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佟雨
今兒陽光還真的不錯,在大獄之中甚至都能感受到幾分外界的暖意融融。
可惜這座大獄建造之時確實未曾留下半點多餘的孔洞,此刻也只能透過大獄的通向外界的牢門去欣賞那點兒來之不易的陽光了。
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了。
最開始張小峰還會通過陽光的晦明變化來數日子,但是前陣子連著幾天陰天,張小峰便也乾脆放下了,不去再數了。
大獄中的人在這段時間之內接連死去,裡面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每次忍受過磨盤的折磨,大獄之中的呻吟聲也漸漸的小了下去,到了現在,幾乎已經聽不到什麼聲音了。
張小峰掐著手指算過。
他已經挺過二十次的磨盤折磨了。
昨天剛好第二十次。
這期間,張小峰印象之中的那道黑光再次出現了兩次,每一次都讓張小峰如獲新生。
他感受不到自己有什麼變化,但是他只記得傷痕纍纍的靈魂被包裹在那道黑光之中的感覺,那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而且現在張小峰經受磨盤碾壓的時候,雖然依舊有著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意,但卻並非不能忍受了。
默默的倚靠在牆角,這裡是目前張小峰能夠感受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大獄之中潮濕髒亂,經常能見到一些蛇蟲出沒,但張小峰卻也不覺得噁心,反倒覺得大獄之中有些活物,反倒讓自己覺得自己還活著。
門口處再次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張小峰朝著門口看去。
片刻后,張小峰果然見到了那個女子的身影。
這幾天女子經常會來,在張小峰經受磨盤折磨后的第二天,女子便會拎著些吃的來看自己。
每次都只是朝著自己說些話,看著自己吃完,然後再扭頭離開。
張小峰有些怪異。
在他的印象之中,這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對自己抱有很深的敵意。
從進入大獄之後的第一天開始,張小峰所受到的都是冷眼,欺辱,謾罵和折磨,但如今,這個女孩兒的出現,讓張小峰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並非是罪人的感覺。
是的,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是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告訴他,用自己的語言,行動,告訴張小峰,他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所經受的一切都是應該的,雖然他們也說不上來張小峰究竟做了什麼,但是在他們眼中,能夠被山主親自押送過來的人,定然不是什麼普通人,能夠欺辱這種或許平日完全接觸不到的存在,一種強烈的滿足感油然而生,這是人的本性。
眼前的女孩兒熟捻的將準備好的還冒著熱氣的吃食放在大獄之外。
「在這裡吃吧,我沒有大獄的鑰匙,也沒辦法給你送進去了。」
張小峰被大獄的牢門電過,因此猶豫了幾分。
女孩兒嘆了口氣,伸手朝著大獄的牢門上摸了過去。
張小峰猛地沖向前,伸手拉住了女孩兒的手。
「電。」他解釋道。
女孩兒看著被張小峰抓著的手,無奈的笑了笑,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沖著張小峰說道:「沒有電了。」
她晃了晃自己的腰牌。
「宗門弟子可以關掉大獄門上的電。」
張小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將手再次收了回來。
飯菜還冒著熱氣,張小峰吃的很急。
「慢點兒吃吧。」女孩兒站在大獄門口,眼中帶著幾分惋惜的神色。
「你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強者,可惜了,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
張小峰已經聽到女孩兒嘟囔這句話好多次了,每次她來給自己送飯的時候,都定然會感慨這麼一句。
久而久之,張小峰也不當回事兒了。
「這麼久了,你還是什麼都沒能想起來嗎?」女孩兒朝著張小峰問道。
張小峰拿著饅頭的手頓了頓,朝著女孩兒看了過去,緩緩地搖了搖頭。
女孩兒也沒覺得有什麼意外,嘴上說著一些雞毛蒜皮地小事兒,關於自己地,關於他不認識地人,關於這個宗門。
張小峰總是會默默聽著,卻什麼都不說。
「日子很苦吧?疼嗎?」女孩兒突然問道。
張小峰愣了愣,心中像是被什麼狠狠地扎了一下似的。
「不疼。」他抬頭,笑著對姑娘說道。
「騙人,大獄里地人都快死光了,但是你一定得堅持住,早晚你都會想起來的,到時候我就想辦法幫你出去。」女孩兒臉上帶著笑意。
可惜張小峰並不知道女孩兒的話代表著什麼。
他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吃著東西。
丟失的靈魂,幾乎讓張小峰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舊有的東西都隨著靈魂的消失而消散,包括一些直覺和一些本能。
吃過飯,女孩兒很認真的收拾起木製的小碗和餐盤,沖著張小峰告別,便轉身離開了大獄之中。
吃過飯,全身暖呼呼的。
靈魂丟失,但是一身修為還是存在著的,所以張小峰辟穀或者生存在這麼陰暗潮濕的牢獄之中都沒覺得有什麼。
但是吃飯之後,還是會覺得比平時好一些。
通向外界的大獄大門下傳進來的光線漸漸的暗了下去。
一天再次結束。
張小峰嘆了口氣。
卻見到一道影子正在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再次抬頭,又是那個背劍的男子。
距離上次他來找自己問話已經過去好一陣子了,自那以後,他便再也沒來找過自己。
今日再來,卻宛如變了個人一般,渾身上下都顯得滄桑了幾分。
從外表就看得出來。
原本乾乾淨淨的一個少年,如今也蓄起了鬍鬚,原本如他身後的那把劍一般鋒利的眸子此刻也帶著幾分獃滯。
似乎是剛喝過酒。
腳步有些飄忽,臉上也帶著幾分醉意。
「你,可曾想起一些什麼?」男人的語氣依舊冷淡。
張小峰搖了搖頭。
男人曾經給了張小峰兩劍,至今胸口仍有兩道傷疤。
但是張小峰對男人並沒有恨意。
因為他的靈魂不完整,這些情緒,或者說是恨意,張小峰已經感受不到了。
他是個不完整的人,此時此刻。
男人冷笑了一聲。
「想不起來?還是不想想起來,你和我,我們,都是可憐人。」男人口齒不清楚的說著,隨即直接朝著濕冷的地面坐了下去。
「你那天看到了什麼?」
「我來告訴你吧,你看到了我師妹在和我師兄翻雲覆雨。」
「我最愛的師妹,我最敬重的師兄。」
「可是宗主答應讓靈兒和我成婚的呀,怎麼會如此呢?」
「怎麼會如此呢?」
男人東一句西一句,張小峰聽的有些糊塗,但是還是從中聽出了幾分前因後果。
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此刻已經再也沒有了那股銳氣,身上帶著一股老氣橫秋的意思,宛如一把鈍了的劍,宛如一個遲暮的人。
張小峰沉默著。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或者說他也體會不到此刻眼前男人內心的悲哀和痛苦。
但是他能想象到,應該就和自己每次被磨盤碾壓之後的感覺相差不多吧?
「我成了一顆棋子。」
「我才不要做什麼細雨宗的接班人,那樣的靈兒,已經與我心愛的靈兒不是一個人了。」
「我要離開細雨宗了。」男人小聲的喃喃著。
片刻后,男人直接躺在了地上,不一會兒便響起了一陣細微的呼嚕聲。
張小峰靠在牆角,默默的盯著眼前的男人。
他在很努力的去想起男人剛剛嘴裡說的事情。
良久之後,張小峰深深的嘆了口氣。
依舊想不起來半點兒男人口中所說的事情了。
他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之中空空的,好像是原本放著無數物品的柜子,突然間就什麼都沒了。
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佟雨!」一聲蒼老的怒吼在大獄門口響了起來。
張小峰睜開眼睛,便見到了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朝著自己面前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喊道。
男人似乎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但卻並未理會,直接轉了個身接著睡了起來。
老者走上前來,拽著佟雨的耳朵,硬生生的將其提了起來。
「你這個樣子,還對得起你身後的那把劍嗎?」
佟雨聞言,懶散的抬眼看了一眼老者,冷笑了一聲,繼續閉著眼睛,任由老人謾罵,也隻字不說。
張小峰默默的靠在牆角,看著眼前的這一老一少。
「佟雨,再這樣下去,你就成了廢人了,那些看好你的師叔師伯,就真的要放棄你了,為了一個女人,你值得嗎?」老人的語氣突然平靜下來,其中包含著幾分失望。
「我要離開細雨宗。」佟雨突然開口說道。
老者盯著佟雨好半晌,隨即放下了拎著他耳朵的手。
「那就隨你吧,你我師徒一場,這事兒便交由我來辦好了。」
老者的話中帶著幾分的冷意,像是完全對眼前的男人感到絕望了一般。
佟雨跪在地上,朝著老人離去的方向磕了幾個響頭,頭上磕出血來。
但是老人直從始至終,都沒再回一次頭。
老人走出老遠,佟雨這才停了下來,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朝著張小峰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我回來,你若是還活著,我會把你放出去的。」
張小峰看著他,眼中帶著幾分疑惑。
此前如此的恨自己,為什麼還要放自己出去?
佟雨卻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毫不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