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貓
自從許明出事之後,他就再也沒下過田,老許沒要求他,村裡的人也都默認了這一個事實。倒也沒人說他什麼,只是有不少人都會明裡暗裡地同情老許,街坊鄰居有什麼吃的也會給許明送一份。村子雖然小,但是人心卻是暖的。
幾天時間,許明就跟村民們熟絡起來,早上坐在門口曬太陽時,路過的村民們也都會停下來與他閑談幾句,雖然許明時常會說一些他們聽不懂的話,但是大家也都不介意,就當許明被煙熏糊了腦子,間歇性的會說胡話。好在許明白白凈凈,也算是挺帥的一個小夥子,嘴巴也甜,還挺受村民們喜歡,好幾個大嬸開玩笑說要把閨女嫁給他呢。許明也學會了做飯,每天除了坐在門口曬太陽看天空,在村子里到處走走,又多了這麼一項愛好。畢竟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自那次晚上看見貓之後,許明就再也沒見過它了,可能動物也是有靈性的,「許明」的貓兒說不定已經發現了許明不是「許明」了,就沒再來了。「還挺想它的。」許明總是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可能是這具身體前任主人遺留的對貓的喜愛,也可能是許明對得到陪伴的渴望。
可能動物們真的有靈性吧,至少這隻貓是有的。許明遇見這隻貓兒的五天後,當他早上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開門時,他看到那隻貓兒就蜷縮在他們的木屋門口。初冬的清晨是很美的,至少這個清晨在許明的眼裡很美。剛剛升起的太陽像被凍得通紅的女孩子的臉,羞答答地躲在輕紗般陽的薄霧後面。陽光卻好似年邁的老人,雖能感覺到柔和的光線穿過薄霧灑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溫暖。空氣里還留著夜晚未曾褪去的涼意,帶著山村泥土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遠方的田野還在睡夢之中,林子里也一片寂靜,偶有幾聲鳥鳴,想來是早起吃蟲來了。村子里的屋子的窗子上都覆著一層白霜,薄薄的白霧瀰漫整個小村莊,好似仙境一般。面前的小貓縮成一團趴在門前的地上,毛茸茸的尾巴被抱在懷裡,這小貓兒把自己的尾巴當成抱枕取暖哩!它把頭埋在懷裡,像一個毛茸茸的橘色小球,小球上還掛著星星的露珠,在陽光下亮晶晶的。許明小心翼翼地蹲下來,看著面前球一樣的貓兒。他不敢驚醒它,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這小貓好像感受到了許明的存在,可能是聽到了許明輕輕的呼吸,或許就是睡飽了自然醒。它從溫暖的懷裡抬起小腦袋。一人一貓就這樣四目相對。這明明只是一直普通的狸花貓卻有著漂亮的藍眼睛,就像天空一樣純潔的藍眼睛。它的鼻子小小的,翕動著,許明甚至能感覺到它輕不可聞的鼻息。它的小臉上還沾著不知道哪裡來的綠色的葉子,額頭上還有一小塊臟髒的泥巴,像一隻在外麵皮完了才回家的小屁孩。但是它的眼睛卻像平靜的湖面一樣乾淨。
看著看著,許明竟害羞起來,臉頰有些微微發燙,雖然穿著布衣卻並不覺得冷。那隻貓兒竟也不好意思起來,撇過腦袋不去看他。「吱吖」街坊們的門紛紛打開了,許明終於回過神來,扶著門艱難地站了起來。太陽已經完全生起來了,薄霧也漸漸散去,陽光也更加溫暖,但許明卻冷得打了個噴嚏。
「早啊,阿明。呦,貓兒回來啦?」隔壁的大嬸打開門,看見了在門口的許明和貓兒。「快些回去穿了外套,莫要凍著了。」大嬸對突然出現的小貓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許明又打了一個噴嚏,吸著鼻子走進了屋子。「進來啊。」看著在門外躊躇,時不時朝裡面看看的小貓,許明笑著說到。小貓好像聽懂了他說的話一樣,用漂亮的眸子看了看他,輕輕地踏進了這座屋子。「阿嚏」小貓也打了個噴嚏,不再磨磨唧唧地,快速跑進了屋子。
老許已經起來做好了早飯,本來應該是許明來做的,卻因為貓的出現耽擱了。老許看見貓兒走進來也沒說什麼,咧嘴一笑,放下碗筷走到牆邊拿起放在那裡的一個小瓷碗。瓷碗里落了些灰,但並不很臟,老許把碗洗乾淨,舀了一碗粥端到了小貓兒面前。小貓兒看看老許,又看看粥,低頭吃了起來。「慢點,小心燙。」老許慢慢蹲下呵呵笑著摸摸小貓兒的頭,害羞的小貓只顧著吃粥,沒躲掉老許的手,讓他在自己的小腦袋上撫摸了兩下。
許明看著小貓,不知為什麼就很高興,像心中有一個疙瘩突然解開了,突然感覺輕鬆愉悅了許多。
早飯吃完,老許扛起鋤頭離了家。馬上要過冬了,要趕著把小麥種下去。看來不管在哪個世界,糧食總是不變的。許明洗了碗,看著吃得滿臉是粥的小貓突然像被戳中笑點一般笑了起來。貓兒坐在地上疑惑地看著他,毛茸茸的尾巴鐘擺一樣擺來擺去。
「小東西呀,我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許明啦。」許明蹲下來伸手要摸小貓的頭,被小貓兒扭頭躲開。他嘿嘿一笑:「你也發現了吧。」許明見它不給自己摸,也就沒再嘗試。看著它說:「以前的許明對你很好吧,就算你發現他變了還是會回來。」貓兒不會說話就這麼看著他,從它藍色的眸子里看不出它到底有沒有聽懂。許明就自顧自地說著:「馬上過冬了,你就在我們家裡住下來吧,正好也陪陪我,我會像以前的許明那樣對你好的。」「喵~」小貓叫了一聲,好像聽懂了一樣。「我得給你起個名字,不然不知道怎麼喚你。」許明伸出食指指著渾身髒兮兮的貓咪,「還得給你洗個澡,臟死了,你肯定不是一隻愛乾淨的好貓兒。」「喵嗚~」小貓生氣了,輕輕躍起咬住了許明的手指頭。「疼!」許明連忙把手指抽出。目光兇狠地看著坐在地上好整以暇的罪魁禍首,許明突然想到一個好名字:「就叫你老鐵,沒毛病吧!」「喵嗚~」
家裡多了個「老鐵」之後,許明總算是在有些無趣的山村生活里找到些樂子。老鐵蠢萌蠢萌的,連爬樹都不會,最後勉勉強強跟許明學會了爬樹,也不敢爬的太高,更不敢像別的貓兒一樣從樹枝上輕輕跳下,如輕盈的羽毛般穩穩的落在地上,自從臉著地掉下來一次之後,許明不站在樹下接著它,它是不可能爬樹的。
許明趁著還沒入冬燒水給它洗了澡。說來也怪,別的貓兒都會用舌頭自己清潔身體,老鐵偏不,它只會用軟軟的爪子在身上搓搓,也並沒有什麼作用,還是需要許明幫它洗。第一次許明幫它洗澡時它還扭扭捏捏,若不是實在髒得連它自己都忍受不了了,它大概是不會讓許明幫它洗澡的。第一次洗澡時許明就抓著老鐵的兩隻胳膊把它提起來檢查了一遍,在付出了手上和臉上一共四道抓痕的代價以後,他終於發現了——老鐵是一隻小母貓。但是叫都叫了,總不能再改名字,「老鐵」這個名字還是在當事人,不,當事貓抗議的「喵喵」聲中敲定下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很快,冬天到了。
這次的冬天很冷,村民們說好久沒經歷過這樣冷的冬天了。雪下個沒停,風也颳得急,吹在房子上像一頭野豬撞上來似的,撞得屋子劇烈搖晃,發出「嘎吱」的響聲。好在老許在入冬之前修繕過屋子,還是很堅固的,不至於跟村西的一戶村民的屋子一樣被雪壓塌,只能暫住在村長家裡。沒有農活可干,老許也閑了下來,但是他還是經常點了燈跑到最裡面的一個小房間里不知道做什麼。屋子擋得住風雪卻擋不住寒冷,許明穿著虎皮外套仍覺著冷,只好裹著被子窩在床上才能勉強有些溫暖這樣子。老鐵也跟著他躲在被子里,可它寧願凍著也不願意被許明抱在懷裡,這讓他感到有些失敗。好像它還在生許明之間私自檢查它身體的氣。
「我說你是一隻貓,不應該很喜歡被擼嗎?」許明看著旁邊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個小腦袋老鐵,「怎麼跟個女人一樣扭扭捏捏,還喜歡翻舊賬生悶氣。」他敲敲老鐵的頭,被老鐵反咬一口,疼得縮回了手指。
寒冷的的冬天是漫長的,許明在老許不在時會小聲地跟老鐵講一些地球的故事,那些彷彿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的故事。也不管老鐵聽不聽得懂,給它講一些自己的過去,講他曾經的生活,還告訴了它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我喜歡的女孩子叫唐金鈴。」許明講到這裡的時候是帶著很溫柔很溫柔的笑容的。在老鐵的視角里是這樣的。他看著窗外的飛雪講他喜歡的女孩子,沒注意到老鐵把頭埋進了被子,只留下了一條供呼吸的縫隙,它靜靜地聽著。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喜歡上她了,你相信這是一見鍾情嗎。我們是在社團招新的時候認識的,我跟著她報了社團,她喜歡攝影,報了攝影社,但是我什麼都不懂,只能自己看著教程學呀……」許明好似回到了他在大學時的時光。把自己和喜歡的女孩子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看似是在給老鐵講故事,更多的還是在回憶他曾經的生活,原本是觸手可及的生活,現在卻回不去了。「她說她五行缺金,算命先生還送了她一顆金色的鈴鐺,她的父親就給她取了『金鈴』這個名字,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叫你老鐵。」許明笑笑,繼續說到:「我來這個世界之前還給她寫了一封情書,被我自己扔了,因為我想著要用實際行動而不是甜言蜜語去追她,早知道我就送過去了,反正我來了這裡就算被拒絕了也不知道,也不會覺得丟人。其實說到底還是慫了。」他自嘲地笑笑,「我在情書里把她比作一隻小懶貓,跟你倒是挺像的。要不我念給你聽聽?」不等老鐵的反應,許明自顧自地念了起來:
我總是會想起你,我的懶貓兒。雖然你已經藏了十九年了,雖然我們還沒有見面,但是我也曾無數次想象過相見時的樣子。那一定是一個溫暖的午後,因為懶貓兒總是喜歡這樣的午後。你或者坐在窗邊,眯著眼曬太陽,左手托著混混沉沉的腦袋,右手握著奶茶舉在半空——懶貓兒總是喜歡奶香的味道,輕輕地搖晃。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在白裙上,斑駁的光影在你的白裙上移動,美得一塌糊塗。我也就像現在一樣,嘴裡叼著筆,想這些天南海北的奇怪事兒,東張西望。你伸著懶腰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我們的目光相遇……
許明的語氣很輕,卻格外清晰,哪怕屋子外面風雪呼嘯,老鐵躲在被子里,卻依然能聽得清清楚楚。
「好想她呀!」許明念完了情書躺倒在床上,輕輕嘆息。老鐵從被窩裡伸出頭趴在許明的旁邊看著他。罕見地,老鐵舔了舔許明的臉。老鐵的舌頭柔軟而溫熱,雖然只是輕輕觸碰了一下,但那舒服的感覺卻持續了很久。許明伸出手想摸摸老鐵的頭,這會它沒有躲掉,任許明去摸了。老鐵的毛軟軟的,有些涼,許明乾脆直接把它抱在了懷裡。老鐵沒有防備就這樣被他抱住,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它稍微掙扎了一下,發現這個懷抱竟出奇地溫暖,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乖乖地縮在了許明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