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逃離

任逍遙的突然出現,讓兩個人都始料未及,玉綰盯著他的臉,舌頭有點繞:「你怎麼會來?」

任逍遙抓著馬韁繩,扭頭笑著說:「我在驛館等了你半天,你家小桃子都快把房子給掀了,看這日頭偏的,你再不回去,你家那位侍衛也要抓狂了!」

玉綰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姬夜商不勝惱怒,冷冷地道:「神醫,什麼人准許你私自出宮?」

任逍遙看了他一眼:「大王錯了,在下又不是犯人,想去哪裡,何需什麼人准許?」

「你放肆!」姬夜商喝道,「你當貪狼的王宮是什麼地方,可以隨意進出?你把我貪狼王的顏面置於何地!」

任逍遙哈哈一笑:「大王不要動怒,在下也是見帝姬遲遲不回,擔心帝姬身子受不住,這才忙忙地趕了過來。當初大王請在下來不就是為了給帝姬看病?在下豈敢有絲毫懈怠。」

姬夜商看著他冷冷地道:「神醫說得好聽,帝姬和本王出來,你不放心什麼?」

任逍遙閉口不言了。

玉綰咬了咬嘴唇,她的手還被姬夜商握著,粗糙的皮膚摩擦著她的手背,這種感覺並不舒服。任逍遙也看見了,目光定在她那隻手上。

姬夜商冷笑了一聲:「神醫當真好本事,連本王在哪裡打獵也能知道,不愧是中原名滿江湖的逍遙公子……」

任逍遙轉頭看了看他,片刻道:「早就聽說大王了解中原的習俗,豈不聞俗語說的『強扭的瓜不甜』,帝姬面對大王的時候,恐怕也會感到困擾。大王成人之美,還請不要繼續固執下去。」

姬夜商圓瞪著雙眼,眼中透出一股戾氣:「神醫,本王不與你計較,你現在可以回去了,本王自會帶帝姬回去的。」

「那可不行,」任逍遙還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在下答應過帝姬的侍女,會和帝姬一同回去的。」

「神醫對帝姬是否關心過頭了?」

「哪裡哪裡,比不上大王。」

姬夜商壓住怒氣,話鋒一轉:「你剛才要本王成人之美?成全誰?」

任逍遙的笑容幾乎是不離臉的,這時卻變一本正經地說道:「實不相瞞,大王,帝姬曾幾次推拒您,您也不用猜測,因為帝姬的心上人就是在下,在下是帝姬的相好。」

玉綰驚呼:「任逍遙!」她的手上驟然痛起來,姬夜商似乎要將這一隻手捏扁了。這已是扯得沒邊沒際了,比起她的惱怒,那個始作俑者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神情一點兒都沒變。

姬夜商放開捏著玉綰的手,一揮鞭子直劈任逍遙。他怒極而吼:「你說你是帝姬的相好?帝姬是讓你侮辱的嗎?」

任逍遙在馬上一側身,避開了襲來的鞭子。對這貪狼王真不能有半點大意。

「滿嘴胡說,你休怪本王手下無情!」姬夜商瞪圓了眼睛嚷道。

任逍遙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喲,大王,你都傷成這樣了,不如讓在下給您看看吧!」

姬夜商火氣更大了。他皺著眉頭:「本王已經容忍你多次,這裡不是你的江湖,是西域,是貪狼,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還是得看本王的臉色!」

任逍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玉綰的臉也有點發白。任逍遙從來不是一個善主,姬夜商此刻說出這一番話,怎知不會激怒他。這個人憤怒起來,起碼她是見過的,就目前的情形來說,她寧願面對十個姬夜商,也不願面對一個被激怒的任逍遙。

不過她看見任逍遙只是別過了臉,目光閃爍著陰寒的光。但他沒有發火。

姬夜商不打算放過他,手一翻又要揮鞭子打去,玉綰趕緊道:「大王!前面有岔路!」

姬夜商眼中冷光閃過,看到胡楊樹旁邊,兩條路分別朝著不同方向的延伸。他一怔,瞬間改變了主意,立即收回鞭子,策馬走上左邊的那條路。

任逍遙見狀,立刻臉色一沉,道:「大王,回宮的路不是那條。您要把帝姬帶到哪兒去?」

姬夜商只是背對著他冷冷地說了一句:「不準跟來。」

任逍遙怎麼可能不跟,他決心一定,一馬當先衝過去扯住了玉綰的胳膊。他想要帶人回去,就沒有帶不回去的道理。

於是,就在姬夜商回頭的剎那,玉綰已經被任逍遙拉起,整個身子已坐在白馬上,就在任逍遙的身前。

玉綰則是目瞪口呆,任逍遙得手之後,不遺餘力地催動馬匹,走上了那條和姬夜商相反的路。白馬飛馳,反應過來的姬夜商自然返身緊追不放,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前面任逍遙的背影。

「神醫不僅醫術了得,還武功了得。」更重要的是會偷襲,任逍遙回頭沖姬夜商露出揶揄的笑容,又轉過臉在玉綰耳邊輕聲道,「怎麼樣,終於發現我比他好了吧,比我更討人嫌的人在這世上比比皆是。」

玉綰被他圈在臂彎里,感到很不舒服,她冷冷地說道:「我覺得我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任逍遙不禁笑了起來:「好一個才出狼窩,又入虎穴,那你起碼也要找個自己比較了解的,那樣逃跑的機會更大,是不是?」

玉綰不跟他說話了。

任逍遙斂起笑容。不停地策馬向前賓士。玉綰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濃烈的香氣,禁不住微微地咳嗽起來:「你身上的香怎麼有些嗆人?」

任逍遙低頭笑道:「可能味道太雜了。」

「龍涎香也會嗆人嗎?」

任逍遙看了看身後:「可惜這匹馬不夠高大,唉,要是再神駿些就更好了。」

玉綰皺眉:「你現在還這麼好面子?」

任逍遙笑得正正經經:「人活一張臉嘛。」

馬跑得快,迎面的風也來得勁刺得玉綰睜不開眼,她感到胸悶氣短。任逍遙在馬上手臂一用力,將她抱了起來面朝他坐著。這時玉綰的臉雖然可以不被風刀子割著,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任逍遙壓過來的胸膛。

玉綰立即本能地用雙手撐開他,努力揚著臉。

任逍遙輕輕地笑道:「不要怪我不夠溫柔體貼,我是很願意這樣做的。」

玉綰還沒來得及驚訝,忽聽到後面的姬夜商大吼一聲,揮舞著馬鞭,叫囂著緊緊地纏上了他們。任逍遙按過她的頭,自己的頭一偏,緊要關頭鞭子擦著耳邊過去,卷下了他一縷頭髮,在他頰邊留下了一道紅痕。

任逍遙嘴唇抿緊,袖袍下五指微微張開,袖子里一條小蛇緩緩地探出頭來,扭腹爬上他的掌心。任逍遙身體向前一傾,玉綰被他壓得抬不起頭來,他緩緩將手伸向身後,掌心正對姬夜商的面孔,掌心的小蛇昂起脖子,沖著姬夜商吐出芯子,突然一下子如離弦的箭,露出尖牙咬住了姬夜商。

姬夜商的臉色立刻一變,他舉起掛在馬鞍上的弓砸到小蛇身上,卻沒有把蛇砸落,只見蛇軀一扭,竟然靈活地纏上了他的手臂。這下真是讓他大驚失色,想去抽靴筒里的短刀,奈何之前他已經消耗了太多的體力,現下又被任逍遙激得急怒攻心,剛一彎腰就觸動了渾身的傷口,險些栽下馬來。幸好他反應奇快,及時抓住了馬韁,晃悠悠地伏在了馬背上。

只是那條蛇就緊緊地纏在他的手臂上,即使不張嘴咬他,卻已給他造成了無限的威脅。

玉綰心裡發冷。剛才她幾乎睜大眼睛看著任逍遙把蛇放出去,她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你居然養蛇?」

任逍遙笑了一笑,抱緊她的身體低聲說道:「別擔心,我養的蛇有分寸著呢,那大王不敢輕舉妄動,蛇也不會真傷了他。」

玉綰暗暗咬了咬牙:「你把一條毒蛇養在身上多久了?」

任逍遙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怕什麼,蛇我養了一年了。」說著他又笑了,「就算我天天與你在一起,也沒放它出來咬你,你至今不還好好的?」

玉綰皺了皺眉,想起那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一個人怎麼能在身上養一條蛇,還能談笑自若而不被人發覺。

任逍遙似是猜出了她心裡想的是什麼,道:「這算什麼,你可沒見到苗疆那些毒人,整個人都是毒煉成的,他們自小泡在蟲子堆里,什麼古怪沒見過。」

玉綰皺了皺眉說道:「如果你變成那樣,就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了。」

任逍遙微微垂頭,髮絲拂下來,半晌之後他笑了:「你放心,我不會變成那樣。」

玉綰沉默,轉身將臉側過去。

任逍遙忽然笑著湊近她:「那條蛇,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放掉它,不養它了。」

玉綰略感不自在地說道:「你願意養蛇,誰也干涉不了你。」

任逍遙笑起來:「這條蛇需要宿主,本來沾了我的氣味,就為我所用,必須是我的身體才能養它,放了它,要麼死,要麼再尋新的宿主。」

不想聽他說這些,玉綰將頭扭向一邊。

任逍遙也不勉強,回頭看著姬夜商笑了一下,只見他的馬鞭子揮舞得更起勁了。

姬夜商被他笑得怒氣沖沖,就差沒有當場吐血了。他抓著馬韁的指頭髮白,喉嚨口一股腥鹹味浮上來,他拚命地把它咽了下去。

此時已經快要出林子了,那些等候在樹林外的貪狼衛士,他們一眼首先看到的是任逍遙抱著帝姬騎在馬上,旋風一樣直衝過來。後面跟著的是自家的大王,幾乎是趴伏在馬上,一副狼狽的模樣,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面的任逍遙,臉上是一副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下去的表情。衛兵們看見這樣的大王,個個都傻眼了,再看神醫,白衣白馬,長發在背後揚起,懷裡抱著帝姬,好不瀟洒。

前後強烈的反差讓衛士們有些吃不消,不知帝姬怎麼會跑到神醫的懷裡。

玉綰只是獃獃地瞪著眼,看著一干人迎過來,恨恨地說了一句:「任逍遙,你把我的清白毀了。」

任逍遙輕笑一聲:「惱羞成怒幹什麼,難道我長得不像你的相好?」

在場的貪狼衛士包括姬夜商都不知道,名震江湖的逍遙公子,倜儻瀟洒,勾引女人是一把好手。

兩匹馬捲起一陣煙塵,在衛士們的跟前同時停了下來。任逍遙不動聲色地勾了勾手指,小蛇就被他收回到了袖子里。姬夜商艱難地從馬背上坐起來,兩名衛士立刻一前一後地把他扶下了馬。

衛士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左右為難。姬夜商一身的傷暴露在衛士的眼裡,他們立時大駭,顧不得別人,個個搶先衝上去詢問:「大王!您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快宣御醫過來!」

這時任逍遙和玉綰也都下了馬,小白馬被一名衛士牽了過去。

姬夜商盯著任逍遙,嘴裡喘著粗氣喊道:「把他抓起來!」

衛士們沒有二話,立刻挺刀圍了過去。似乎要把任逍遙碎屍萬段。任逍遙冷笑了一聲,站在那裡由著那些人將他圍了起來。姬夜商忽然又惱怒地制止了他們動手,大聲質問任逍遙:「你告訴本王,你做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任逍遙毫不在乎地看著他,慢吞吞地說道:「說了大王不信,我的目的未必與大王相同,又未必不同。」

姬夜商臉上一抽,似是聽懂了,他狠狠地說道:「把他押入地牢,沒有本王的允許誰也不許探視,更不得私自將他放出去。」

玉綰神色黯然,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沉重的枷鎖套在任逍遙的脖子上,翩翩佳公子瞬間成了階下囚。她嘴唇動了一動,終於是問了他句:「你以前曾經想要殺死我?」

任逍遙淡淡地道:「是的。」

「現在,你卻突然費盡心機來幫我。」

任逍遙低頭看著她,因為枷鎖壓在肩上,這個動作他做得有些吃力:「你說得對。」

「為什麼?」玉綰抬頭迎著他的目光,定定地問,「為什麼曾經那麼恨我,而今卻又那麼盡心儘力地幫我?」

任逍遙看著她,目光里似乎含有某種深意,他說:「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玉綰點了點頭,她之前一直不問,不代表她不想知道。

任逍遙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我恨鐵不成鋼!」

恨鐵不成鋼。

他就是這麼說的。衛士們推搡著任逍遙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再次回到貪狼的王宮中的驛館彷彿已過了漫長的時間,小桃等得脖子都長了,才終於見到玉綰在原來看守著驛館的那一群貪狼的衛兵中出現了。她歡呼著奔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玉綰:「神醫果然守信,他說要把您完好無損地帶回來,果然奴婢就見著您了!」一邊向她身後探著腦袋,眨著眼睛問,「神醫呢?已經回去了?」

玉綰瞥了一眼貪狼衛兵,那些人像蒼蠅一樣緊盯在她的身後。歸海藏鋒綳著臉在門口站著,玉綰使了個眼色,拉著小桃的胳膊就進了房門。

門外歸海藏鋒的彎刀一架,攔住了那群跟著的衛兵:「我們帝姬不是犯人,你們這樣跟著是什麼意思?」

衛兵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在門外排成兩列,隊伍直排到驛館的大門口。歸海藏鋒陰沉著臉警惕地監視著他們。

這是什麼意思?不讓人走了?小桃趴在門縫邊張望,見了這個架勢不禁目瞪口呆。玉綰取下衣架上的衣裳披到身上,聽外面動靜小了,才轉身對小桃說道:「神醫來不了了,他被貪狼王關進了地牢。」

小桃的嘴巴張了張,頓時傻眼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道:「神醫犯了什麼罪?」說到這裡,她突然捂嘴低聲問道,「難道神醫為了把您帶回來,跟貪狼王打起來了?」

她想,不然還有什麼理由能讓貪狼王氣憤到把神醫關起來的地步?小桃堅定地認為,一定是這樣,因為過了半晌玉綰也沒有接她的話。玉綰只是默默地坐在桌子旁。一臉的若有所思,好像有萬千心事在心頭。

小桃一見自己竟真的猜中了,也是驚訝不已。她沒想到任神醫會有膽子和貪狼王動手,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儘管她認為任神醫對帝姬確實不錯,但還沒有料到已到了這種程度。反應過來的她連聲道:「殿下,真是這樣的話咱們得幫幫任神醫!」

玉綰看了一眼小桃,沒有吱聲。她在思忖任逍遙的話。

掌燈的時候她吩咐小桃留一盞夜燈,於是屋子裡面只有紗帳內的一盞燈未熄。手肘支著桌面,玉綰想地牢應該困不住任逍遙。她一夜沒有合眼,可是一直到天亮任逍遙也沒有出現。冷靜下來的玉綰也不禁皺了皺眉,開始想姬夜商究竟用了何種手段困住了任逍遙。

衛兵們不撤,姬夜商這回來明的了,明目張胆地扣留了她這位大寧帝姬,此舉的確讓人措手不及。玉綰起初還認為他能顧大局,現在卻完全失算了。

早晨起來,打開窗戶通風換氣。小桃找出一件蔥綠色的裙子套在身上,對著鏡子描了半天眉。看了看不滿意,又回去找衣服,奈何她們這趟出來就只帶了個小包袱,裡面就只有幾件衣服,經她這一折騰包袱被丟在一邊,衣服亂成一團。

玉綰問她幹什麼,她也不說話。玉綰自去一邊取了本書看。又過了一些時間,小桃把自己從頭到腳收拾得像只花孔雀,才站在鏡子前看了又看。

小桃走過去打開了門,她正正經經地指著一個衛兵道:「去,稟告你家大王,我們帝姬有話和他說。請他過來一趟。」

衛兵想都沒想直接就回道:「對不起,大王國事繁重,這幾個月內只怕都抽不出時間來見帝姬了。」

「幾個月?」小桃的聲音高了起來,「你們這是軟禁!太過分了!我們要寫摺子告訴我家皇上!」

衛兵板著臉說道:「大王說了,帝姬去哪都行,王宮大著呢,夠帝姬走動的。」

「你,」小桃憋著一肚子氣,不過還是忍住了,說道,「你家大王真的不見帝姬?他可別後悔。」

衛兵也很硬氣,咧嘴道:「大王真的很忙。」

小桃砰地摔上了門。

玉綰盯著手裡的書,卻一頁也沒翻。小桃悻悻地回到屋裡,自然是一臉的沮喪。過了片刻,她的眼睛忽然亮了:「殿下,我們叫上歸海大人去劫獄吧!」

玉綰說:「很好,你知道貪狼王宮的地牢在哪裡?」

小桃狠狠地踢了一下凳子。

第二天晚上任逍遙依然沒有出現。

玉綰看不進去書,在屋裡來回走動。她知道不該如此,任逍遙沒有理由貪戀地牢那種地方,以他的本事,不應該出不來。姬夜商的手段再高明,也不大有可能困得住逍遙公子。可是他卻兩天都沒有出現。

她不禁猜想,是她高估了他的能力?

這天晚上玉綰躺在床上,思緒比前兩晚更亂。如果任逍遙真的跑了,她還得費心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辦。就在輾轉反側的時候,她聽見房頂上瓦片輕響,堂堂貪狼王宮裡驛館屋上的瓦正被人一片片地揭下來。足足揭開了一尺見方,上面有人影一晃而下,輕飄飄地落在地面上。

玉綰從床上半坐起來,盯著來人發怔。深更半夜,逍遙公子上房揭瓦,她不禁開口道:「任公子真不愧曾經擔過採花盜的名聲。」

任逍遙整了整衣衫,不以為意地說道:「我見你屋裡面還亮著燈,怎麼了,莫不是知道我要來?」說到這裡他笑了一下。

玉綰默默地下床穿好鞋子:「貪狼的牢房很堅固嗎?」

任逍遙愣了愣,立即明白了這句話里的那層含意,他的目光閃了閃:「你知道貪狼王是怎麼看守我的?」

玉綰等著他說下去。

任逍遙道:「他派了五名看守輪流看著我,無論我幹什麼,他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玉綰笑了一笑:「你可以把那些人迷昏。」

「是,」任逍遙點頭,「所以我買通看守現配了葯。」

要在一堆人的監視之下配藥不容易,這樣倒能解釋他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玉綰披上衣服下床,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陰影。任逍遙在旁邊看著,心裡的某根線被觸動了,說道:「那天你問我為什麼以前想殺死你,現在卻拚命救你。」

玉綰轉臉,沖他點頭:「你說你恨鐵不成鋼。」

「現在你知道了嗎?」

玉綰踩著碎步點點頭說:「大概明白了一點。你是覺得我以前很招你嫌?」

任逍遙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不知怎麼,這個表情在燈光下看起來有點曖昧:「你是不知道你以前多討人嫌。」

他遙遙地指了指窗外的月亮:「就是在這個時辰,帝姬,嗯,周姑娘,讓任某平生挨了第一記巴掌。這等事姑娘不會忘了吧?」

真是忘了什麼也不會忘了這事……玉綰吸了口氣。如果說她有什麼丟臉的事,大概不會少了這件,洗澡的時候被此人看見,但那時任大公子還有所收斂,走的是窗戶,沒有把人家的瓦片揭下來。

見她久久不說話,任逍遙輕輕地咳了一聲,說道:「以後有時間,任某定然跟帝姬好好敘一敘舊事。那時希望帝姬也能與我好好談談……」

與他好好談談……玉綰愣了愣,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此時被他提起來她也有些感覺怔怔的。半晌她才說道:「離開貪狼再說。」

他們還被困在貪狼,任逍遙私自逃出地牢,姬夜商知道后肯定要追究。任逍遙一個人可以在西域來去自如,她和小桃卻做不到。

任逍遙抖了抖衣裳:「我們還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一過,貪狼王就會察覺,到時他第一件事肯定就是來你這裡。」

玉綰吃了一驚:「怎麼會只有半個時辰?」他也才剛剛逃出來,姬夜商怎能那麼快就得到消息?

任逍遙冷笑了一下:「貪狼王不簡單,他要求看守我的人不僅時時刻刻盯緊我,還要每半個時辰向他報告一次,我雖然買通了其中的一個,卻並不能萬無一失,加上我逃出來已經有一會兒了,恐怕我們還沒有半個時辰的時間,那位大王已經帶著人到了!」

玉綰的臉色變了變,說了一句:「你有對策了?」既然他選擇現在才逃出來,應該是在出來時就想好了辦法。

任逍遙卻不回答,片刻,他問玉綰:「我問你,你真的想好了?你知道離開這裡意味著什麼嗎?」

玉綰看了看他:「你想說什麼?」

任逍遙露出古怪的笑容:「你離開貪狼,就得去西月,你是鐵了心要嫁給他們的七王子嗎?」

玉綰盯著他:「難道你想不讓我走?」

任逍遙笑了笑搖頭:「其實我倒真的希望你離開,不是我不幫你,是那貪狼王一直在阻撓。我用盡了辦法,可我畢竟是一個人,貪狼王卻坐擁一個國家。除了以卵擊石,我想不到更貼切的說法了。」

玉綰等著他說完。

任逍遙道:「也許只能用原來的辦法,在王城上空施放毒煙,我們每個人服下解藥,然後趁亂離開。他們失去了動手之力,想追我們也追不上了。」他目光閃動,「快些做決定,我們的時間不多。」

還真是個艱難的選擇。玉綰想了想,只是這樣的奇恥大辱,貪狼王事後就算不跟蹤追殺他們,也要一封國書送往中原為難一下大寧皇帝吧。

她低下頭,目光注視著自己的鞋子,難道就沒有什麼別的好法子,能讓姬夜商心甘情願、或者不得不放她們走嗎?

她想了想后開口說:「那你還回來幹什麼?」既然拿不出好辦法而時間又這麼緊,還值得他費那麼大週摺從大牢里逃出來,難道就為了和她一起再被軟禁嗎?

任逍遙看著她,目光灼灼:「其實我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只是有些事需要付出代價。」

玉綰掃了他一眼,頓了一頓說:「這怎麼說?」

「貪狼王不肯放你們,不表示其他人想讓你們留在這裡,至少還有人可以左右貪狼王的意志。」任逍遙說。

玉綰心裡一動,立刻聯想到一個人。國師迦樓……這個西域的巫師,總給人以一種鬼祟的感覺,他在貪狼的地位似乎舉足輕重,看得出來姬夜商很倚仗他。而且他好像確實不喜歡她這個帝姬,不過這樣一個人又豈是好對付的。她看著任逍遙:「你確定他會向貪狼王開口?依我看,他不大可能跟自家的大王唱反調。」

任逍遙笑了笑,沒有說話。

玉綰想了想,是啊。只要任逍遙出馬,國師迦樓多半會被說動。逍遙公子不僅勾引女人是好手,拉攏人也是很在行的。

蠟燭快要點盡,玉綰的呼吸也不禁急促起來:「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沒多少了。」

她轉身盯著任逍遙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來之前已經把迦樓說服了?」

任逍遙一笑:「不錯。所以我們還可以再多一點時間考慮。」

再多一點時間,只有今晚,此時不逃更待何時。玉綰捏緊了拳頭,對如何實施行動有點猶豫不決。

任逍遙伸出手指,撫掉她衣領上的一點灰塵,聲音柔柔地說:「只要你肯許我一夜,我立刻帶你和你的屬下遠走高飛,貪狼王調再多的兵也抓不了你。」

玉綰微微仰頭,看著他的臉,目光不期然和他相遇,那裡面沒有太複雜的情緒,也沒有原來的那種深不可測和陰沉。

她後退一步,搖頭道:「這萬萬不可,不過我也有一個辦法,你看行不行得通。」

商量好一切。所謂的半個時辰已過去一多半了。玉綰走到窗前看了看:「沒有多少機會了,我們幾個人怎麼做才能不被發現呢?」

任逍遙沖她一笑:「你在中原是怎麼逃出宮的?可以如法炮製嘛。」

狼的傳說

玉綰走到桌邊,桌上堆放著這些天她寫的字。她整理的一些詩詞疊起來,足可以訂成一厚本。她提筆寫上落款,把那些詩詞裝進了信封。

拉開帘子,玉綰低聲喚醒了小桃,小桃蒙矇矓矓地醒了過來。玉綰把信封交給她道:「小桃,你去外面,隨便找一個貪狼的衛兵,把這封信交給他,叫他轉交給貪狼王,記著,把信交出去后你立刻就回來,絲毫不能耽擱。」

小桃不敢大意,爬起來穿好衣服,看那信封厚厚的,她有些猶疑,卻沒有多問什麼。她看見任逍遙也在。便明白了幾分,把信封緊緊地捏在手裡,輕輕地拉開門出去了。

不一會兒小桃回來,玉綰已經收拾好包袱,任逍遙卻已不見蹤影。玉綰自己拿了一隻包袱,把另一隻給了小桃,這就是她們的全部家當。「走吧。」玉綰說,「腳步輕點。」

這就走?小桃有些反應不過來,雖說這些天想破頭都是離開這裡,但這也太讓她措手不及了。不過她並未多說什麼,顯然時間寶貴,玉綰已經走了出去。

點子是人想的,即使不登大雅之堂,也自有它的用處。找到任逍遙所說的宮中飼養馬的地方,玉綰撒了一把藥粉把人撂倒,招呼小桃拐進馬廄。貪狼王宮中的馬每一匹都是好馬,要什麼品種有什麼品種。可惜玉綰於相馬一道不甚精通,否則說不定此番能牽出兩匹稀世寶馬來。

她在一間馬棚里發現了自己上次騎的小白馬,猶豫的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白馬的速度她是見識過的,但在夜間白色無疑太顯眼了。

牽了一匹棕色的馬,玉綰四下里看了看,悄悄地蹲下來把準備好的厚棉絮綁在馬的四蹄上,馬抬了幾下蹄子,沒有發出聲音。她吐了口氣站了起來,把自己手裡的包袱也甩給了小桃,空著手爬上馬去。轉臉看著小桃,小聲說:「你也上來。」小桃聽她的話,有樣學樣地踩著馬鐙,一邊緊緊抓著馬鞍,一邊由玉綰拉她一把,終於上了馬背。

玉綰操著韁繩,一鞭軟軟地抽在了馬屁股上,馬撒開蹄子,悄無聲息地朝著宮門賓士而去。她本以為會有麻煩,卻沒想到這匹馬十分認路,她心想這裡的馬大概都是姬夜商出宮打獵時騎慣了的?

玉綰的確猜得八九不離十。

雖然任逍遙把出宮最近的和守衛最少的路徑事先告訴了她,她一路走得還是提心弔膽。遠遠看見有人提著刀巡邏,她沉住氣走到他們身邊,揚手就是一小撮春風好夢,他們也就不出聲地倒下了。對所有的守衛也都如法炮製。

就這樣,馬一會兒就奔出了宮門,小桃深呼吸了一口氣,頓感神清氣爽。玉綰也在心裡暗舒了一口氣,不過她沒有鬆懈,轉臉察看周圍的情況,找准方向不停地策馬向城外奔跑。

到此刻為止似乎一路都還是挺順利的,天剛蒙蒙亮,街道上的人很少,姬夜商也許還沒有起來。風流大王後宮充盈,昨夜他也許找了許多美人伺候,今天便睡到日上三竿,等他起來后她早已無形無蹤,遠離貪狼了。

事實證明好運不是每次都有的。玉綰上次在國內能僥倖順利逃出皇宮,這次是在貪狼,以姬夜商的狡猾,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據任逍遙打聽到的消息,王城大門平時一到五更就會打開,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可是今天玉綰到了城門口,那兩扇門卻是關閉得緊緊的。

守門士兵看見她一點兒也不驚訝,這就很詭異了。玉綰扭頭往後看了一看,小桃的鼻子上全是汗,她扭著腰,坐在馬鞍上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

冷清的街道上瞬間熱鬧起來,響亮的馬蹄聲響徹周邊。一騎騎貪狼的衛兵策馬而來,姬夜商是這群人之中最有氣勢的一個,全副武裝,一看就知道他是早就做了充分準備的。

他控著馬走上前,居高臨下地斜著眼看著玉綰和她的馬,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睥睨一切、高高在上的神態看玉綰。

然後他抬起了手,將手中的一沓紙拋出去,紙張飄揚在空中。紛紛飄散,那是玉綰書寫的詩詞。

玉綰也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姬夜商。

傳言中貪狼的新王,暴戾如狼。在貪狼的這些日子裡,在玉綰眼中,姬夜商似乎不完全為此,可是此刻她真真切切地看見了。

她盯著姬夜商那副鄙薄人的眼神,吸了口氣說:「我何德何能,值得大王調了這麼多兵力相送?」

姬夜商的神情沒有變,嘴裡卻嘲諷地迸出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這句話讓玉綰首先聯想的便是他知道了任逍遙的身份,任逍遙的身份本就不是謎,他到西域也沒有隱姓埋名,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姬夜商對他的過去又能知道多少。

姬夜商聲音冷颼颼的:「帝姬,本王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跟我走,我既往不咎。」

玉綰看了一下衛兵的隊伍,根本不敢去數究竟有多少人,但她還是神色鎮定地說:「大王,你堅持要留下我,不單是為了想娶我吧。你用了這麼多手段,讓我留下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我想也不用我點明吧。」

正因為如此,她就更不能留下。

姬夜商緊繃的臉一點鬆動也沒有,他指著掉落一地的紙張說:「為了拖住我,帝姬把花了那麼多時間寫的詩詞獻給我,不覺得有點可惜嗎?」

玉綰淡淡一笑:「那些詞都是我在這裡寫的,我覺得還是留給大王作個念想比較好。」

「哦?」姬夜商的目光閃了一下,「所有的都是嗎?」

玉綰看著一地散落的詩詞,露出一臉苦笑。小桃睜大著眼睛看著地上,忽然憤憤地說道:「你居然扔掉了殿下的詩詞,隨意讓人踐踏,就算殿下只是為了讓你分心,你多少也應該念殿下是花了心血的。」

姬夜商盯著玉綰:「自己都不去珍惜。怎麼指望別人去珍惜。你說是不是,帝姬?」

玉綰不接話,她知道這時說什麼都沒用。

後面又響起了馬蹄聲,歸海藏鋒一人一騎急匆匆趕過來,到了玉綰跟前大聲說:「殿下恕罪,屬下護衛來遲。」

姬夜商的臉都青了,沒有去深究帝姬的貼身護衛剛才為什麼不在她身邊,他向後一招手,身後的衛兵便立即圍了過去。

玉綰不動聲色地看了那些人一眼。這時,城門外響起了像大海潮水一樣湧來的聲音,緊閉的城門竟然在姬夜商面前被轟隆一聲沖開了,巨大的響聲伴隨著守門士兵失措的恐懼驚惶的臉色。

那是比貪狼王的衛兵更多的士兵,穿著中原的鎧甲,威武雄壯地長驅直入。任逍遙悠悠地騎著一匹馬,走在隊伍的前頭,沖玉綰微笑。

姬夜商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他氣急敗壞地盯著任逍遙:「你如何能調動這些人?」不用細看,他就知道這些正是駐紮在貪狼邊境的清淮王的軍隊。這些天他一直小心地控制著玉綰,隔絕了她接觸這支軍隊的機會。可是這些士兵,憑任逍遙之力怎麼可能調得動?就算他以帝姬被扣為理由,這些人也不可能相信他呀。

此刻玉綰和任逍遙的目光一直在交換著,任逍遙抬起手笑道:「物歸原主。」說著將手中的物件拋了過去,劃下一道金黃色的弧線,到達玉綰的手裡。

姬夜商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說:「你竟……將虎符交給他!」

玉綰這樣做也是出於萬不得已。姬夜商把她身邊的人看得那麼死,小桃不必說,歸海藏鋒武功高強,身份特殊,由他帶著虎符去調兵,本來是最合適的。可是她想姬夜商不可能不考慮到這一點,貪狼有的是高手,姬夜商肯定派人盯緊了歸海藏鋒。這麼一來就只能由任逍遙來辦了。倒不是說姬夜商會對任逍遙放鬆戒備,而是說他的戒備奈何不了任逍遙。玉綰肯把虎符交給他還另有重要的原因,任逍遙完全是個江湖中人,不牽涉朝政,所以不必擔心他會覬覦兵權。

任逍遙悠悠地盯著玉綰深思的臉孔,如果她還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不知她還肯不肯把虎符給他……

姬夜商盯著他們,接著目光轉到任逍遙身上,不禁怒火中燒:「任神醫好本事,膽敢逃離本王的大牢,現在居然還帶著帝姬要逃出貪狼!」

任逍遙一臉的揶揄神色,笑道:「我只知道,這人要是不想待在哪裡,你還真攔不住。」

姬夜商聽了他的話,一顆心像是被人割了一刀。他啞著嗓子說道:「帝姬,本王是為你好,你非要離開貪狼,到了九轉娑羅城,你將後悔莫及。」

玉綰看著他:「大王,反正我留在貪狼是不可能的,我早已說過,貪狼不是我西來的目的地。」

姬夜商見她堅決要走,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他咬緊牙關雙眼直瞪著她,看著她控馬轉過身去,任逍遙策馬來到她身旁,在那支軍隊的護送下緩緩地消失在城門口。

姬夜商的心像被驟然刺穿了,他的眼睛又漸漸染上一片血紅色。

帝姬就那麼地走了。他費了如許周折,她還是甩一甩衣袖就走了。

良久,他露出一臉無奈的神色,掉轉馬頭朝著他的衛兵下令:

「把地上紙都撿起來,一張不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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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終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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