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成澤

()映雪聽人喚她的名字，回頭望去，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來人竟然是於成澤。但此時想轉回身去裝作不識已是來不及了，她下意識的將莫青往身後一推，自個兒擋在前面，朝於成澤嬌笑道：「是於哥哥啊，你怎麼會來蜀山？」

莫青對於映雪突然放開相牽的雙手有些不快，他在後面仔細盯著於成澤的一舉一動，心裡盤算著接下來的對策。他與於成澤均就讀於太學，平日里至多是個點頭之交，但即便如此於成澤定是識得他的！

於成澤不知映雪身後有人虎視眈眈的盯著他，人在異鄉遇故知的興奮讓他只看得見映雪的笑臉。他急急的走上前去，想和映雪說說悄悄話。

小廝見於成澤有了伴，不再粘著他，立即機靈的稟告道：「少爺既然你有朋友一起上蜀山，小的就不送您上去了，老爺還在家裡等著小的回復呢！」說完也不等於成澤反應，便轉身離去。

小廝這般無禮讓映雪和莫青都有些吃驚，反而於成澤好似已經習慣了一般，也不生氣，淡淡的朝映雪笑道：「映雪妹妹也是去蜀山學武功么？」

「不！我是上蜀山修養！」映雪素來知道於成澤是個好脾氣的孩子，可就算脾氣再好，之前下人們也不會有膽子如此忤逆主子，更何況於成澤的爹爹是文臣，為何他要來蜀山學武呢？

映雪心有疑問，但此時並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她的嬌小身形遮不住身後的莫青多久，這邊於成澤一走近，莫青便無處可藏了。她心急之下低聲告知莫青快跑，先上蜀山見掌門再議後事。

卻不想莫青不願如此藏頭露尾，他心知於成澤與他同樣欲學藝蜀山，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今日他能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莫青伸手扣住映雪偷偷放於身後向他打招呼的小手，用力一拉，牽著她便往路邊的樹林里鑽。

他這一動作，於成澤幾乎未多想，跟著映雪一起入了樹林里，嘴裡還喊著：「映雪妹妹你走錯路了，那邊不是上蜀山的路！小心迷路…………..」

莫青故意引著於成澤，一直到樹林的深處才停下腳步。

他一個回身，挺胸擋在映雪身前，冷冷的看向跟隨而來的於成澤道：「於成澤，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莫青這一聲低問險些嚇死於成澤，他驚訝的瞪大了雙眼，顫抖著嘴唇，不可置信的看著莫青道：「魏大哥，你不是死了么？」

「魏長卿的確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莫青！」莫青也不否認，神色平靜的看著情緒突然激動起來的於成澤，打算以靜制動。卻不想於成澤突然眼冒淚珠，哀嚎著撲上前來：「太好了！魏大哥你沒有死真的太好了！」

於成澤出人意外的表現讓莫青和映雪均是一驚，莫青皺眉看著將眼淚鼻涕都糊在他胸前衣服上的矮小男孩，尋思著何時他們有如此交情，對方會為他的順利逃生喜極而泣？

「於哥哥，你先別哭啊！」映雪對於哭鼻子的小屁孩最沒有辦法，半天只擠出這麼一句乾巴巴的安慰，於成澤哭的太過慘烈，似乎不止他鄉遇故知如此簡單，哭到後來甚至抽噎打嗝起來，難得莫青脾氣好，沒把他扔出去，只是推開他的肩膀保持一定距離。

於成澤對他們兩人冷淡的反應，毫不在意，只是一味的哭著，嘴裡含糊的說著些什麼，帶著哭腔的話語斷斷續續的也聽不清楚，終於莫青的耐心消失殆盡，他高喝了一聲喝止於成澤的哭聲后，質問於成澤為何會出現在蜀山。

「我娘死了，姨娘們老是欺負我，姐姐說…………嗚嗚，我就來蜀山了！」於成澤已是八歲的男孩，按說這個朝代也算是小大人一個了，但他生性善良，又有些懦弱，自幼有個霸道的姐姐和溫柔的娘親維護著他，故而對於勾心鬥角的事情仍舊懵懂無知。可惜於夫人於三個月前死於難產，他雖為嫡子，平日里卻不討爹爹的喜歡，故而姨娘們有恃無恐的開始使壞，姐姐雖然為人霸道彪悍，可惜身為女兒身也翻不起什麼風浪，王姨娘更是借口姐姐已到婚配之齡，為她找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

好在於家姐姐不是什麼吃素的，表面假意應承了下來，轉身哀求於大人將弟弟於成澤送往蜀山學藝，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連夜逃出了於府。當然這些於成澤都全然不知，他只知姐姐說送他來學武藝是為了防身，家裡現在危機四伏，姨娘們個個想置他這個嫡子於死地！姐姐還說除非學成下山，否則誰人來接他都不可跟隨來人回於府。

於成澤離了家中心中直覺孤苦無依，直見到幼時玩伴方才放下心來，這一鬆懈，只覺得悲從中來，淚水如何都止不住了。他雖懦弱懵懂，但如今也明白有家亦歸不去了。

映雪瞧他哭花了臉，連忙拿出手絹為他擦臉。莫青在一邊瞧著，冷冷的哼了聲：「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

「我就是傷心！」於成澤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鼻子，勉強止住了淚水：「魏大哥那你為何在蜀山？」魏府發生的事情於成澤只知道個大概，於夫人之前身體不好，他久未去太學，魏府的滅門慘案他還是從下人的閑聊中聽來的，因為於夫人懷著孕怕晦氣，府里沒人敢在明面上談起此事。

「莫青！」莫青再次低聲提醒於成澤他現在的名字，這樣否認自己真名的滋味並不好，但是為了復仇，莫青硬是忽略心頭湧起的酸澀。

「於哥哥，因為有壞人要追殺魏哥哥，就像你姨娘那麼壞的人，所以魏哥哥要改名字不讓別人發現！以後在蜀山上，只有莫青，沒有魏長卿！你懂了么？」莫青的惜字如金沒有很好的起到為於成澤解惑的作用，映雪迫不得已只得幫著開口解釋，只是憂心小孩口松，警覺性也不高，萬一一個失言，喊出莫青的原名，這該如何是好。

她心中憂慮，既又想起蜀山在江湖中算得上是一個大門派，若是今年來蜀山學藝的弟子中還有認識莫青的人，那又該如何是好？

「我懂了！莫哥哥放心，成澤一定守口如瓶，待我長大了，學得武藝一定幫莫哥哥一起報仇雪恨！」於成澤在這方面倒是一點就通，也許是感同身受，也許是心境相同，他拍著胸脯，抹著眼淚鼻涕許諾長大后要助莫青一臂之力。

「先管好你自己！」莫青冷著一張臉似不領情，但話語里卻稍顯關心：「蜀山學武辛苦，你已經八歲卻毫無根基，要從頭學起只怕苦不堪言！助我報仇？你熬到下去再！」

「莫大哥你放心，我不怕苦！」於成澤花著一張小臉，攥緊身上的行囊，低聲道：「娘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要保護姐姐，我不要成為拖累！我會努力的！」

「那我拭目以待了！」莫青勾唇冷笑著，牽起映雪的手，轉身往樹林外走，行了幾步見於成澤還在原地發獃，不耐煩道：「還不跟著來，一會跟丟了，餓死在樹林里，我可不管！」

「好！」莫青的冷言冷語未影響於成澤跟隨他們的心意，他用袖子抹了抹臉，背緊行囊跟在他們身後往蜀山進發。三人消失在樹林，走回小道后，林間大樹上飛躍下一個穿紅掛綠的少年，他用狗尾巴草剔著牙，輕笑道：「魏長卿啊…………」

他壞笑了幾聲，雙足點地，幾個起落間，直奔蜀山山頂而去。

三個孩子不知方才他們的小秘密已被人看去，此時正開始苦命的爬山中。蜀山山峰高聳入雲，映雪仰頭望去，力氣便失了一半。她自幼養在深閨，前世又是個宅女最討厭鍛煉，對於爬山一事實在喜愛無能。方爬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她就開始氣喘吁吁，香汗直流。偏生她又不好意思開口要求休息，若是這也休息，那也休息，第二天也走不到蜀山頂去。

莫青此時已經放開了她的手，顧自在前頭開路，渾然不知身後的映雪和於成澤越走越慢，與他漸漸拉開了距離。

「映雪妹妹你要不要停下休息一會？」於成澤雖然也是嬌生慣養的官家子弟，但好歹身為男子，體力方面比映雪略勝一籌。他瞧著映雪臉色發白，滿頭大汗的樣子，體貼的提出休息的建議。

「不了！我還熬得住，再走一段路再休息！」映雪羞於讓一個小孩子來照顧自己，她拿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深呼幾口氣，想要再接再厲。小腿還沒邁出步去，卻見前頭的莫青轉身往回走來：「莫哥哥怎麼了？前面有什麼事嗎？」

莫青也不回答她問題走至映雪身前，忽的蹲下身道：「上來，我背你！」

「哎！那個我可以堅持！」映雪連忙推卻，雖然她是七歲孩童之軀，但是分量也頗重，莫青背著她爬山如何吃得消，萬一一個腿軟，兩人一起摔下山去，那真是要命了。

莫青以為映雪的推辭是因為男女有別，便低聲勸道：「別逞強了！雖然男女有別，但你娘既然認我做義子，你也就是妹妹，哥哥背妹妹沒什麼不妥的！」話畢，他強硬的背起映雪，招呼於成澤一起大步的往山上走去。

「莫青…..」映雪趴在莫青背上不敢掙扎，心中感嘆這個倔強的孩子其實很關心別人，只是平時喜歡嘴硬而已。

「以後累了就和我說，你不說我不是每次都能看到！」莫青聽見映雪在他背後輕聲的嘆息，不由放柔了聲音：「你放心，這裡沒有別人，我背你的事情，除了我們三個沒人會知道！其實名節算個屁，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活著就好……..」莫青難得說了一大堆話，不等映雪回應，他又陷入沉默，低頭只顧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