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颱風過境
抓著方向盤的小手在哆嗦,張西重看了,不禁又愛憐又有些想笑,他知道這個女孩已經沒有力氣再駕駛車了,今天上地面的決定是個失誤,失誤的源頭就在於天氣預報播出的時候他正在微信上看遲鈺的朋友圈,發在他郵箱里的備忘錄也沒有打開。
如果是他自己的話,拼著這車變成廢銅爛鐵,或許還能開回住處,但遲鈺沒有外骨骼,也沒有見過屠殺——雖然理論上這喪屍已經死了,可是它們畢竟現在還在動,血液還在流淌,他怕把她嚇壞了。必須為遲鈺另尋生路,張西重在簡短報告了自己的情況之後,從車裡探出頭,隨手抓住了一個路過的喪屍:
「嘿兄弟,問你個事!」
他冰冷的機械臂抓著那青灰的手臂,兩方都不像什麼正常生命體,其實明明幾個月之前,他們都是在城市中生活著的一模一樣的普通人。張西重的外骨骼有很多本來為民用設計、讓使用者在穿著時還能抽煙凹造型的設計,現在成了他趁手的工具。
對這個喪屍澆油點火一氣呵成,並且在它燃燒起來之後輕輕將它推進了屍群中。它看上去懵懂無知,不僅自己被燒成炭黑還連累了不少同類,但是前面的喪屍無知覺地走著,後面的還在不知懼怕地靠近火場,張西重只是坐在車裡繼續澆油點火,熱浪讓車內升溫,兩人互相看著,臉色都紅得像喝醉了。
遲鈺是真的醉了。「你不會就想這麼一動不動燒烤吧?」她熱得受不了,打開後座上裝的小冰箱,發現裡面還有溫熱的起泡酒,還是桃子味的。她應該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張西重向她解釋,遇到小的散裝喪屍,直接突突了就行,這種大群體的一般出自同一個社區,感染時間也大致相同,就要迅速判斷一下他們到哪個階段了。
「哪個階段?」遲鈺重複了一下。
「喪屍似乎可以學習進化的,不是一成不變,也不是無知無覺。不然很難解釋為什麼有的城市喪屍可以溫和地和人共處,有的城市則陷入殺戮。」張西重恰到好處地停止了講述,他們都知道哪些地方是還能住的,哪些地方已經徹底變成了死寂之城。被迫拋棄那裡還活著的人,是所有人不願提及的傷痛,遲鈺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情緒:「那麼,知道了有什麼用呢?」
張西重示意她看向車外,有一些被火燒著、或者看見同類被火燒著的喪屍開始逆著屍群往回走,但它們很快就走不動了,不是因為動作怪異被撕扯吃掉、就是再次被裹挾著倒退前進,再次回到燃燒的地方。它們再被燒著,再次轉頭離開,以此往複,往回走的喪屍越來越多,離開折返的距離越來越大,到最後只要遠遠看見火光,就會換個方向遊盪,偌大的、如同潮水一樣的喪屍行進隊伍,竟然就被一把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讓車裡的兩位有了喘息之機,有希望等到救援。
「聰明,你在訓練它們避開明火,末世之前是幼兒園老師嗎?」遲鈺看著身邊的鋼鐵大馬哈,她的相親對象,她的麻煩製造機。她雖然這個時候還拿他打趣,但也未免開始懷疑張西重到底是個什麼人,對待喪屍一套一套的。說實話剛剛看到車遠光燈照亮的黑壓壓一片的時候,她已經把葬禮上的第二首插曲想好了,結果現在居然還能自由呼吸著——不算新鮮的空氣,全仰仗這個男人在短短几分鐘之內想到了一個英明神武的辦法:教會喪屍,火是燙的,是疼得,是會要了屍命的。條件反射真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偉大的發現,「那麼現在我們暫時有救了是嗎?」她問。
「也可以這麼說……」張西重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她,在座位上找了一圈,最後找到了他上午帶到遲鈺家去的那捲報紙,打開,裡面是一捆細長的便攜炸藥筒。
「我還以為你那裡面是花兒呢,小心翼翼的你一路拿著,感情是怕它炸?就拿這玩意去我家做客,您可真是禮數周全。」遲鈺哭笑不得,有些明白他這樣好的條件為什麼沒對象要相親了……不對,他有對象,他還來相親,他還把自己帶到地面上來,他出門還不看喪屍天氣預報。
張西重,你太明白害一個人怎樣害一生。
遲鈺悲憤地接過他的炸藥筒,瞄準了他之前指定的方向,喪屍最多的,最混亂的地方,狠狠一甩,這感覺像久違的過年玩甩炮一樣爽。爆炸引起了更大規模的喪屍四下避開,竟然在她的炸藥、火場,和張西重下車密集開槍的引導之下,漸漸疏散開一條能挪動的路,這也太神奇了,遲鈺差不多都相信這是神跡降臨了。
「現在,」張西重的聲音在電話中顯得很低沉,和他與她交流時的溫柔語調完全不同,「開車,遲小姐。」
「我知道了,你在哪兒,你快上來。」
「調頭回去,遲鈺,不必接我。回到大潤發,他們會為你開門的。」
遲鈺的心臟慢了一拍,張西重還在車上時打開的車窗,一絲涼爽的風鑽了進來。她渾身發冷,意識到了什麼,一時間狂風大作,吹得幾個喪屍齊齊撞向了車的擋風玻璃上,與此同時,張西重點燃的那圈火焰,一下熄滅了。他們的安全之火,他們得到救援的希望之火。
「快跑!」他吼道。
遠處的汽車引擎終於再次啟動,張西重與喪屍纏鬥的手稍稍放鬆。太危險了,這是嚴重的判斷失誤,回去之後不知道會有多少字的檢討要寫,總不能寫「這是為了讓她愛上我」?張西重一面發愁借口,一面像切蘿蔔白菜一樣收割喪屍的人頭,就這種最初級的,可能就是從隔壁市逃出來的新喪屍,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無非就是數量多。數量真的是太多了,怎麼又有這麼多?
他忙裡偷閒給自己的搭檔打電話,詢問:「有沒有研究表明,颱風天有利於喪屍病毒感染?」
搭檔莫名其妙:「怎麼,颱風里有嘴?」
搭檔說:「你小心點吧,老闆已經通過無人機看到你乾的事了,發話回來讓你跪不到明天天亮他就是那個。」「講講道理,我也努力和喪屍戰鬥了,不能將功補過嗎,大颱風天的。」
張西重又一刀砍下不是故意要湊過來聽電話的喪屍的頭,讓它明白了別人打電話時不要靠太近這個道理。說實話,能沒有顧忌在這大風的天氣痛痛快快大戰一場是挺不錯,但他還是一直在等一通電話,一通閘口工作人員、或者遲鈺給他打來的,確認安全的電話。這多少有些不同尋常,也令人焦躁。除非基站被吹倒了,或者遲鈺手機沒電了,或者閘口的保安沒有交電話費,不然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給他報平安?
「張西重!我來啦!別害怕,我來救你了!!」
深夜之後,一聲勇敢的、雖然還有點發顫,但是相當堅決堅定的聲音傳來,在暗夜之中,伴隨著勞斯萊斯那夢幻而昂貴的引擎的轟鳴,讓張西重二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棋逢對手」。什麼叫「冤孽」。
「你別過來,」他顫著聲音說,「你別過來,我害怕,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