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曾經深愛
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由自己曾經深愛的那個人,來證明自己的愚不可及。
誠如鍾情的預測,黎邵晨等人趕到溫泉小鎮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好在三個大男人年輕力壯,在冷風裡站了一個小時,也不當回事,黎邵晨還一臉慶幸地拍胸口表示:「幸好當時先把嫂子送上車了。」
一桌飯菜擺滿,並不是傳說中的全魚宴。幾個人到了地方才知道,全魚宴需要提前預定,且是晚上才上桌。也就是說最快也要到周日晚上才能吃到。好在山莊里特色菜頗多,早到的幾人循著各自的口味,林林總總點了不少,端上來擺在桌上,看起來頗有山野風味,李茶看得新鮮,拿著手機拍個不停。
蕭卓然讓人開了一壇莊園自釀的桂花米酒,率先舉起杯來敬酒:「今天多虧了李小姐、鍾小姐、還有李先生,山路不好走,三位一路辛苦。」
老李雖然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到底不擅長說這些,只是擺了擺手,說了聲「客氣」,便坐了回去。
李茶也坐下來,一邊嘖了嘖舌:「沒想到我也有被卓晨老總敬酒的一天!人生真是好多想不到啊!」
她說起話來表情實在豐富,看得人忍俊不禁,全桌人都被她逗得笑出來。
黎邵晨將一屜手磨豆腐推到中央,一邊招呼眾人:「這個是泉水豆腐,據說好評不斷,每桌都會點。大家都來盛點嘗嘗。」
敬過了酒,也說過了玩笑話,桌上氣氛比之前活躍不少。一說到吃,一眾人都活躍起來,推杯換盞,夾菜倒酒,倒也吃得和樂融融。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姜如藍安排座位的時候,把鍾情和黎邵晨安排到了一處。兩個人挨著吃飯,本來難免就要多說兩句話。不想才吃上沒多久,鍾情就發現身邊這個人是左手用筷子,筷子輕輕一歪,恰巧就糾纏住她一綹頭髮。
黎邵晨轉臉一瞧,頓時笑得有點壞:「我突然覺得,咱們倆還挺有緣分的。」
鍾情拽回自己的頭髮,端起杯子,輕輕嘗了口米酒,壓根不理人,打算以不變應萬變。
一般男人遇上這種情形,尷尬之下,大概也就不會再多說什麼。可她忽略了一點,黎邵晨不僅不是一般男人,還是個臉皮不一般厚的男人。眼見鍾情不理人,他乾脆把椅子往近一挪,端著酒杯和鍾情手上的輕輕一碰:「哎!」
鍾情一口米酒含在口中,險些噎到,轉過臉瞪他:「你有什麼事嗎?」
黎邵晨收斂了往日里嬉皮笑臉沒正經的姿態,一臉認真加誠懇:「有啊!」
鍾情依舊沒有好臉色:「正事有嗎?」
「就是正事啊!」
「那就說。」
「是!」黎邵晨抬起兩指在額頭輕輕一碰,行了個帥氣的軍禮:「請小姐聽我慢慢道來。」
既然說是正事,鍾情便轉過臉,兩人面對面地說個仔細。
哪知道黎邵晨之前挨得太近,她這樣一扭臉,恰巧碰到他的鼻尖,嚇得鍾情臉色驟變,整個人瞬間後仰。
黎邵晨摸了摸鼻子,有點瓮聲瓮氣地說道:「我沒想占你便宜,我的鼻子是好鼻子。」
鍾情也知道自己有點反應過度,見他一個大男人這樣賣萌,幾乎哭笑不得,只能坐直身體,繃住臉皮:「有話趕緊說,別總是沒正經的。」
黎邵晨咳了一聲,也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壓低聲音說:「是這樣的,鍾小姐,我之前在工作場合幾次跟你接觸,也聽過業內一些人士對你的專業評價,最近也不知怎麼的,三番兩次遇到你,於是我在想……」他突然停下來,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深邃眼神望住他:「鍾小姐,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起初鍾情聽得懵懂,後來莫名覺得黎邵晨的眼神不太對勁,到最後聽到「要不要考慮一下」這幾個字眼,瞬間明白過來,只覺得荒謬又可笑:「可是我跟你根本就沒見過幾面!」
黎邵晨不以為意,繼續一臉深情地望住她:「以後我們可以天天見面!」
鍾情被他看得雞皮疙瘩快要起來:「你對我根本不了解。」
黎邵晨非常固執:「天天見面,日日相對,很快我就會對你瞭若指掌。」
鍾情覺得整件事荒謬透頂,幾乎要笑出來:「你怎麼會突然有這個想法的?」
黎邵晨的神色卻愈發認真:「看來鍾小姐剛剛沒有認真聽我講話,我跟你在爭取M&C投資案中幾次接觸,後來我又聽不少人提起過你,我的這個決定並不是興之所至,而是我慎重考慮后的結果。」
鍾情腦子裡突然崩斷一根弦,她有點結結巴巴地問:「你……該不會,是想……挖角?」
黎邵晨眉毛一挑:「你才明白?那你之前以為我是什麼意思?」他頓了一頓,眼睛里閃過一絲恍然:「你以為我對你有好感,想要追求你?」
鍾情窘之又窘,幾乎沒法抬頭:「對不起,我誤解了。」
黎邵晨看著她臉頰飛起的紅暈,笑聲低沉:「看來鍾小姐還是性情中人。」
鍾情生怕再生誤會,顧不得臉上滾燙,抬起眼看著他,連忙解釋:「你別多想,我……之前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沒有人說過要挖我,所以我誤解了。」
黎邵晨眼睛里儘是笑意:「我不會多想。能讓你產生這樣的誤會,我很愉快。」
鍾情不解,連尷尬都忘了:「為什麼?」
「證明我的說辭很動人很有感染力啊!」黎邵晨再次大笑出聲:「連挖角都能說出求愛的味道,突然覺得我還挺有天分的。」
桌上頓時一片靜謐。
也不知道是這兩人之前聊得太投入,忽略了周圍的動靜,還是黎邵晨的大笑太過引人注目,總而言之他最後一句話一說出來,整間屋子都安靜了。
鍾情窘得恨不得當場掐死這個整天臭屁的男人,埋頭吃飯努力降低存在感。
可黎邵晨的臉皮就厚多了,哪雙眼睛看向他,他就一臉坦蕩地看回去。在和蕭卓然目光交匯時,底氣更足,膽色更壯:「老大,怎麼樣,我這次挖的人是不是品質很高?」
蕭卓然目光沉浮,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四字評語:「眼光不錯。」
連姜如藍都跟著湊起了熱鬧:「鍾情,你真的會來卓晨嗎?」
類似的問題今天早上李茶剛剛問過她。老實說,親眼見證陸河和石總的女兒走在一起,確實讓她萌生退意;離開星瀾另起爐灶,也稱得上一個另闢蹊徑的選擇。可這也不意味著她會在衝動之下立刻離開星瀾,更不意味著就要直接轉頭卓晨的懷抱。
鍾情只覺得胸口如同塞了一團亂麻,不僅雜亂無章,而且磋磨得她的一顆心滿是傷痕。聽到姜如藍的問話,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答:「我還沒想好。」
好在姜如藍性情溫和,聽她這樣說,也絲毫不以為意:「那也不要緊。不過如果你能過來卓晨,就太好了。」
李茶在一旁插了句嘴:「這話怎麼說?」
姜如藍掃了一眼坐在身邊的丈夫,見他並無異議,便道:「我和卓然離開公司也有一陣子了。邵晨雖然能幹,但那麼大一間公司,他一個人撐得很辛苦,如果能有得力的人在旁幫襯,我相信卓晨的未來會越來越好。」
饒是暫時沒有妄動的心思,聽到此語,鍾情也不禁暗暗咋舌。姜如藍幾句話輕描淡寫,聽在旁人耳中怕要氣死,卓晨公司單靠一個黎邵晨就做得風生水起,常常搶了人家十幾個人跟進的項目,哪裡還需另尋得力助手?不過姜如藍倒是說對了一點,有黎邵晨這隻老狐狸坐鎮,未來的卓晨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自己去到卓晨……鍾情默默設想著,也不是沒有一絲心動的。
見鍾情面色似有鬆動,黎邵晨目光含笑,朝著姜如藍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又開口道:「話都講開了,也就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我的話今天就放在這,鍾小姐——」
鍾情和李茶不約而同看向他。
就聽蕭卓然說道:「只要你肯過來卓晨,一心一意為公司做事,具體酬勞我們另談,但我可以先透露一點,一定比你在星瀾的待遇高出幾倍不止。」
李茶輕輕吸了口氣,鍾情在星瀾好歹也是中流砥柱的作用,哪怕基本工資和其他員工持平,每個項目簽下來的提成也不可小覷。蕭卓然張口就說出「幾倍」的價格,恐怕未來鍾情拿的不單是工資,而是每年年底按股份分紅了。
話已至此,鍾情只能表態:「多謝。」她看著黎邵晨的眼睛,第一次沒有任何敵意和鄙夷:「多謝黎總的賞識,我會好好考慮。」
飯後,一眾人分散活動。鍾情因在家裡憋了一周,又有心事,完全不想午睡,李茶吃得有些撐,想睡也睡不著,兩個人便一同走到小鎮上的其他景點散步。
一路走到菊園,兩個人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各自挑選了一套漢服和木屐,準備稍後邊賞菊花邊拍照。李茶樣貌甜美,選了一套粉櫻色的漢服,頭髮也梳成丸子頭,甫一走出來,就朝著鍾情比出剪刀手的姿勢,甜甜地笑:「鍾情姐!」
鍾情換了一套黑底紅花的漢服,她模樣本就有些冷,皮膚又白,捲曲的秀髮隨意披散在肩上,又是穿著這般明艷的顏色,別有一番風情。兩個人一齊站在大鏡子前比照許久,都對這次的換裝滿意至極。
「真想不到,這邊這麼有趣。可以換和服、賞菊花、泡溫泉!」李茶站在院子里,展開雙臂望著頭頂的天空,嚷了一句:「簡直都不想去滑雪了!就在這邊消磨掉兩天假期吧!」
鍾情走下台階,聽到她這句感慨,也不禁笑:「確實挺新鮮的。以前看到這種地方,都是在雜誌上,沒想到平城就有。」
「是呀!」鍾情轉過身,朝著她擠了擠眼:「如果不是某人,我們還真不知道東郊還有這麼好個地方呢!」
鍾情最看不了別人朝她眨眼睛使眼色,索性裝糊塗,反過來逗她:「什麼某人,你說黎邵晨,還是那個展陸?」
「別介!」鍾情連連擺手:「人家黎總是看中了你,那位展先生嘛……看起來太禁慾了,年紀也有點大,不是我的菜!」
鍾情玩味地一笑:「他怎麼說你就怎麼信啊!這些公司的老總,哪個嘴裡有個實話,全都是朝令夕改的主兒。」
「那可不一定。」李茶一邊走,一邊用食指啜了戳下巴,一臉認真思考樣:「我覺得吧,黎邵晨這個人,看著是花了點,說話嘴上沒邊了點,但你想啊,他能在蕭卓然走了之後,一手撐起卓晨,和咱們公司打擂台,能是個沒本事的人嗎?」
鍾情點點頭,微笑讚許:「接著分析。」
李茶也說得來了勁頭:「所以呀,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有一些共性,比如說,工作認真,再比如說,言而有信!」她把目光投向鍾情:「所以吧,我覺得他說想挖你過去,是認真的。而且你忘了嗎,我今早告訴你的,咱們石總住院的事,估計這些天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他趕在這個當口挖人,真挺狠的!」
鍾情微微蹙眉,李茶雖然性格率真,小事迷糊,但大事上並不糊塗。她的這些分析,也正是她心裡所想。可即便黎邵晨是認真想挖她這塊牆腳,她要不要走……又是她自己的選擇了。可以最近幾天的精神狀態,她覺得自己眼下委實不適合做什麼重大決定。
李茶也看出她的糾結:「鍾情姐,你是怎麼想的呀,跟我說說?」
鍾情蹙著眉尋思好一會兒,突然換了話題:「小茶,你之前說,公司那些人都在傳,是我主動追陸河,破壞他和石星的感情,這話最早是誰傳起來的?」
李茶苦苦思索半天,才說:「第一次聽人提起,是石總被送進醫院那天,吃午飯的時候。後來就經常聽到同事之間傳類似的話……具體到底是誰第一個說的,我還真不知道。」說到這,她頓了頓,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輕聲說道:「不過說真的,我總覺得這事兒跟石星脫不了關係。」
鍾情默默垂首不語。
李茶問:「鍾情姐,你問這個做什麼?」
鍾情微微搖頭,苦笑:「到了這個份上,我還能做什麼。」現在說什麼,做什麼,落在別人眼裡,都是一副怨婦的姿態,行動再激烈些,恐怕還要加上一條「潑婦」的罪名,無論怎樣,都是不美。
李茶瞪圓了眼:「當然是把渣男叫出來算賬啊!」
「算賬?」
「鍾情姐!」李茶一臉的難以置信:「你該不會到了現在,還沒找他出來談過吧?」
兩個人走到一棵樹下,鍾情望著一旁大朵盛開的紫色翠菊,沒有講話。李茶跟在她身邊一路碎碎念:「我記得那天晚上,晚會開始之前,你情緒就不對,後來遇到石星,跟她講話,我記得那時他們倆也是在一起的吧?這之後你都沒見過陸河?這怎麼可以?就算腳踏兩隻船,有了新歡拋棄舊愛,也應該乾脆利落點兒吧!他這一句話都沒有,現在還放任石星這麼抹黑你,不管怎麼著也總該有個說法啊!」
鍾情眼睛里凝滿了淚,卻一直保持著抬頭的姿勢,生怕自己一動,眼淚就這麼成串跌下來。
李茶還要再說什麼,一抬起頭,就見鍾情臉頰上,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爭先恐後地落下來。她有些懊悔地捂住嘴巴,過一會兒,又實在忍不住勸道:「鍾情姐,我有些話說得不對,你別往心裡去。」
鍾情搖搖頭:「你說的都對。可是我不敢見他。」
「為什麼不敢?」李茶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腦袋裡滿是問號。
明明做錯事的是男人,為什麼女人反倒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鍾情輕輕捂住臉,語調哽咽:「他既然選擇了石星,就已經不愛我了。我怕親眼見證這個事實,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心。我真的太蠢了。」
面對競爭對手,她可以針鋒相對步步緊逼;面對上司同事,她可以有理有據侃侃而談;正如姜如藍所說,她自己從前也是那樣覺得,自詡有三四分容貌,八九分才智,無論工作還是生活,誰也別想平白讓她吃虧跌跟頭。可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由自己曾經深愛的那個人,來證明自己的愚不可及。
這樣的事實幾乎壓垮了她。因為越發掘那個人的不堪,越證明自己的蠢笨。痛恨那個人,不僅僅是毀掉一段純真美好的過往,更是將她之前六年的生活鞭笞得鮮血淋漓;而徹底捨棄那個人,就等同於要放棄和遺忘從前的那個自己,從此脫胎換骨,也變成另一個人。
而她現在又痛,又恨,卻依舊捨不得。
就像一個親手毀掉心愛玩具的孩童。明知道那件東西已經不復當初模樣,卻遲遲不願相信面對。
因為只要不見,就可以暫時欺騙自己一切並沒有改變。
李茶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就像許久之前有人會對她做的那樣。鍾情從記憶中猛地回過神,正對上李茶充滿同情的雙眼,才恍然自己竟然又深陷入對於昔日戀情的追憶。
李茶輕輕說:「我懂了。鍾情姐,你現在還不想接受這個現實。不過總有一天,你接受了,或者你想要跟他當面對峙,你帶上我!我一定會幫你出氣的!」
鍾情含笑點頭:「謝謝你,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