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非之地(一)
許是許久未見洛迎春如此強硬,岳鳳依一時怒火攻心。她齜牙咧嘴,牙齒咯咯作響,隨手操起灶台後的鐵火鉗,用力擊打洛迎春的小腿!
「好啊,你個小賤婢,越來越長本事了,居然敢咒老娘的輝輝?老娘今天打死你!」
洛迎春只是坐著,她不能還手,不能再頂嘴。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被火鉗擊打過的部位泛起了長條紅印,陣陣鑽心疼痛使復仇意志更加明了。
「打死你!打死你!」岳鳳依氣喘吁吁;
「媽媽……」
此時,洛世良懷抱著咿咿呀呀的洛迎輝從堂屋走了過來。洛迎春抬頭看看洛世良,嗯,和之前每次挨揍受罰一樣,洛世良置若罔聞,只顧著逗弄懷中的洛迎輝,對她的困境視而不見,就彷彿她是只卑微牲畜,在他眼裡,牲畜挨打最為平常。
洛迎輝萌態十足,他向岳鳳依伸出雙手,岳鳳依立刻停止擊打,隨手將火鉗一扔,罵罵咧咧地接過洛迎輝,摟在懷裡溫柔愛撫、細語安慰……前一秒凶神惡煞,后一刻藹然可親,岳鳳依總能隨意變換。
三人離去的背影,洛迎春痛在身上,苦在心裡。她感覺自己如一縷陽光,穿梭在這個家中的角落,可沒有人會在乎一縷陽光,他們只願看到日出。
她小心翼翼撩起褲腿細細查看,被擊打的部位起了一條又一條紅血印,她輕輕撫摸,疼痛立刻襲來……她捲起左手臂的袖子,密密麻麻的煙頭傷疤猶如罪惡之魂一樣揮之不去!她時常私下撫摸它們,以提醒她仇恨之源,它們就像長著雙手的怪物,揮舞著手臂,爭先恐後,躍躍欲試,試圖掙脫出她潔白、瘦小的手臂……
岳鳳依剛嫁過來的那兩年,洛世良對她百依百順。某天,年幼的洛迎春不小心打翻了腌菜壇,岳鳳依歇斯底里,如同發怒母虎,不依不饒,窮追猛打;她揪著洛迎春的耳朵,拉到正在吞雲吐霧的洛世良身邊,從其手中奪過煙頭,照著手臂狠勁猛戳……她疼得哇哇大哭,她不停掙脫,不停求饒,慘叫聲響徹整個陸家院!可洛世良卻無動於衷,見死不救,縱容暴力被施於親生骨肉之體。從頭至尾,他只有一句話:
「媳婦,不要燙了,燙壞了要花醫藥費!」
那傷心中夾帶著疼痛的往日之事,她不願企及。她唯願早日長大,飛離這個如地獄一般的深淵,她想,她要帶著洛朝乾一同離開。
早飯過後,天空放晴,陽光從雲背後泛起金邊,蟬兒也開始鳴唱起來。太陽光從巍峨山尖漸漸向山下靠攏,清雲鄉舊時曾是羌人居住地;山高入雲,雲中家園,園中耕耘,出入群山白雲之間,這正是羌人的習性。
洛迎春收拾完畢,溜出了家。她穿過院子,院里的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她,時而,還會傳來幾句陰陽怪氣地嘲弄:
「迎春,你后媽又打了你哪裡?哈哈!」
她往往充耳不聞,就當是某隻牲畜放了個響屁一樣。
在她看來,大院里所有人都不懷好意。但除開孟清泉以及「獨眼龍」。
獨眼龍陸大樹是個無依無靠的50多歲老男人,他父母早亡,未成家,也無兒無女;幾年前在外省打工,左半身被飛來的鋼板砸中,瘸了左腿,沒了左眼,得了一筆賠償款,回到陸家院種菜養雞鴨維持生計。
洛迎春來到陸大樹低矮破舊的房子外;「陸表叔!」
陸大樹聞聲從裡屋走出,花白的頭髮在陽光下泛著若隱若現的銀光。
「迎春過來啦!快來坐!」
他一臉笑意,跛著腳,從身旁抽過破舊的木凳,放在洛迎春腳邊。
「終於晴了啊,過了今天,樹林里的菌子全都會長起來!」
洛迎春興高采烈,情緒高漲,就好像從未經歷過岳鳳依的打罵似地。
「是!菌子在雨後長得最快最大,南山的菌子最多!」
陸大樹沙啞的聲音和低陷的眼窩使他整個人黯淡無光。
「北面山的菌子最大個!」
洛迎春笑聲爽朗,和陸大樹在一起,她總能優哉游哉。
「嗯!」陸大樹走進裡屋,拿出一大口袋糖果遞給洛迎春;「吃糖,這個紅色的最甜!」
除了洛朝乾和孟清泉,便只有陸大樹會給她彩色的糖果。
她從袋子里拿出幾顆紅色包裝糖果,放進了褲兜里。
「謝謝陸表叔!」
「哎呀!多拿一些!」陸大樹一邊說,一邊抓起一大把糖果,硬塞進她的褲兜。
她連連道謝,心底湧起一陣愧疚,因為她今天沒有什麼東西送給陸大樹。
「馬上就升初中,去了木水鎮,這一下子,不能隨時回來了,在學校只能自己照顧好自己!」陸大樹感嘆道;
「是,周末得宿在學校,一兩個月回來一次!」洛迎春笑著說;
「在學校得自己洗衣服,可冬天咋辦啊?」陸大樹有些擔憂;
「就算在家時,我也是自己洗衣服,冬天也好不到哪裡去!」洛迎春轉過頭,望了望家的方向;
陸大樹沉思一陣,附和道:「是呀,是呀,何嘗不是呢!說不定,你在學校受的苦可比你在家少得多!」
「我想也是!」洛迎春將一顆糖放進嘴裡;「喲!真甜!」
「是吧,我就說很甜吧!」
「你不知道,為了我升學這件事,岳鳳依和我爺爺吵了無數次,她堅決不肯我繼續讀書,我爸也是這個想法!」洛迎春慢慢地說,彷彿她口中的她是另一個人,而不是她自己。
陸大樹當然知曉岳鳳依以及洛世良的所作所為,整個大院無人不曉。
「幸好,你爺爺護著你,你爺爺是個好人,是個懂世理的人!」陸大樹不停嘆氣;「你爸,他為啥就不能像你爺爺那樣開明呢?你爸就是個老封建!」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我是男孩,他才會對我好呢!」洛迎春苦笑著,嘴裡的糖果瞬間失去了甜味;
「哎呀!傻姑娘嘞!兒女有多大地區別啊!你看我,無兒無女,哎!」陸大樹又是一陣嘆息;「個個都要兒子,將來,去哪裡討媳婦呢?」
洛迎春知道陸大樹這是在寬慰於她。雖然只是寬慰,可她聽后舒坦極了。
「嗯!這個問題我也不懂!」
「是啊,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懂啦。一定要讀書,那才是你唯一的出路!」陸大樹突然激動起來;「要是遂了你爸和岳鳳依的願,那你這輩子就慘咯!千萬別像我,只能困在這裡!」
「我肯定會好好念書,我將來一定會走出去!」洛迎春拍著胸脯,目光如炬;
「那個孟家的兒子,清泉,他也在木水中學!」
「你是說泉哥,是,他即將升初三!」
「噢!我看你們平時要好,你初去,他可以照應你!」陸大樹指著孟清泉家所在的方向說;
「他是我哥!我把他認作哥!」
洛迎春笑吟吟,樂呵呵,她渴望親情,就像孟清泉對她所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