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怦然心動
真遇上讓自己怦然心動的那個,才會明白,之前所有的經驗技巧,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白肆車開得穩當,但臨安到盛澤本來就近,兩個小時后,三人就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前後行程都有歐騁安排,三個人也沒住賓館,直接住到了一處民居,青磚黛瓦,毗鄰湖畔,光看著就覺得很宜居。
鍾情對於這樣的建築相當熟悉,再加上在車裡休息了一上午,這時難得來了精神,跟在白肆後面就進了小院。
黎邵晨走在最後面,笑著說:「喂,你們兩個怎麼搞得跟進了自己家一樣。」
進了主屋的客廳,地板、沙發、窗帘,收拾的一塵不染,電視機停在某個頻道,放得很小聲,茶几上擺放著水果和蜜餞,幾顆大大的蘋果上甚至還帶著水珠,房間里卻空無一人。
白肆拿了個蘋果就啃了起來,整個人陷在沙發里站不起來:「大哥說了,來了這就當到自己家。這裡有人打掃有人做飯,你們儘管安心出去談生意,忙完了給我打電話,我開車過去接你們。」
鍾情也在沙發坐下來,伸手觸了觸桌上的茶壺,驚奇道:「茶還是熱的。」
黎邵晨見她那副稀罕樣,笑著道:「倒出來嘗嘗應該正好喝。」
想來歐騁應該是讓人算著他們抵達的時間準備這一切,等他們到了地方,東西一應俱全,人也都撤了,給三人留下完整的休息時間。鍾情忍不住嘆氣:「歐先生真是厲害。」
黎邵晨一挑眉毛:「這有什麼!等下次他去平城了,讓你瞧瞧我怎麼招待他的。」
鍾情笑著搖搖頭,沒有講話。拿起茶壺給三人各倒了一杯茶。在他們這樣的人眼裡稀鬆平常的事,放在她這樣的普通人身上,就成了受寵若驚。這就是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吧。
好在黎邵晨和白肆都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她如果一直緊張兮兮,倒顯得太沒見過世面。過了初時的不適,鍾情也漸漸放鬆下來,聽著電視機放出的背景音,一邊喝茶一邊休息。
黎邵晨看了眼手機,說:「跟A廠約定的時間在半小時后,大哥給在隔壁街訂了個雅座。」
鍾情立刻坐直身體,放下茶杯:「那咱們走吧。」
黎邵晨失笑:「那地方走過去用不了十分鐘。你這麼著急幹嘛?」
鍾情表情有點訕訕的:「我也是怕耽誤正事。」
更重要的是,歐騁和白肆這樣的做派,有點把她嚇到了。住著人家的度假小屋,喝著幾千塊一斤的茶葉,雖說是盡量讓自己放鬆,可整顆心怎麼都有點靜不下來。
黎邵晨看出她的不自在,便說:「這附近我也沒來過,要不咱們四處走走。」
鍾情求之不得,連連點頭。
兩個人穿上外套出門,白肆剛好啃完一隻蘋果。手機鈴響起,他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把電話接了起來:「大哥,嗯,都到了。他們剛走,把我一個人扔家裡了。」
電話那端歐騁笑了一聲,低聲囑咐:「等他們生意談完了,你隨便折騰。」
白肆一撇嘴,突然又想起什麼,說:「大哥,你這次非讓我跟著,是為了什麼啊?」
他原本也想跟,但是為了跟著鍾情去她的家鄉逛逛,原本他還想帶上沈千秋一起,但歐騁事先有過叮囑,不能多帶人,而且一定要好好盯著黎邵晨和鍾情。
歐騁沉吟片刻,才說:「讓你看著你三哥,是讓他別犯傻。那個鐘情……畢竟是石路成一手栽培出來的,又跟石路成的未來女婿有些扯不清,這樣的人一路跟在邵晨身邊,我不放心。」
白肆聽得一愣:「可是哥……我看鐘情那女人心眼挺實在的,不像壞人啊。」
歐騁沉沉一笑:「壞人倆字寫誰臉上嗎?」
白肆一噎,又解釋:「我不是那意思。關鍵是我看我三哥這次……好像有點動真格的。」
「所以才讓你跟著。」歐騁吐字清晰,語調里含著一種決斷的意味:「正好不是要去她家裡嗎?一路跟著看仔細了,有什麼事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就給我打電話。」
白肆唯唯應下來,掛斷電話,看著桌上整整齊齊擺著的三杯茶,心裡無端有些憋悶。
轉眼一個下午過去,從茶樓走出來,天色已經擦黑。鍾情和黎邵晨並肩走在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只覺得夜色無邊靜謐,不由深深呼出一口氣。
黎邵晨見狀便說:「折騰一下午,也是夠累的。四兒那邊已經讓廚師做了好菜,咱們回去好好吃一頓,你今晚好好休息。」
鍾情擺了擺頭,說:「這不算什麼。又是茶又是點心的,還有空調暖風吹,條件已經夠好了。」
黎邵晨端詳著她的側臉:「看你不太精神的樣子……」
鍾情吸了吸鼻子,側過臉朝他笑了笑:「可能是那房間太暖了,坐的時間久,人有點缺氧。」
黎邵晨點點頭:「也是。」他看著鍾情的眼,問:「這兩家廠子,你更偏向哪家?」
鍾情心裡一早有了判斷,聽到黎邵晨這樣問,便如實說道:「兩家給出的條件,明顯是A廠要更好一些,他家派來的那位李經理也會講話……」
「但是呢?」
鍾情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家這位大老闆不好糊弄,便笑著說道:「但是我覺得,表面上的條件好,不一定是真的好。A廠的優勢主要在價格和速度,B廠雖然價格高,給出的製作周期也長,但他們拿來的料子確實更講究。」
「哪家老闆不喜歡東西做得又快又好?」黎邵晨眯著眼睛笑道:「況且他們今天拿來的只是自家生產的一部分樣品,到時真正做起來,兩家也不一定差到哪去。」
鍾情觀察著黎邵晨的表情,卻發現這個人狡猾得很,無論說什麼,都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他說話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這麼想著,她的語氣也有了遲疑:「可是一般樣品,都是拿自家最好的……」
黎邵晨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這麼看好B廠,我看他們那位經理很年輕,話也少,怎麼就得了你的喜歡?」
「他們的廠子興建沒幾年,規模不如A廠大,但我看他們以往的策劃書和冊子,走的一直是精品路線,我覺得這點與咱們更契合。」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院門口,黎邵晨停下腳步,點點頭說:「那好,明天上午,你聯繫他們那位姓鄭的負責人,讓他們按照咱們的要求做幾份樣品看看。」
鍾情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微微蹙起眉心,但還是很快點點頭:「好。」
一進院子,就見白肆站在院子中央,似乎在和什麼人通著電話,見到兩人進來,忙壓低聲音:「那什麼……三哥他們回來了,就不多說了。你晚上早點休息,記得吃藥。」
黎邵晨對此似乎見怪不怪,繞過他徑直往屋子裡走。
鍾情落後一些,正迎上白肆看過來的目光,不禁微微一愣。
白肆卻已經扯開一個笑容,說:「也不知道你們具體談到幾點,我讓廚子弄的火鍋,這邊天濕冷,冬天吃火鍋最舒服了。」
鍾情點點頭,難怪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說起來她到底跟白肆不算熟悉,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只能客氣地說了句:「你今天開了半天車,又忙著張羅晚飯,辛苦了。」
白肆跟在她後面往屋裡走,正好跟房間里黎邵晨的目光對上,彎著嘴角笑道:「不辛苦不辛苦,這才哪到哪啊!為了三哥跑腿我心甘情願!」
黎邵晨已經脫掉外套,見他那副乖覺的樣子,不禁笑道:「房間里暖和偏不呆,非要跑到外面凍著打電話,毛病!」
白肆道:「哎,就這麼大個屋,我一個人呆著也挺無聊的,就到院子里溜達溜達。」
黎邵晨見鍾情還裹著大衣,鼻尖和眼睛都紅紅的,便說:「湯都燒開了,先過來吃吧。」
白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哎,沒人招呼我,我也厚臉皮地先吃了。」
黎邵晨睨了他一眼,唇角含笑:「東西都是你準備的,還用我張羅你?」
白肆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辣鍋里,撇著嘴沒搭茬兒,過了一會兒又說:「哎,鍾情,我記得你感冒呢,所以讓他們弄了個鴛鴦鍋。我和三哥都能吃辣的,你隨意。」
鍾情連忙點頭道謝,見黎邵晨的筷子也是朝著那半邊辣鍋去的,便說:「謝謝,那我就吃白湯。」
黎邵晨聞言,看了她一眼,夾了兩朵香菇放到白湯里,也沒說話。
湯水燒得滾開,兩邊的菜和肉很快就飄了起來。黎邵晨拿了雙公筷,分別給鍾情和白肆各夾了一筷子,最後又往自己碗里添了些菜。
白肆見狀就笑:「哎,什麼時候三哥也興用公筷了?」
黎邵晨白了他一眼:「吃著肉都堵不住你這張嘴。」
鍾情忙說:「不用這麼麻煩。你們喜歡吃辣的,我喜歡吃白湯,也省得傳染你們感冒。」
黎邵晨看都不看她,夾了一筷子辣白菜到自己碗里,說:「你不想吃辣的,我還想偶爾吃點清湯鍋的換換口味呢。」
這一句話,倒把鍾情噎得沒話說。
白肆見狀,挑了挑眉毛,倒了杯啤酒,一口喝下去呲牙咧嘴。
黎邵晨看了一眼冒白霜的酒瓶說道:「大冬天又是火鍋又是冰啤酒,你不要命了。」
白肆一呲牙:「不是,這啤酒原本就在後面廚房放著,那邊溫度低,就這樣了。」
黎邵晨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裡,什麼都沒說站起身,拎著酒瓶去了後頭。
黎邵晨一走,白肆這話匣子可打開了,一疊聲地問:「鍾情,你們今天下午談的怎麼樣,順利不順利?」
鍾情微微猶豫,開口道:「兩個廠子都是歐總介紹的,自然都好。具體決定用哪家……或者再另擇其他的門路,還要看黎總的意思。」
白肆眼神深遠地瞥她:「你這是跟我打官腔啊!」
鍾情有點尷尬:「黎總的心思,我確實捉摸不透……」
聽她這麼一說,白肆倒是信了幾分,放下筷子,又有些得意:「那是,我三哥這幾年越來越厲害了。連大哥都說,三哥現在怎麼也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鍾情微笑,小口地吃著碗里的食物。她現在感冒還沒好,聞著火鍋的味道香濃,可東西吃到嘴裡,都成了一個味兒,不免有些沒胃口。正有些發獃,就聽手機鈴響了起來,她拿出手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白肆一眼:「抱歉,我接個電話。」接著便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
白肆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心裡不禁多了幾分思量。
小院里,鍾情匆忙繫上扣子,一面接通電話,就聽另一端傳來李茶雀躍的聲音:「鍾情姐!」
一聽到她的聲音,鍾情頓時想起上一次兩人在家中吃飯,李茶喝醉酒央求自己換工作的事,不由得有些內疚:「李茶……對不起,最近事情很多,我一直沒能跟黎總提你的事……」
李茶的聲音聽起來毫不在意:「啊?噢那個事兒啊……那天我也是一時興起,你要不說我都忘了。」
鍾情一聽這話,不禁有些呆住了:「那……你不想來卓晨了?」
「嗯嗯,我覺得先在星瀾干著也挺好的……而且我媽前些天也說,即便要換工作,也等拿了年終獎,過完年再說。而且現在我覺得在星瀾干著也沒什麼不好。」
聽李茶的語氣,應該這段時間做得還算順利,鍾情也為她感到高興,不禁笑著說:「看樣子,我們小茶也要迎來事業新高峰了!」
李茶在電話那端咯咯地笑,又說:「沒有的事。我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只是最近做得還挺順的,石星這些天一直沒在公司,全公司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呢!」
按照頭一天黎邵晨的說法,石星應該已經回到平城才對,鍾情不禁覺得有點奇怪。可轉念一想,石路成如今還躺在醫院,石星又是那樣的大小姐脾氣,回去平城卻不進公司,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更何況還有大老劉這個堅實擁躉,想來也不需要她一個嬌嬌女事事親力親為。想到這,鍾情問:「石總怎麼樣了,還在住院嗎?」
「好像已經挪回家有幾天了。」電話那端的李茶有些神秘兮兮的:「我聽說石總清醒之後,在醫院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病房裡的人都趕了出去。緊接著又說住不慣醫院,想回家,石家人就緊急辦了出院手續,讓石總搬回家靜養呢。」李茶頓了頓,又說:「那天我爸爸還帶著營養品去看他了,聽我爸的意思,石總現在情況不大好。」
鍾情不由得揪緊了大衣領口:「怎麼說?」
李茶壓低聲音說:「這話我爸不讓我跟外人說,我告訴你,鍾情姐你可就別跟其他人說了。」
鍾情連忙保證:「我不會的。」
「我爸說,石總這次心肌梗的後遺症挺嚴重的,半邊身子不聽使喚,臉歪了一半,話也說不利索,而且總是朝人發脾氣……」
鍾情捂住心臟的位置,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雖說因為石星和陸河的事,以及最近得知黎邵晨和石路成之間的昔日恩怨,讓她對於這位昔日一心輔佐的老總生出些嫌隙來,但石路成到底稱得上她事業道路上的一位伯樂。如果沒有從前石路成一路的點撥和提攜,也就沒有今天能夠得到黎邵晨真心賞識的鐘情。再聯想到她被石星任性地從星瀾開除之後,石總到底還是念著舊情,讓人把她應得的那份工資和提成打了過來……鍾情沉沉呼出一口氣,嘆了一聲:「怎麼會這樣……」
另一端的李茶也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又說:「鍾情姐……你現在,心裡還有陸河嗎?」
鍾情微微擰起眉:「怎麼突然提這個?」
李茶聲音細細,囁嚅道:「陸河他……鍾情姐,我……」
鍾情吸了一口氣,之前吃著火鍋時不覺著,這時倒覺得胃裡暖和起來,口氣也不由得沖了起來:「有關他的任何事,我都不想聽。他以後願意跟誰好,或者結婚或者發生什麼事,都跟我無關。」
李茶在那邊輕輕「哦」了一聲,說:「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鍾情姐,我以後不提他了。」
鍾情苦笑道:「我今天說話也有點急,我知道你很關心我,所以才總是提過去的事。」她勉強提起精神,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好啦,我這邊還在跟朋友吃飯,就不多說了。」
「鍾情姐,其實……」
身後吹拂過來一陣暖風,鍾情轉過身,就見黎邵晨端著一隻碗站在門口,一雙褐色的眼瞳眸色沉沉,儘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光彩:「外面冷,你還感著冒,進來喝點熱薑湯。」
「等回去我再找你,拜拜。」鍾情匆忙掛斷電話,走向黎邵晨。
黎邵晨一手撐著門,讓她先經過,而後才跟了進去。
飯桌邊,白肆吃得臉頰微紅,鼻尖冒汗,旁邊擺著一隻冒熱氣的大碗。鍾情坐下來就聞見一股酒味,偏頭一看,果然那大碗里盛著黃澄澄的液體:「這是……啤酒?」
白肆有些玩味地一笑,朝著黎邵晨一努嘴:「三哥親自下廚煮的。不光我有,你也有。」
黎邵晨也坐下來,將手裡的碗一撂。鍾情轉頭一看,就見面前的碗里黑乎乎的液體,裡面浮浮沉沉著一些切得細細的薑絲:「這是……」
黎邵晨臉色淡淡:「薑絲可樂,專治感冒。」
白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朝著鍾情擠眉弄眼:「三哥盛情難卻,鍾情,你可得賞面子,把這一碗都喝了。」
鍾情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小碗,又掃了眼白肆面前的大海碗,嘴角抿出一絲笑。黎邵晨正巧瞥見,也跟著笑了起來,敲了敲碗邊道:「三哥可是很公平的,這麼著,你們倆誰也別說誰,一人一碗,各自解決。」
白肆望著自己面前的碗,又後知後覺地摸了摸吃得圓滾滾的肚子,眼神有點發直:「三哥……」
黎邵晨也不搭理他,徑自低下頭吃著碗里的東西。
鍾情捧起碗來,嘗了嘗溫度,微微有些燙。但她也知道,這種東西還是趁熱喝最有效,便索性咕咚咕咚一口喝得見底。
黎邵晨用眼睛餘光瞟到她的動作,唇邊的笑更深了些,一邊從旁邊的紙巾盒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鍾情接過紙巾擦了擦嘴角,只覺得整個人從後背心到腳底心都熱了過來,額頭也跟著冒出滴滴細汗。她這次本來也不是流行性感冒,完全是前兩天喝醉酒後被夜風吹的,這麼發了一身汗出來,只覺得身體已經鬆快了大半,張嘴一說話,連鼻音都淡了許多:「謝謝黎總。」
黎邵晨笑了笑,破天荒地沒有多說話,眼底寫著滿滿的成就感。
這次不光鍾情,連白肆都看直了眼,要說他這位三哥,可是想來不肯在嘴上吃虧的,只有他嘴巴厲害得把人氣死氣活的份兒,什麼時候見過別人一句話把他說沒聲的。可這麼看著,黎邵晨雖然不講話,臉上的神情卻是滿足的,他也就不好多說什麼。
再看看鐘情,一碗薑絲可樂下了肚,臉色紅潤,唇色嫣然,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也確實讓人生不起來氣。這麼看著,又想起下午時歐騁的叮囑,白肆咬咬牙,開口道:「鍾情,你剛剛在外面跟誰打電話,打那麼長時間。要不是三哥叫你,這薑湯可就涼了。」
鍾情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可隱瞞的,便照直說:「是以前公司的一個同事。」
「星瀾的人?」
「嗯。」鍾情想了想,又說:「原本她還想讓我問問黎總,看卓晨這邊缺不缺人手的。但剛剛我問她,又說暫時不想挪窩了,所以才多聊了會兒。」
黎邵晨的目光轉向她:「你說的是那個李茶?」
鍾情有點意外他還記著李茶這麼個人,點點頭說:「對,就是她。」
黎邵晨點點頭:「李玉明的女兒。他家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倒是放心放在星瀾那樣的地方。」
鍾情微微沉吟,過了一會兒才說:「她雖然家境好,人卻不嬌氣,還曾經請我去家裡吃飯。」
黎邵晨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又想起月前兩撥人在平城的高速路上偶遇,鍾情坐著的也是李茶家裡的車,便說:「這麼說來,你們兩個交情還不錯?」
鍾情想了想說:「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膽子也有點小,剛去公司那陣子,似乎很不適應。」回想起以前的事情,鍾情不由得垂下眼笑了笑:「一轉眼,她也能在公司獨當一面了,時間過得真快。」
黎邵晨彎著唇笑道:「單純,膽小,不擅交往,這就是你對她的評價?」
鍾情被他問的一愣,凝神想了下才回答:「是啊。而且她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
黎邵晨端起手邊的水杯,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白肆對黎邵晨的了解要比鍾情深得多,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鍾情肯定又說了蠢話,便在一旁敲了敲碗,問:「哎,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刁鑽了。兩個人相識才兩三天,鍾情對他能有什麼了解:「白肆是個講義氣的人……」鍾情說出這句話,見白肆眼眸彎彎,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便又接著說道:「而且還很重情。」
鍾情這句話一說出來,白肆便是一愣,黎邵晨倒是噗地一聲笑出來。
白肆愈發尷尬,可鍾情說的也不是什麼不好的話,他也不好反駁,只能朝著黎邵晨嚷嚷:「三哥你笑什麼!」
黎邵晨連連擺手,看那樣子,似乎被水嗆得不輕。
白肆眼珠一轉,伸手指向黎邵晨:「那依你看,我這三哥是個什麼樣的人?」
鍾情這次沉默的時間略微久了些:「黎總……睿智,胸襟寬廣,為人厚道,是成大事的人。」
每一句都是好話,白肆自然挑不出什麼毛病,黎邵晨聽了卻沒顯出多高興來。
飯桌上的氛圍一時間有些尷尬。電磁爐熄了,火鍋的湯水也安靜下來,只余幾縷輕煙飄過。
鍾情率先站起身:「時候不早了,那個……明天還要早起,我先去睡了。」
房間里只余黎邵晨和白肆兩人。白肆見黎邵晨的臉色靜靜的,可越是這樣,越說明他這位三哥心裡不痛快了。白肆咳了聲,從兜里掏出煙和打火機:「三哥,來一根不?」
黎邵晨垂著眼皮,從煙盒裡抽出一支,沒有講話。
白肆幫兩人點著了煙,也沒忙著抽,壯著膽子問了句:「三哥,在你心裡,覺得這位鍾總監是個怎麼樣的人?」
黎邵晨哼了一聲,冷笑著說:「她?傻子一個。」
說完這句話,黎邵晨徑直把煙投進火鍋剩著的湯底里,起身也出了屋。
白肆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半天才納過悶來,狠狠吐出一口煙道:「一個比一個心眼多,說了等於沒說!」
他折騰一晚上,也沒套出一句有價值的話。一想到稍後給歐騁打電話彙報,對方那向來不陰不陽的態度,白肆打了個哆嗦,低喃了句:「當雙面間諜這差事,真不適合我這麼純潔的人。」
另一個房間里,合衣躺在床上的黎邵晨,一隻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掛在床邊,拇指輕輕地、反反覆復捻過中指的第一個指節。沒外人在的時候,這算是他的一個習慣性動作了。過去總是抽煙,時間久了,那裡會留下淡淡的黃印。到如今戒煙也有兩三年,那個印記漸漸淡卻無蹤,旁人已經看不出了,唯獨他自己一直記著,總覺得那塊印記還在。心裡有想不通的事情時,就會不自覺地摩挲著那塊皮膚。
說起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抽了,這幾天接連破戒,別人或許不覺得有什麼,但他自己最清楚,從前那個弔兒郎當無所畏懼的黎家三少,心裡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擱進了個人,身上的擔子也在不知不覺間就重了。閑來無事時,連耍嘴逗貧的心情都淡了許多。
從前他親眼見證過摯友與昔日戀人生死糾纏,也不止一次地想象過有朝一日,自己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孩,會是怎樣一番心態。可他沒想到,原來惦記上一個人的滋味兒,並不是一味的雀躍和快樂,心裡固然有著不為人知的小小甜蜜,可更多的是無法預知未來的恐慌和沉重。
這世上有那麼多痴男怨女,大概每個都曾經發自內心地愛上一個人,卻沒有多少人能跟心愛之人白頭到老。究其根本,大概內因外因各自有之。有的人是抵不住外來的艱辛,也有的人,最終敗給了自己內心的軟弱。
黎邵晨微微眯著眼,望著窗外那輪有些模糊的毛月亮,他記得前一晚和鍾情一起在臨安散步時,那輪月亮又大又圓.月色那麼好,身邊相伴走著的那個人也那麼好,可終究有著一臂之遙,想伸手把人納入懷中,兩個人之間卻彷彿隔了半幅山河那麼遠。
他親眼見證過她的舉步維艱,也在她人生最難的時候伸出手去拉了她一把,或許在外人眼中,他已經有了充分的理由一步步走進她的人生。可有時男人和女人之間最遙遠的不是素不相識,恰恰是這樣介於上司和朋友之間的微妙不可言。更何況,大概在她那樣的老實人心裡,他比其他男人還多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身份:恩人。
越是這樣冠冕堂皇,越是那麼無法逾越。
在酒桌上鍾情給他敬酒那一刻,他在她的眼底清清楚楚看到了膽怯和畏懼。她膽怯什麼,又畏懼什麼?黎邵晨無比透徹地明白,她雖然有膽量在第一時間說出忠言逆耳的話,也會在旁人的提醒中萌生出不敢惹他生氣的恐懼來。也正是在那一瞬間,黎邵晨才發現,他要的不是她的欣賞和感激,因為欣賞的背面是厭惡,而感激過頭了就成了壓力。
而他不想要這樣的距離和壓力,他想要的,是她發自內心的話語,哪怕是對他痛快淋漓地咒罵;他想要她一個真心以對的笑容,哪怕那個笑容不比在外人面前那般恰到好處;可說到底,他想要的這些,她以下屬和朋友的身份給不了,唯一的路徑,就是兩個人水到渠成地走到那一步,以普通的男人和女人的身份自然相處。
可他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
看到她為了別的男人紅了眼圈,聽到她為了不值得的人辯解,甚至在不知情地情況下發現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這些都讓他覺得難以忍受。向來自詡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精明老道的黎邵晨,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白活了。縱橫花叢多年又怎麼樣,真遇上讓自己怦然心動的那個,才會明白,之前所有的經驗技巧,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想讓這塊璞玉在自己掌上綻放光彩,甘心被他收納入懷,他需要走的路,還長得很吶!
這一晚,有人在客廳轉圈發愁,有人在薑絲可樂的作用下酣然入夢,也有人,一手枕著頭,眼睛望著窗外的月,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