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場
人人都想不到,風靡西域而且始終排場甚大,一直被貪狼奉為上賓的任神醫的住處實在很簡單,房間里只有兩張桌子,一張吃飯的小圓桌,一張擺放著幾本書的書案,其次就是一張卧榻。
除此以外沒有任何貴重的擺設,只是整個屋子充滿了香氣,門窗都打開也揮之不去。任逍遙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到桌邊吹熄了燈。他拉起袖子,剛把手伸進洗臉盆里,這時劇烈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他皺了皺眉頭,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居然有人來敲他的門。他匆匆用布擦了手,將門打開,小桃驚慌的神色立即映入他的眼帘。
小桃一看到任逍遙,不顧三七二十一就攥住他的袖子,顫抖地說:「神醫,怎麼辦,貪狼王把殿下帶走了!」
任逍遙的眼皮跳了跳,側身將她讓進屋裡來,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撫她的情緒:「慢慢說,你家帝姬是怎麼被貪狼王帶走的?那位歸海大人呢?」
小桃拉著他,就像拉著了主心骨,急切地說道:「那個貪狼王一大早就來了!非要讓殿下跟他一起去狩獵,殿下一再推辭,歸海大人也是幫殿下說話,可是不知道後來貪狼王又跟殿下說了什麼,殿下就答應去了。他帶著兩個護衛高手,歸海大人一個人也阻止不了啊!」
任逍遙的手指摩挲著下巴,臉上若有所思地道:「這麼說,你家帝姬是自願跟貪狼王走的?」
小桃生氣道:「根本不能算自願!一定是那個一肚子壞水的貪狼王脅迫了殿下!」
一肚子壞水……任逍遙臉上沒有表情,他對小桃沒有玉綰在時的那般熱情親近有點不習慣,輕輕地抽回了小桃抓著的袖子,說道:「別擔心了,我跟你去她的房間,一起等她回來!」
「可是!」小桃心有不甘地喊了一聲,任逍遙的腳步卻已經跨出了門。
玉綰的房間里果然已經不見人,歸海藏鋒獨自在院子里擦著自己的彎刀。
「神醫,現在我們做什麼?」小桃著急地問。
任逍遙吩咐宮女去沏茶,他則在屋裡慢悠悠地坐了下來,說道:「我們就在這裡等帝姬吧。誰都不要著急。」
獵場周圍站滿了跟隨姬夜商來的將士,玉綰面紗遮臉,站在姬夜商旁邊,目光投向那一片樹林。
姬夜商吹了一聲口哨,看著飛奔而來的兩匹駿馬,意氣風發地笑問:「帝姬,會騎馬嗎?」
玉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莫非大王想和我賽馬?」
姬夜商轉過身,伸手將其中一匹馬的韁繩抓到手裡,馬便停在了他的身旁。他轉頭對玉綰一笑:「我們貪狼的男人都會騎馬。」馬兒是貪狼人的寶,馴服烈馬是他們生活中的樂趣,越烈的馬越能激發他們的征服欲。
他看著玉綰,露出一臉的笑容。
一個貪狼衛士走上前來俯身道:「大王,都準備好了,獵物已全部放進了林子。」
「好!」姬夜商昂首大笑,拿起侍衛遞上來的彎弓和箭袋,他掂了掂手上的弓箭,對衛士道,「準備好酒和烤肉,本王今晚要開宴慶祝!」
衛士抱拳應聲:「是!屬下一定遵命辦好。」
玉綰身子大好沒能使她順利離開貪狼都城,反倒給了貪狼王接近帝姬的毫不顧忌的理由。姬夜商撫摸身旁馬脖頸上的鬃毛,笑道:「帝姬,和本王同乘一匹馬吧,樹林里猛獸多,跟本王在一起比你獨自騎馬來得安全。」
玉綰看了看身後的一群衛士,問道:「他們不跟我們一塊去?」
「不跟,」姬夜商笑著看她,「只有本王和帝姬進入樹林捕獵,其他的人會在原地守候,晚上等我們把獵物帶回來交給他們,他們才可以做出來給我們吃。」
玉綰表示不放心地說:「剛才大王說樹林里猛獸多,既然那麼兇險,本宮就不便跟去,以免拖累大王。」
姬夜商道:「如果帝姬害怕,也可以再叫兩個人跟著。不過馬只有兩匹,當然如果帝姬肯與本王同坐,自然最好。」
玉綰忙不迭地說:「本宮還是騎另一匹馬吧。」
姬夜商目光閃了閃,笑道:「久聞清淮王蓋世英雄,騎術高超,曾經愧煞多少西域的好男兒,王爺素來疼愛帝姬,不知道可否教過帝姬騎馬?」
玉綰走到旁邊那匹馬前輕輕地撫著它背上的毛,算是默認了。貪狼王這人虛虛實實,沒有一句話是能聽的。
姬夜商眼睛卻一亮:「王爺真的教過帝姬騎術?」玉綰猜他大概還有話,果然聽見他說了:「帝姬和本王賽一場吧!」
玉綰謙遜地說道:「大王騎術一定高超,本宮那點皮毛,正是我們俗話說的關公面前舞大刀了。」言下自然是婉拒了。
姬夜商笑笑:「帝姬不用太在意,賽馬就圖個樂,不必真要較個輸贏。」
玉綰一時沒話。說是這麼說,到時候他還能牽著馬晃悠嗎。
玉綰默默地摸摸馬鞍,看是不是捆綁結實了:「不知大王想怎麼賽?」
姬夜商揚眉笑道:「既然是賽,就得定個規則,本王贏了,帝姬得留在貪狼陪本王暢飲三個月,輸了就放帝姬離開。」
玉綰盯著他:「哦,輸了你就放我走?」
「沒錯!」
玉綰的目光移到馬身上:「好。」
她在馬前躊躇了一下,後退一步仔細盯著馬又看了片刻,道:「大王,賽馬理應兩匹馬實力相當。我卻不知這匹馬怎麼樣。」
姬夜商給她的馬看來相當神駿,通體白色,目光炯炯。不排除這是專門為她準備的,雖然比姬夜商牽著的那匹稍微矮小了一點,卻是性格溫馴,看來比較適合像她這樣的女子騎乘。不過這樣的馬能跟姬夜商的那匹雄赳赳的高頭大馬比賽嗎?
姬夜商昂頭一笑道:「帝姬儘管放心,這馬雖然溫馴,卻是貪狼的珍貴寶馬,跑起來的速度絕對不會輸給我這匹『豺狼』!」
玉綰看了他一眼,拉轉馬頭,一手抓緊韁繩十分利落地翻身上了馬。眾士兵心裡原都以為帝姬不會騎馬,此時見了這樣上馬的姿勢,不禁暗暗稱奇。玉綰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彎下腰,將自己寬大的裙擺捲起並系了起來,放在腳踝處。
貪狼王眼中也閃著異樣的光,不過他隨即一笑,拉緊馬頭對準樹林的方向。眼看玉綰撥馬在他的身邊站定,兩匹馬並排而立。
他在馬上轉頭看她,目光炯炯:「帝姬,我們開始了。」
「樹林那頭可有人,我跟大王誰先到總得有旁人做證才行。」
姬夜商挑眉:「你還怕本王賴賬不成嗎?」
玉綰斜睨著他:「大王不怕我賴賬?到時本宮一口咬定是我贏了,大王該怎麼辦?」
姬夜商臉色一變,剛才那個衛士見狀上前:「大王,屬下可以先去那邊的林子,為帝姬和大王做個旁證。」此人是貪狼王室中衛隊的一個小頭領,還頗有幾分膽識。
姬夜商看了看他,沉吟道:「你不用去了。」半晌他又慢慢說道,「那就算來回的時間吧,誰最先回來誰贏,這麼多衛士守在這裡,帝姬總該放心了。」
玉綰點點頭:「以多少時間為限?」
姬夜商的目光閃了閃道:「就以一炷香為限好了,到時誰先折回來到達這裡,誰就算贏了。」姬夜商和玉綰相互點頭示意,同時揚起馬鞭,又重重地揮了下去。兩匹馬奔跑起來如同離弦的箭,很快沒入了樹林的深處,將一眾貪狼衛士遠遠地拋在身後。
身後的人看著帝姬策馬飛奔,衣裳隨風飄蕩,都不禁大聲喝起彩來。想不到中原女子也有這般英姿颯爽的人物,倒叫他們刮目相看了。
姬夜商側頭看著與他並駕齊驅的白馬,眼神閃動,玉綰神色平靜,正專心致志地盯著前方。姬夜商笑著說道:「帝姬,本王從小就被先王放在馬背上,二十幾年來在馬上從未逢見過敵手,就是你皇叔清淮王單獨跟我賽馬,也未必能贏得過我。你沒有勝算!」
玉綰淡淡地道:「賽馬輸贏后定,大王至少要尊重自己的對手。」
姬夜商嘴唇動了動,扭過頭。用手扯著韁繩,腿一夾馬肚,猛地揚鞭大叫道:「駕!」馬兒像驟然被鼓舞了一般,奔跑得更為迅猛,玉綰看著從自己身邊飛快地越過去,也策馬向前衝去,誰知她的小白馬卻保持著開頭的速度,被甩下了一大截。
玉綰又抽了白馬一鞭子,白馬確實是名駒,吃痛之下也跑得非常快,拉近了與姬夜商之間的距離。那匹「豺狼」通身棕紅色,蹄子虎虎生風,玉綰心裡一動,問道:「你這匹馬是汗血馬?」
姬夜商回頭一笑:「帝姬真是識貨,不錯,這匹就是你們中原夢寐以求的汗血寶馬。每年西域進貢,一匹汗血寶馬抵得上萬兩黃金了。」
玉綰粗粗掃了一眼,可惜這匹馬現在沒有流汗,她看不出那汗的顏色是不是血紅的。
姬夜商看她審視馬的目光,似乎帶了考究的神氣,不禁拍著馬頭,說:「清淮王也得到過這樣一匹馬,當時他跟我們交戰,屢出奇兵,本王和部下被困王城,糧草斷絕,後來本王派人跟他談判,用一匹汗血寶馬換他五百斤糧草,他欣然同意。」
玉綰真是有點吃驚了,一匹馬交換五百斤糧草?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皇叔居然同意了,一匹馬再名貴,也不能跟兩軍交戰的大事相比吧。在她看來,汗血寶馬縱然難得,在敵人斷糧時皇叔用糧草去交換的行為總是欠妥。
姬夜商自然猜出了玉綰的心裡在想什麼,他心中竊笑,在玉綰一不注意的情況下突然策馬狂奔,玉綰一怔,聽見他放肆的笑聲從前面傳來:「帝姬!賽馬時可不能三心二意……哈哈哈!」
玉綰皺起眉頭,立刻策馬直追過去。這次卻不是那麼容易了,兩匹馬實力相當,速度也就不相上下,在這種情況下拼的就是誰最集中精力,玉綰剛才失神的當口已經錯失了時間,現在被姬夜商佔先,她怎麼努力都難以再與他保持在同一水平了。
玉綰抬起頭看著前面姬夜商策馬飛奔的身影,英氣勃勃的貪狼王騎著他的汗血寶馬在樹林里馳騁,緊身的胡服勾勒出他俊挺的腰身,遇見任逍遙的時候她就隱約明白,秉性風流的人大概都有他們風流的本錢。
她出聲:「大王……」
真是婉轉千回的聲音。
姬夜商回過頭,正好看見玉綰的面紗被風掀起一角,他心裡一動,手幾乎下意識地鬆了韁繩。不過他很快又拉緊馬韁,並且不斷地抬起鞭子抽在馬身上。馬迅速地飛馳向前,他大笑:「帝姬,你想使美人計嗎?」
玉綰雙手在馬背上一撐就躍起側坐在馬背上,她的話清晰地從後面傳到他的耳朵里:「大王,本宮覺得馬就是馬,取『豺狼』的名字與它並不貼切,將馬稱為狼,好比指鹿為馬一樣可笑。」
姬夜商回頭瞥了她一眼:「帝姬當心從馬上摔下來,就是我們貪狼最勇敢的騎手,都不敢在馬狂奔的時候側身坐在上面。」
玉綰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馬,抬頭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不過這樣坐更方便我的行動。」
姬夜商還沒回過神,就見玉綰犀利的目光朝他射過去,她縴手一揚,兩根銀針已如脫弦之箭朝他疾飛過去。
「對不起,大王,我有不得已的理由,絕不能在這裡停留。」玉綰看著震驚的姬夜商說道。所以她要贏。只要姬夜商遵守諾言,她就能在雙方都不撕破臉的情況下離開貪狼,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帝、姬!」聲音是從姬夜商齒縫裡迸出來的,他真的感到震怒了,堂堂的中原帝姬,怎麼能使出這種不入流的手段。而且,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盯著玉綰射來的銀針,他狂怒地揮起弓,銀針便被他打落在地。
就是這一耽擱,玉綰的馬已經追上了他,之前興許是有些避忌,玉綰就沒指望幾根銀針能讓姬夜商落馬,這時她又從袖中拿出藥瓶,兩指夾著塞子一拔,便從瓶口飄出了一股香味。
姬夜商怒目圓睜,玉綰淡定地將手一抖,一團粉末已經撒向姬夜商的臉上。姬夜商一邊吼叫了一聲:「帝姬!你居然耍詭計!」一邊抬手摘下披風凌風收卷,把藥粉全部裹進披風裡。
玉綰的馬已經沖在了前頭。
他看著她坐在馬上的纖瘦的身影,咬著牙恨恨地說道:「帝姬!你跟本王耍手段,你會後悔的!」
狠話剛放出去,這時他忽然聞見空氣中殘餘的一點點香味。玉綰居然回過了頭,在她那風華絕代的臉上目光閃閃,一個輕柔的嗓音隨風送過來,帶著一絲揶揄:「大王,你浪費了本宮一整瓶香花粉,這可是小桃今早才研製的……」
姬夜商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他猛地一拍馬,汗血馬疾馳片刻后他發出了怒極而笑的聲音:「帝姬,你勾起了本王的火氣,後果你自己負責吧!」他的馬術本就高乎其他人,此時又怒氣正盛,不再存任何相讓之心,拚命策馬疾馳。
玉綰抓緊韁繩,調整好身姿,也開始全神貫注地控馬。兩個人都在暗中攢勁,一時間樹林中只聞馬蹄疾響的聲音,塵土飛揚。玉綰正集中精神注視前方,忽然耳邊嗖的一聲,一支箭已經飛過釘在了旁邊的樹上。玉綰一驚,姬夜商的冷笑聲響在後面:「你想離開本王,本王偏不讓你如願,你用手段,本王難道就不會?」
回過頭一看,姬夜商正一手開弓一手搭箭,箭頭正對著玉綰準備放射。玉綰的心涼了半截,雖然估計他大半不會真要射中她,無非是想讓她嚇一大跳,藉以分散她的注意力罷了。不過在騎馬比賽的時候,背後有一支冷颼颼的箭對著,再堅強的人也會心中發毛。
壓住怒氣的姬夜商過了片刻也趕了上來,他大笑:「帝姬,貪狼的好處多得很呢,你只要留下來就會慢慢體會得到。」
玉綰斜眼看著他:「如果本宮讓大王留在中原,大王可願意?」
姬夜商笑道:「如果有帝姬這樣的佳人日夜陪伴,本王去哪兒都無所謂。」
「大王何必自欺欺人呢。」玉綰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他方再好,人們最終還是想回到自己的家鄉。大王心裡想必不願意長留中原,將心比心,貪狼即使再好也不會讓本宮動心,大王讓本宮留在貪狼,豈非強人所難?」
姬夜商眉毛一挑:「帝姬覺得西月好嗎?」
玉綰閉口不說話。
姬夜商笑了一笑道:「那西月七王子是個瘋子,帝姬寧願嫁給他,也不肯留在貪狼。難道貪狼連西月都不如嗎?」
玉綰皺了下眉:「瘋子?大王何出此言?」
姬夜商迴避了她的問題,而只是說:「嫁去西月是嫁,嫁來貪狼也是嫁,貪狼距中原還近些,與中原的來往頻繁,清淮王的軍隊就更是駐紮在貪狼的邊界附近,帝姬一向聰明,二者之間選擇哪個更有利,難道還要本王說嗎?」
他終於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了,貪狼王第一次暴露了他心裡的想法。玉綰側過臉看著他,抿了抿嘴:「本宮如果說為了家國大義,不想讓大寧名譽受損,大王恐怕不信吧?」
姬夜商淡笑了一聲,並沒有說話。
玉綰看了看他的臉色,心裡有些拿不準,他剛才被戲耍的怒氣似乎還在,她斟酌了一下道:「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
「什麼?」姬夜商眉毛一挑看著她。
兩人雖一直在說話。但兩匹馬的速度都一點兒也沒有減慢,迎面過來的風力越來越大,玉綰講話有些吃力:「因為大王風流成性。」
一句話讓姬夜商噎住了,幸好他還能控制住馬速不變,轉臉的時候他的脖子卻有些僵硬:「就為這個?」
玉綰兩眼看著他:「女子都痴心,希望男人心裡只有她一個,本宮是萬萬不敢招惹大王的。萬一哪天給我一個醋葫蘆的罪名,簡直讓人蒙羞。」
姬夜商心裡即使有再大的火氣,看著這美目一盼,聽著這曼妙的聲音,那火氣也像冰遇到烈陽,不可逆轉地融化了。他眯眼輕聲說道:「那七王子又是什麼情種,值得你一心一意想嫁給他?」
玉綰看了他一眼,慢慢開口道:「至少他至今未娶王妃,而大王你後宮那麼多女人,王后之位有主,你堅持讓本宮嫁你做什麼?做你的側妃?」
姬夜商的目光變了數變,他看著玉綰,目光中露出幾許耐人尋味的光。半晌,他才緩緩地說道:「後宮之中除了王后和正妃,本王的側妃一樣是極尊的位分,而且本王愛慕帝姬,這份心意不變,本王會一直將帝姬視為珍寶。」
玉綰聽了,終於忍不住輕輕地笑起來,減緩了馬速。姬夜商見狀,手上自然也一松。她的聲音非常輕柔,甚至一直帶著冷意的目光也泛起點點的柔和:「大王,不要說你娶我做你的側妃,就是你真向父皇下了聘,娶我過來當你的王后,我也是不願意的。中原有句話叫「與君共攜手,白首一心人」,以前我的師父就告訴過我,真正的好男人只有一顆心,他的心會全部交給他愛的女人,再也分不了。所謂愛得不深,只是自私的借口,太美好的東西,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千金易得,佳郎難求。真正的好男人,哪怕只是一個種地的農夫,也不能掩蓋他的魅力,也會讓人一心去愛他。我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師父,天地間最好的男子,可惜他與我無緣。我曾想把心交給他,無奈造化弄人,好男子不見得就可以一手抓住。」
姬夜商神情古怪地與其說是在問,不如說是在嘲諷:「你師父是男人嗎?」
玉綰揚眉一笑,知道再多說也無用,不是每個人都明白這個道理的。
姬夜商眉頭一皺,大聲道:「帝姬!本王聽說你從小在宮中不被重視,你身邊甚至沒有一個教養嬤嬤教你禮儀,可是本王看你這一番頭頭是道的話,絲毫不像是沒有教養的女子,你哪來的師父?」直覺告訴他情況沒有那麼簡單,便急切地問玉綰。
玉綰道:「大王,你管天管地,難道還管得了本宮有沒有嬤嬤來教我?」
「你這是什麼話!」姬夜商笑起來,「難怪,你如果有教養嬤嬤教你,又怎麼會有那種稀奇古怪的念頭。」
玉綰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說我的那個師父還比不上宮裡的一個教養嬤嬤?」
姬夜商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快,便轉過臉去沒有繼續往下說。就算他不能理解玉綰的話,看人臉色還是會的。這麼一想他忽然提高了馬速,勁頭比剛才更猛。玉綰的面容陰沉沉的,她對自己的馬術是否能勝過姬夜商倒真沒什麼信心,當下也只能集中精力掌握好馬的速度。這匹馬性子溫馴倒是真的,一般越是好馬生人就越難駕馭,可巧她身下的這匹不僅十分配合她,而且絲毫不懼姬夜商的高頭大馬,帶著她穩穩地向前奔跑。
然而姬夜商始終領先玉綰一步,死死地堵在她的前面,玉綰咬牙步步緊跟。姬夜商回頭時嘴角露出一絲淡笑,那笑讓玉綰心裡有種古怪的感覺,但她卻沒有時間去深想。賓士了大半個時辰。周圍的樹影越來越濃密,玉綰漸漸感到了不對頭。一炷香的時間已到,姬夜商還在向前賓士沒有折回去的意思。她狐疑,這樣下去,他跑得再快也不能贏,那他定的規則還有什麼意義?
心裡起了疑,玉綰自然長了個心眼兒,開始注意周圍的動靜。又跑了片刻,她發現姬夜商開始慢慢放緩了速度,他回過頭,臉上堆著笑,竟像是在等她。
玉綰皺了皺眉頭,也放慢了速度,這時聽見他笑道:「帝姬,此處風景秀美,是我們大漠最美的一處地方,你可喜歡?」
玉綰心知有異,沒有立即答話。
姬夜商的眼神有些變了,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帝姬,縱然你說了許多理由,表明你不願意嫁給本王,可是本王依然不想放棄你。」
玉綰沉默地等他說完。
姬夜商笑了笑說:「你們中原有句話,叫擇日不如撞日,本王答應婚後定將好生對待帝姬,我們今天就在此地成婚!」
樹影婆娑,玉綰陡然覺得身上有些乏力,她試著抬了一下執鞭子的手,卻竟然抬不起來,攔著韁繩的手也軟了。
姬夜商笑著,眼睛里浮動著某種東西,有點和那天晚上隱藏在他血紅的眼睛里的一樣。
玉綰緩緩地將馬停在一棵樹旁,看了一眼周圍,覺得風景的確不錯,不過她發現這是一個斷崖。
她緩緩地道:「實際上一開始你就沒打算和我賽馬,你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把我引到這條絕路,以便逼我就範。」
姬夜商唇角帶笑,語氣明顯變了很多:「帝姬聰明,這麼快就能理解本王的意思。」
玉綰目光直視著他道:「聰明?恐怕大王一直在看我笑話是真的。」
「本王怎麼敢看帝姬的笑話。」姬夜商柔聲地說道,「我仰慕帝姬已久,只是帝姬一直不肯理會,本王這陣子也一直傷心得緊。」
玉綰看著他:「所以你就給我下藥?」
姬夜商,眼神迷亂地說:「帝姬,本王也是無奈。這是國師特製的迷藥,你不會感到不舒服。」
玉綰生氣地說道:「大王這般費盡心機,手段也太下作了。」
姬夜商並不在乎她說這話,笑道:「帝姬,本王知道你精於施毒,我不過是如法炮製而已,不過這葯是國師特配的,你今天無論如何也是解不了的。」
玉綰冷冷地說道:「大王,你錯了,就算我吸入了迷藥,也還是有辦法保持清醒,只是看本宮願不願意罷了。」
姬夜商心裡感到有些不安。玉綰的目光始終盯著他,不知為什麼讓人感到一絲寒意,只見她手腕突然一翻,三根雪亮的銀針就刺進她的胸口,劇痛襲來的瞬間讓她眼前一黑,抓馬韁繩的手一松,險些摔下馬來。
她扶著胸口,眉心緊皺著一拉繩頭,奮力驅馬前沖。
姬夜商氣急敗壞地沖她叫嚷:「這麼做危險!我不信,讓你嫁給我就那麼不情願!」
「我不能嫁給我心愛的男人,已經讓我抱憾無窮,我再不能做誰的妃子了!」
還沒來得及去咀嚼這句話有什麼含意,姬夜商就看到她已朝懸崖方向直衝過去。他驚叫一聲,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白馬是通靈性的,衝到懸崖邊就自動剎住了,昂首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叫聲。不過玉綰的身體卻隨著白馬的突然停住而慣性地沖了出去一頭直朝懸崖之下栽去。
深深的崖底像在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將她吞噬,玉綰無望地看著眼前垂直的岩壁,就算她輕功再好,也沒有辦法自救。「帝姬!」從懸崖之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玉綰閉上了眼睛。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久未聽到的熟悉的聲音:「別害怕有我在!」
一雙手有力地托著她的腰,急速下墜的她被白衣男子托在手裡,徐徐地往下飄落。玉綰睜眼一看。啊,果然是公子,師父!
水蘭舟掃了一眼周圍的峭壁,奇陡無比,許多紛亂的樹木從半腰伸出來,樹枝尖銳如同橫插在崖壁上的一把把匕首。有些樹枝上還掛著不小心從上面掉下來的動物的屍體,在風中搖晃。
他低下頭,玉綰幽幽的目光正盯著他,他拍了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慰。
不久他們終於到了地面,玉綰腳踏實地,一顆心也放下了。她的臉頰靠著公子的胸膛,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渾身都軟了,像雪花遇熱一樣融化在他的懷裡。
水蘭舟卻在察看周圍的環境,攬著玉綰身子的手也沒有放開。他微微側過身,看著四周的山岩。難以想象在大漠附近還有這樣的地方。他在西域這麼久,之前卻對此處一無所知。
他柔聲地問玉綰:「玉綰,你受傷了嗎?」
玉綰有些茫然,半晌才搖搖頭。她嗓音有點沙啞地說:「我沒想到你會來。」
水蘭舟撩開她手臂上的衣袖,只見白皙的藕臂上多了一塊青紫,他手指輕輕地按上去撫摸了一下。
玉綰神色黯然,輕輕地把手臂縮了回去。
水蘭舟一愣,這是以前很少遇到的情況,他說:「玉綰,你怎麼啦?讓我看看有沒有傷。」
玉綰微微閉上眼,片刻開口道:「公子,玉綰如今是待嫁之身,論理不能跟男子親近。」她的睫毛顫抖,執拗地把臉轉了過去。
水蘭舟的手抬了抬又放下了,他一動不動地看著玉綰的臉,那張臉上的面紗已經被剛才強烈的山風吹掉了,蒼白的臉頰,腮邊胭紅,顯示出一種病態。他探了探她的頭髮,她似乎要躲,把嘴唇咬得緊緊的,最終還是沒挪動腳步,只是眉眼間流露的神色添了一抹悲涼。
他緩緩地收回手,碰到她肩膀的時候卻微微一帶,用雙臂摟住了她。語氣輕柔地在她耳邊說道:「是不是不想嫁?算了,不想就不嫁了吧,離開這裡,我給你另找一處安身之所。」
不知為什麼,以前水蘭舟很少主動說話,倒不是因為他多麼的沉默寡言,而是因為在以前很多時候並不需要他開口。玉綰習慣了他在身邊,但偶爾聽到他說話還是欣喜的。
「公子,我……」
就在這時候,腰上的手忽然一松,玉綰的話堵在了喉嚨口。這時候她已經被帶離原來站的地方。三支箭嗖嗖地掠過他們的身邊。
她訝異地看向前面,姬夜商正端著弓箭,冷冷地站在不遠處,箭尖正對準她身邊的水蘭舟。玉綰幾乎瞬間變了顏色,她大聲喊:「你幹什麼?住手!」
這時候姬夜商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此前還沒見過帝姬對誰這麼溫馴過,現在卻像貓兒一樣蜷縮在他的懷中。這不是他認識的帝姬。
他一手扣在箭上,一手準備拉動弓弦。
「夠了!他是我師父!你不能亂來!」玉綰急怒之下,沖他叫道。她立即轉身擋在水蘭舟跟前。
師父?姬夜商鬆開了拉弦的手,瞪眼望著水蘭舟,一個戴面具的白衣男子,風華卓然。他頓了頓:「他是你師父?」
玉綰板著臉:「是。」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顫著聲問,「你怎麼下來的?」
玉綰自然疑惑,剛才公子帶她下來的時候已是不容易,姬夜商當時在斷崖上,怎麼能在這麼短時間裡安全地來到這裡。
姬夜商臉色不好,玉綰這才注意到他的褲腳都是捲起來的,腿上滿是深一道淺一道的傷痕,領口也被撕破了,就連那張俊酷的臉也掛了彩。顯然他下到這崖底同樣不順利。姬夜商冷笑一聲,雙手再次搭起弓箭,他道:「這就是你的師父?哪個師父是抱著徒弟不鬆手的?嗯?」
玉綰被他說得漲紅了臉,直氣得渾身發抖。
水蘭舟看著姬夜商,聲音不大卻一字一頓地說:「我在玉綰身上種了情蠱,除了她認定的男人,別人碰了她,會被蠱毒噬死。你該慶幸,她沒有選擇把蠱毒中到你身上。」
聽到這話,姬夜商的手抖了一下,他死死地瞪著水蘭舟,過了好半晌氣哼哼地道:「你算什麼師父?!」
水蘭舟看著他若無其事地說:「碰了不屬於自己的人而喪了命,可怪不得旁人。」
「你!」姬夜商氣得咬牙切齒,他又拉動了弓弦。
玉綰大驚失色:「姬夜商!」
姬夜商哪裡還管她,眼睛又布滿了血絲。他此前就已陷入巨大的情緒波動之中,眼睜睜地看著玉綰跳崖,他不顧一切地追下來尋找,卻看見一個男子對玉綰如此親密,而玉綰卻說這是她的師父,那個她口中的絕世男子。
他其實已經氣瘋了。再聽到剛才的那些話,他想立刻殺了那個人。
玉綰剛要上前,水蘭舟卻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側打橫抱了起來:「我們上去。」
說罷,竟不再理睬姬夜商和他手中的弓箭,兀自抱著玉綰飄上了半空。
姬夜商發狠,把手中的箭都射了出去,一支支箭卻僅僅擦過公子的衣角,玉綰不禁心驚膽戰。這時水蘭舟一伸手,掌心射出一根銀針,直刺姬夜商的面門。
姬夜商沒有避開,他眼底血絲更深,他不信一根針就能殺得了他。他用手中的弓去擋,結果手背上卻中了銀針,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涼,上面好像壓著鋒利的刀刃,他一看,手背上的皮肉已經被銀針割開了。
姬夜商再抬頭,兩個人已不見了蹤影。
到了崖頂,玉綰輕輕地掙了一下:「公子,放我下來。」
水蘭舟剛站定,低頭問:「你想好了?」
玉綰仰臉,嘴唇動了動:「他畢竟是貪狼的大王,把他丟在這裡,我一個人回去不好交代。」
水蘭舟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可以帶你出去,你難道不想跟我走嗎?」
玉綰咬著嘴唇,她怎會不想跟他走。但她搖搖頭,緩緩地道:「不必了,我還是在這裡等他上來吧。」
水蘭舟看著她,輕輕地嘆了一聲道:「玉綰,這個林子詭異莫測,有可能很危險,你現在不跟我走,對你很不利。」
他極少這樣勸她,過去他並不干涉她的決定,偶爾說一兩句。她不聽也就罷了。此刻玉綰有點揪心的疼,她幾乎想答應了,什麼也不管,先跟他離開這裡。可她既然是跟姬夜商來的,就不能自己一個人回驛館。那些貪狼的衛士見她獨自回去,一定不會放過她,她只有跟姬夜商一起回去,才能消除其他人對她的疑慮。
她低著頭輕聲地說:「我等他上來,既然他能下去,想必也能上來。」
水蘭舟知道她的心思,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半晌,他鬆開了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拿來了玉綰先前被風吹走的面紗,小心地戴在她的臉上。
水蘭舟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問道:「針還有嗎?」
「有。」
他又問:「你跟那個人說我是你師父?」
玉綰還在愣著,片刻才反應過來,竟已說不出話了。她神思恍惚地想到,不要叫他師父,要叫他公子,他認識她時就這樣告訴過她。
他理順了她的頭髮,從袖子里拿出一把小小的木梳,手微微地動了動,將梳子插到她綰著的頭髮上,說道:「……上次在街市上看到的,覺得很漂亮。就買了想送給你。你要是不討厭的話,就收下吧,每天早晨梳一梳,對頭髮有好處。」
玉綰心裡一動,抬頭看他。水蘭舟已經別過了臉,目光投向懸崖底,注視著那一片樹枝交錯的地方。玉綰髮現,公子戴的面具與上次見到的已不大一樣。
水蘭舟說道:「懸崖中間有一條密道,他應該就是從那條密道里進出的。從崖底沿著密道上來,半個時辰足夠了。」
玉綰看了看下面:「我就等他半個時辰。」
在那張面具後面,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在凝視著她,水蘭舟知道,玉綰對他還是很依戀的……他做了那麼多努力,還是沒能使她擺脫這種依戀。
水蘭舟對她說:「你自己多當心點,我要走了。」
玉綰神情微變,低著頭「嗯」了一聲。
然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便緩緩地抬起了頭:「公子,我一直想問,為什麼不能叫你師父?」
水蘭舟把白馬牽過來,把韁繩系在樹榦上,他撫著馬脖子上的鬃毛,轉過頭說:「你不願意叫公子,也可以叫我名字。」
玉綰聽了又把頭低了下去。突然耳聞一聲馬嘶,玉綰抬頭睜大眼睛。看見一匹馬已停在她的面前,水蘭舟騎在馬背上,手中握著馬鞭。他在馬上沖她微微俯身說:「那個人如果上來,你就告訴他,他的那匹馬在樹林里走失了,我把它拴在了前面的溪水旁邊。他如果走得動,就去牽馬。」
玉綰愕然地點了點頭。
水蘭舟解下腰間一隻小小的布袋遞給玉綰說:「這裡是我新配的葯,還有一張藥方,你拿去也許用得上。」
玉綰雙手接了過去,抬起頭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叫:「公子,你騎馬小心。」
伸手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頭,水蘭舟點頭:「不用擔心,我騎術很精。」
玉綰勉強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水蘭舟看看天色,知道非走不可了。他在心裡暗暗嘆息了一聲,揚起馬鞭抽了馬屁股一下。
玉綰看著他騎著馬一路飛馳而去,瞬間便消失在樹林中。她在懸崖邊找了一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來。此時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也沒見有人來尋找他們,恐怕姬夜商的那些屬下們,對他想做的事早已心中有數。
山風吹得讓人感到漸漸冷起來,她站起來撿了一些樹枝堆在地上,從袖子里摸出火石打火點上,抱著膝蓋安靜地坐在火堆旁。
姬夜商一上來,見到玉綰等在那裡,不禁愣住了。他艱難地慢慢走過去,玉綰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臉上露出了笑容:「我以為你跟你那師父走了。」
玉綰把撥火棍慢慢放下,道:「大王身上傷痕纍纍,就這麼回去,讓人看了豈不笑話。」
姬夜商冷笑:「原來你擔心這個,怕人說你跟你師父被我發現,心虛了?」
「大王不要把別人都想得那麼不堪,」玉綰慢悠悠地說,「說起來,還是大王執意要本宮一早出來,不然本宮寧願在屋子裡焚香睡覺。」
姬夜商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說。他抬腳走過去,腿上卻一陣劇痛,疼得他直抽冷氣。他走也走不動了。他硬咬著牙一點點地挪過去,又牽動了胸口上的傷處,拉抻傷口撕開了,衣服的胸口轉眼滲出了血。
他艱難地挪到火堆邊坐下,看見玉綰的白馬在樹旁拴著,便問道:「我的馬呢?」
「大王把馬牽到哪裡,大王自己不知道嗎?」玉綰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撥了撥火堆,面無表情地說道。
短短一句話又把姬夜商的火氣撩了上來,要不是著急找她,他何至於連自己的馬都不顧了?他怒視著玉綰,忍不住連聲冷笑:「好啊,是本王太多事,哪裡知道帝姬有位神通廣大的師父,一早就到了山崖下面,本王要是早知道,一定不會多此一舉!」
玉綰表情很漠然,由於戴著面紗,姬夜商只能看到她的眼眸。她淡淡地說:「大王,我們逗留在這裡的時間不短了,我看待久了有危險,不如趁早回去吧。」
姬夜商不說話了,他知道這片樹林里經常有野獸出沒,他們兩個人單獨待在這裡的確不安全。
他眉峰一展,慢慢站起來開口道:「我們走!」
玉綰拍拍手,轉臉看看他,也站了起來,朝火堆扔下了最後一根樹枝。
姬夜商站起來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他發現自己走不了了,上下一趟懸崖耗費他不少精力,他的腿被崖壁上尖銳的樹枝刮出了一道很深的傷口,而且傷得不輕,這就讓他疼得寸步難行,別說還要一路走出樹林,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玉綰看著他,他也看著玉綰,心裡有些複雜,今天的事情是他處心積慮安排的,當看見玉綰掉落懸崖的剎那,他有種心被撕碎的感覺,控制不住地渾身發狂,心想就算她死了也要找到她的屍體。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下到懸崖底。
玉綰垂下眼瞼,輕輕地說道:「大王的傷口得先包紮一下,本宮略懂一點醫術,就讓本宮來處理吧。」
姬夜商雙目定定地看著她,沒有接話,慢慢地坐在地上,把傷腿伸著。
玉綰走到他身邊,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了他腿上的傷口,撩起袖子,又抬眼望著他:「大王有酒嗎?」她指了指他腰間的壺問。
他沉默著將酒壺解下來遞給她,西域的男人誰的身上不帶酒?玉綰接過酒壺晃了晃,打開蓋子,一邊將酒緩緩地倒在傷口上,一邊用手帕擦著傷口周圍的污跡,傷口清晰地顯露了出來,就好像是被鋒利的東西扎進去挖的。他不愧是貪狼之王,這樣的傷換在別人身上,肯定會使人疼暈過去。
玉綰不動聲色地撕下自己腰系的一段飄帶,仔細地捆紮住他的傷口,又將酒壺還給了他。說道:「這麼深的傷口我也沒處理過,只能暫時包紮住,現在必須快點回去找御醫。」
姬夜商試著動了動:「這也是你師父教你的?」
玉綰沒有抬眼,低聲說:「是。」
「他到底是什麼人?」姬夜商問,他依舊耿耿於懷。
一陣風吹過來,太陽已到正中,玉綰抬起手臂擋了擋陽光,半晌才道:「他是方外之人,大王無須再懷疑我們之間有什麼了。」
看得出姬夜商有些驚訝,他笑出了聲:「方外之人?你師父是和尚嗎?」
玉綰看了他一眼,轉過臉冷冷地說道:「大王何必取笑,本宮的師父是不是和尚,你看不出來嗎?」
姬夜商笑了一聲,慢慢伸出手晃了晃,仔細看著手背上的傷口,那裡被水蘭舟的銀針割裂了,紅森森的。他輕輕地道:「我看也不像,下手這麼狠,和尚哪能做得出來。嘿,再準點我的手就被切下來了。」
玉綰仔細地看著他的手背,低低地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傷人。」
姬夜商哼了一聲:「你見過他幾次?」
他本是隨意說出的一句,沒想到會使玉綰臉色一變,幸而她戴著面紗,姬夜商看不清。他只是見她隱隱似有失落感,眼光閃爍不定。玉綰不答,避開話題說道:「大王,你試試腿腳能不能走。」
姬夜商兩手撐著地面,雙腿終於費力地站了起來,他踉蹌一下,忽然笑了笑,臉沖著玉綰:「恐怕你得扶著我。」
玉綰頓了頓,真的走了過去,一隻手伸在他腋下,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胳膊,夾著他走了幾步,來到了白馬跟前。姬夜商聞著她身上的香氣,不由自主地嘆氣道:「蘭花香,聽說蘭香幽幽,代表高潔淡雅,是王者之香,帝姬也喜歡?」
玉綰看了姬夜商一眼:「不錯,幽蘭是王者之香。」
姬夜商笑道:「帝姬尊為皇帝之女,用這種香真也是挺相配的。」
玉綰眨了眨眼,輕聲道:「想不到大王對蘭花也很了解,本宮佩服。」
姬夜商舒展眉峰,笑道:「本王不喜歡這些素色的小花小草,要我說,還是我們貪狼宮苑裡的那些花好看。」
在這位大王心裡,花就應該是色彩鮮艷,千姿百態。這才好看。
玉綰不能苟同,她道:「各花入各眼,大王不喜歡也就罷了。」
無心再跟他爭論這些,她解下馬韁繩,牽著白馬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果然看見前面有一條溪流,岸邊的一棵樹上拴著姬夜商那匹棕色的高頭大馬。
玉綰道:「大王,你上馬,我牽著馬走。」
姬夜商道:「這樣要走到何年何月?」
玉綰問他:「大王還有好辦法?」
姬夜商沉吟了片刻,抬起頭指著馬說:「先把馬韁繩解開。」
玉綰扶他站在一旁,向馬走去,這匹馬明顯表現出了烈性,玉綰剛靠近,它就抬起前蹄,嘶鳴著阻止她近身。玉綰回頭,居然見姬夜商在旁邊竊笑,她費了好大勁才抓住馬韁,把繩子扭了下來。
不知道水蘭舟是怎麼馴服這匹馬的。
姬夜商吹了一聲口哨,那匹馬就跑到了他跟前,他攀著馬鞍,想跨上去,卻明顯力不從心。玉綰過去幫了他一把,他才上了馬,低頭對她說:「你也上來。」
玉綰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騎白馬。」
姬夜商揚了揚眉:「我現在雖然勉強可以騎馬,但受傷不輕,馬跑起來后萬一身體撐不住了,摔下來離死也不遠了。」
玉綰皺了皺眉,過半晌才緩緩地道:「我要上去,大王必須先答應我一個要求。」
「你只管說。」
玉綰道:「大王必須保證你在馬上不做什麼不雅的事,出了樹林我就立刻下來。」
姬夜商笑道:「你以為我會做什麼?」
玉綰抬了抬眼:「大王答不答應?」
「答應,我答應,」姬夜商抓住馬鞭,「你上來。」
玉綰看了一眼白馬,抓著棕馬的馬鞍往上爬,這匹馬比白馬高大,她也有些吃力地才坐到姬夜商的身後。姬夜商待她坐好,笑道:「我們現在就走,必須及早出樹林才行。」
玉綰在他身後答應了一聲。
他們這時正處在樹林深處,隱約可以聽見周圍有野獸的叫聲,低沉嗚咽,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幸好姬夜商認識路,他鞭馬加速,馬跑起來像風一樣,迅速把山崖溪流等甩在後面。
玉綰在姬夜商身後抓著他,以防他摔下去。這個人現在身上到處是傷,虧他還能眉頭不皺一下地把馬騎得這麼快。
身後響起「嗒嗒」的蹄聲,她回頭一看,只見白馬正歡快地緊跟上來,和棕馬一起向前奔跑,難得這兩匹馬的步調一致。姬夜商笑著說:「這兩匹馬可是夫妻,帝姬看它們是否很默契啊?」
玉綰覺得喉嚨里有點堵,她收回目光,沒再說話。
姬夜商還在笑,玉綰為防摔下馬去,雙手攥著他的衣服,小心地儘可能不碰到他的身體。這時,姬夜商忽然伸出一隻手,迅速無比地抓住了玉綰揪住他衣服的一隻手,他滿足地哼了一聲。
玉綰陡地一驚,下意識要把手縮回來。可是哪裡縮得回來,太用力恐怕會把他掀下馬去:「大王,不要忘了你答應過的!」
姬夜商但笑不說話,馬跑得飛快。
玉綰沉默了一下,見他依然是往樹林的出口方向跑去,周圍的景物已經是她之前熟悉的,她慢慢地張口說道:「大王,情蠱是真的,你不能碰我。」
「你現在就可以毒死我,」姬夜商道,「牡丹花下死,本王不覺得遺憾。」
玉綰看著他露出的側面:「大王也是貪狼的一代豪傑,怎會不明白,如果我愛大王,一切都不是問題。關鍵不在於蠱毒,在於我的心。」
姬夜商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會愛我?」
玉綰道:「大王,有些事不用試,平心而論,我如果沒有這張臉,或者大王你不曾看見,你還會執著到如此地步?」
姬夜商微微側了一下頭:「帝姬,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本王想要你,也沒有什麼不對。」
「不顧他人意願,就是你的不對了。」忽然一聲大笑,白影飄來,白馬上瞬間已然多了一人。任逍遙搖著扇子,笑看著目瞪口呆的玉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