌子已然被毀,他只好將紙放在手臂上,另一隻手拿起筆寫。片刻,詔書便寫完,玉綰早就拿了他的璽印,立刻便蓋在那張紙上。
玉綰笑道:「多謝大王了。本宮也不多叨擾,大王就早些歇下,明天記得早點帶著將士們走。還有,本宮已經不是帝姬了,下次再見面,記得要叫公主。」她眨了眨眼,笑著轉身就走。
姬夜商只覺得胸中一陣激蕩,他猝然伸手抓住了她:「公主!不要走了,留下來,跟本王在一起!」
玉綰搖搖頭:「你我不是一路人,大王,莫說你,就算是我,是其他人,一生中要是想與心愛的人一起,也都是一種希望渺茫的奢望。」
姬夜商眼裡的光已經十分熱切:「本王現在就叫人來,看你還能往哪兒走!」說著說著,他竟然真的一邊揚聲大叫道:「來人!快來人!」一邊緊抓著玉綰的手臂不放。
玉綰輕輕一笑:「大王,你怎麼還不知道,你是攔不住我的……」轉眼手腕已如泥鰍般滑出去,身形飄向了帳門外,她低低的笑聲如山澗中縹緲的風,一瞬間就不見了。
早上天剛蒙蒙亮,大多數士兵都在睡夢裡,姬夜商就陰著臉,彷彿驚雷滾過的天空,低沉著說道:「起來,都給我起來!收拾好你們的行囊,我們……撤兵!」
首先醒來的是左衛營長,更多的人逐漸醒來,他們聽到撤兵的事,無一不滿臉震驚,此時,眾人耳邊猛地聽見滾滾的鼓聲,一浪高過一浪,儼然是從西邊傳來,有個副營焦急地道:「大王,戰鼓已經擂響,我們現在撤兵,會讓西月陷入危境!」
「我不管,」姬夜商緩緩地道,「你們只要按照我的命令撤兵,其他的一切不用過問。」
「大王……」
「大王!」
姬夜商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彎腰進入帳內,將眾人拋諸在腦後。
於是在這昌蘊二十二年某日的清晨,短時間的混亂后,貪狼兵從領地撤出,並且在自家大王的命令下,撤退的速度十分之快。不過半個時辰后,原先的這片沙地已是空蕩蕩無任何帳篷和人了。
當西月的人依照原來的計劃趕到的時候,他們所謂的這些援軍,早已走得沒有蹤影。在前面領隊的呼延勇十分震懼,立刻叫來一個親信,憤怒地道:「快,快把這裡的情況告訴殿下!快告訴殿下!」
親信也十分慌張,馬上掉轉馬頭,朝來時的路徑疾馳。
而這個時候,西月軍的主力部隊,已經到了君青墨的門口叫陣了。君青墨穿上盔甲,頭盔抱在腋下,說道:「丞相和陳將軍的一小支隊伍留在這裡,萬一有什麼事,還有丞相拿主意。」
陳將軍立刻虎目含淚,跨前道:「陛下,讓臣和您一塊去!」
「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論起打仗,你能比得上朕嗎?」君青墨目光嚴厲地看向他。
陳將軍低下頭。
「戰場上只能有一個主帥,」君青墨豁亮的目光滑過他的臉,忽然又想起什麼,緩緩轉過頭去,看著默默站在一旁的玉綰,他眼裡露出柔情,「而且,你必須要保護好公主,這是你更重要的職責,只要做好這個,未必比在戰場上幫的忙少。」
陳將軍響亮地叩頭道:「臣領命!」
君青墨收回目光,臉色一肅,大步走出了營帳。
沙場戰神。
憤怒之師最可怕,西月的將領和士兵都是一群憤怒之師,他們被一點一滴積蓄起來的憤怒,被任逍遙有意營造的一種虛幻的仇恨所迷惑。他們心裡有一種認為自己正確的想法,因此他們的堅持也由之變得可怕。一個人一旦認為自己正確,那麼所形成的執念,就更加可怕的。而他們,正是一群這樣的人。
君青墨在面對西月人的時候,看著他們的眼睛,他心裡也有了凝重。
君青墨騎上戰馬,因為聞到了熟悉的主人的氣味,戰馬發出微微的嘶鳴聲。君青墨拍著馬的脖子,輕輕向前。無數人蜂擁上來想要保護帝王,卻被他揮手攔退了下去。馬兒走到了軍隊的最前面,君青墨揚眉,一眼望見了對方陣營中,白衣騎馬的年輕男人。那人英姿楚楚,銀色盔甲在身,委實瀟洒得是俊逸無邊。
君青墨眯了眼:「那個白衣服的年輕人,就是對方的七皇子,呼延洌?」
「正是。」身邊人回答。
君青墨唇角勾起一絲笑,低哼了一聲:「似乎和在京中見到的那個呼延皇子,有點不大一樣啊……」
左右的人不知道怎麼回答,也抬眼看向對方陣營,睜大眼睛瞥向那抹白衣身影。他們自然看不出什麼不同來,因為畢竟都沒有見過曾經的呼延七皇子究竟長什麼樣子。
「陛下……」副將軍低聲叫道,「我們現在要攻上去嗎?」
君青墨嘴角勾起:「你說呢。叫陣的人都到了眼前,還有不上的道理?」
對面任逍遙拔馬望著他們,同樣冷笑,正要挺身上前,忽然耳邊傳來急急的馬蹄聲,呼延勇身邊的親信氣喘吁吁地趕到,惶急道:「皇子殿下,不能發兵!貪狼、貪狼不知什麼原因撤兵了!」
任逍遙驟然停住身體,睜大眼,忽然狠狠地盯住那個來報信的士兵。
士兵膽戰心驚,牙齒髮顫,已說不出話。一干鬥志昂揚的西月將士,瞬間如同被澆了盆冷水,怔怔地騎在馬上無法再往前進。
任逍遙臉色陰沉得可怕,此刻也無人有膽量問他該怎麼辦,盟軍臨時反悔,幾乎是對他們的迎頭痛擊了。這在戰場上更是毀滅的打擊。良久,任逍遙聲音森森地說:「進攻。」
只有兩個字,所有人卻都懂了。頓時,那些人如紅眼的狼,叫囂著沖了上去。
看到西月的人突然勒馬,遲遲不動,君青墨還奇怪,正在心裡有遲疑的時候,又看到他們猛然間沖了過來,他也立刻整頓隊形,迅速率領一眾人上去。兩方人馬如火如荼地展開廝殺,戰鼓都擂得震天響。
中原這邊,是皇帝御駕親征,再加上這位陛下是當世公認的戰神,未登基以前就鎮守邊疆十餘年,因此隨行的這些士兵,可說是個個生猛無匹,士氣大振。任逍遙並沒有沖在前面。他被圍在中間,冰冷的目光盯著衝殺在前的士兵。那些士兵被盯得如芒在背,只好不要命地揮舞著刀劍,在戰場上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
玉綰也撩開帳子,目光深深地望過去,所望見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那一種激烈,讓她明白十幾年在深宮中的生活,已是被保護得多好。即使是那一年的江湖生涯,她也從來沒有親眼看過這麼真切的景象。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生,這又該是何種壯烈。
陳將軍立刻上前道:「公主,回帳吧,外面危險。」
小桃連忙拉住她,把她拉了回來。陳將軍使了個眼色,兩個士兵便過去,一邊一個守在了門口。
西月傾巢出動,營帳里沒了一個人影。
雖然西月軍拚死抵抗,但沒有援軍的他們,兵力並不夠強大,已經不可避免地漸漸顯露出敗相。君青墨冷靜地指揮:「羅將軍不要鬆懈,一定要把他們的後方給攻潰,我們離勝利就不遠了。」
羅成從來沒有這麼熱血沸騰過,第一次跟隨傳聞中的戰神打仗,那感覺不是一般的酣暢淋漓。他立刻領命:「是!末將馬上去親自督陣,一定把他們的後防全部擊垮!」說完便帶著人沖了過去。
任逍遙看著場中局勢,神情並沒怎麼變,仍是盯著場中,儘管他們已經節節敗退,他也依然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而君青墨面對著似乎已經是囊中之物的勝利,卻顯得心事重重,他是心思縝密的人,對方的七皇子如此沉得住氣,他自然疑心有詐。但看又看不出什麼,他只得暫時靜觀其變。
廝殺了一陣,西月漸漸沒有了抵抗能力,節節敗退,風的聲音越來越大,人坐在馬上,也好像要隨時被吹起來的感覺,極為緊張的時刻,在西月軍後面,奉命攻破後防的羅成,帶著數千鐵騎進行圍剿。
大寧最終大敗西月軍於月門關,大寧的新任天子戰袍烈烈,在無數的聲望中宣布班師回朝。
玉綰坐在幔帳的馬車裡,依靠在此生最讓她安心的懷中。
水蘭舟的面容已經浮現出蒼色,手掌依然溫柔地為玉綰遮擋住馬車外照進來的亮光。
這般的呵護,讓玉綰連眼淚都無法流出。
「公子,謝謝你願意陪著我回京。」
水蘭舟的臉側,逐漸增多的白髮正如柔緞一樣拂下來,他輕輕地道:「我已時日無多,你還有大好的路要走,這次大敗西月,你的功績會傳遍大寧。而你的皇叔,也必會給予你本該有的榮耀。」
玉綰的眼淚再次流出:「玉綰是在冷宮中長大的,習慣了孑然無著,也習慣了……只有公子陪伴。」
縱這世上萬水千山,沒有你,於我又有何意義?
縱世間萬紫嫣紅,若不是與你並肩,我的眼睛又如何能夠看到這些?
水蘭舟的眼中掠過一抹痛色,襯著他的白色,讓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的手輕輕握住玉綰的肩頭:「玉綰,此生能遇見你,我已是感到被上蒼眷顧深厚。我希望為你帶來的,一直是歡樂,更不希望因為我的離去,讓歡樂就此遠離你,你懂嗎?」
玉綰伏在他身上,啜泣出聲。
許久之後,她才乍然開口:「難道……就真的再沒辦法了嗎?」
水蘭舟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他閉上了眼,片刻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玉綰,我好久沒有撫琴給你聽了,你想聽嗎?」
水蘭舟取下琴架,漸漸地,有悠揚溫柔的琴音從馬車中逐漸彌散開來,這是一曲極為孤單的曲子,入骨的哀涼,傳在無數正行進的人耳中。
是從此天各一方的寂寞,也是醉里星河無人說的孤單隻影。
從此後,風景再美,天光再好,都再沒有君的一抹身影。無論多少的長途跋涉,都找不到歸途。
大寧軍中許多人,都流下了眼淚,馬車之中的玉綰,更是泣不成聲……
這琴曲,唱的是玉綰的心聲,人生的最後時光,公子依然進入了玉綰的內心,將她的心中所思所想全部彈奏出來。
知心知骨我知你。
是的,世上到哪再去找一個水蘭舟,如了解自身的骨血一般了解玉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