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尋隱者不遇

第9章 尋隱者不遇

大小姐張惠來救,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拒絕了太平國朝內諸多才俊,卻在一則謠言影響下看上了流民出身的楊四,回家就主動向叔父求情。此舉雖然在大帥張倉水意料之外,但是他卻欣然同意。因為台城當下已是暗流洶湧,需要的是維持穩定,殺掉楊溫固然能免除後患,可造成的後果只怕連眼前的一關都過不去。

越郡太平軍治下,大夥都知道的是,經此一事後,楊溫就顯得格外突出,他有戰場爭雄之勇,又有大帥女婿的出身,未來前途展望儼然是一片光明。

楊溫當晚就出了牢獄,代價卻是放棄臨安城,選擇入帥府當錄事參軍,顯然是從僵局中後退一步,找到台階爭到一條活路。

當然這裡面也有張惠的氣運相助,她沒再現身,楊溫也沒去追問,雙方名分已定,早晚會成為一家人,何必急躁?

在節度使帥府中的客房裡歇息一晚,然後就領取腰牌官職上任。話說,數日後楊溫才發現,這個錄事參軍乃是臨時為他設立的官職,並無任何具體事務要做,顯示是為了打磨他的性子。

「主上既無去處,何不往天台上一行,去大儒羅顯處求學?」盧太翼了解台城各消息后提議道。

羅顯乃是當世大儒,早年十二歲就以詩文名動州郡。及長,遊歷四方,著就《讒書》、《太平大同書》,抱濟世安民之志,被時人尊稱為『九華先生』』。

十八歲北上燕京參加科考,以他的文名本是必中,可惜因為《讒書》抨擊時政,得罪了完顏氏貴人,故而十考不中。再加上大金朝取士,以八旗子弟為主,他只落得個『年年去射策,臨老猶儒冠』笑名。(射策,源於漢代,后泛指科舉考試。)

其四十八歲那年,在京師衚衕偶遇年老色衰的名妓雲英,眼見佳人容顏枯槁,自己功名未就,辜負了往日情緣,不由大為悲痛,揮筆下《答雲英》詩句:

「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此後,鍾雲英病逝,羅顯參透名利,回鄉辦學,廣招子弟,倒是頗類儒門先賢,有教無類。如今,太平軍興,吳越之地的士子大多都屬於他這一脈,故而影響極大。

當然,雖說有教無類,但遠赴深山學習,對學生的出身和才華也算是進行了番無形的考核。譬如,揚州老鄉瞧不起越地士子,越地士子又看不上楚地學子,地域歧視無處不在。至於真正的赤貧出身,又有志向的學子,到往往會得到九華先生的指點,從而學問日增,影響擴大。

於是自然而然,天台山羅顯講學之地,來往的學子有富貴者甚至僱人開鑿出條山道,可通車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年頭,大儒的影響力就是如此恐怖。

楊溫一行,期初只有他和盧太翼兩人,剛出台城就遇到了等候多時的張惠——此時她做士子打扮,孫小眉當作書童,同樣還有護衛張忠信。

然後一路上,楊溫和張惠彼此進一步觀察對方。如此,走過三五日,到達天台山下的客棧借宿時,遇到了另一波求學士子。因念及將來的同門之誼,大伙兒就互通姓名,

「皖城胡氏?哎呀,那可是當今首屈一指的富豪之家,失敬失敬。某廣陵孫合有禮。胡公子,表字冰岩?可曾成家?……什麼,孩子都一歲啦,罷了,可惜!」

「張氏……哪個張氏?越郡張,還是吳郡張,又或是北地張?哦,越郡張大帥族人,久仰久仰!請上座!」

「楊溫……不曾聽說過,爾是何出身?」

「某乃大好男兒,何須出身添彩?單憑掌中吳鉤,足以橫掃萬里。奉化楊溫是也!」甬山所在縣界,屬於奉化,故而可代指出身,

面對嘲諷,楊溫本人腰桿挺直,氣宇軒昂。

「原來如此,真壯士也。息怒,息怒,請上座。」一片亂糟糟的場面中,主人家竭力斡旋氣氛,安排眾士子起居。

待安頓下來后,楊溫在晚餐時問諸人,『大夥如何看這些前來求學士子?』

盧太翼和張惠不可置否。

「俺一介粗人。不會品評士人。」張忠信顯示搖頭,后又道:「不過,到可以為大帥請一些人回去。」

「哦?怎麼說?」

「俺出身行伍,論打仗自然能行。」張忠信略有感觸道:「可太平軍立國五年,非但沒有給天下帶來太平,反而致使各地烽煙四起,民不聊生。而聽那些士子談論,有說如何治理地方的……故而,俺認為,只要地方治理的好,打起仗來才能無往不利。」

「馬上打天下,而不能治天下。張將軍有此感悟,來日成就不可限量。」盧太翼贊道,隨後點出幾個需要籠絡的士子籍貫。

「識人於微末,這法子不錯。」張惠許可之餘,發令:「小眉,你將我所帶錢財取來,給楊公子支用。不要可惜,現在花出去多少,將來就能十倍百倍的賺回來多少……楊,大哥,可要把握住這次機會。」

「是。」孫小眉轉身離去。

話說第二日,眾人結伴上路,途中言笑晏晏,而楊溫卻在暗裡觀察那些人可用……人的時運雖然是起伏不定的,可命格根基卻有差別,說不定這裡頭就會有一個半個上應星宿的士子。

剛走到一半路程,

「為什麼儘是白幡?」山道上,叢林間,竟然散發出陣陣悲傷之意,

「好像是有人去世,某去看看。」張忠信主動上前探查。

眾人疑惑紛紛,因為傳說中的聖賢講學之地竟然陰風陣陣,難道天台山有變故?當然,晴天朗日之下,並不會有鬼怪,何況聖賢所在,本應浩然正氣充沛,誅邪退避。

「是先生,是九華先生過世了。」張忠信掉頭返回,面色鐵青,「我到山頂看一座衣冠冢,墓碑是十年前立的,並無半個活人。這地方……不詳。」

墳冢世上多了,楊溫重生覺醒后更是殺過不少性命,但也從未聽聞十年死去的大儒還會顯聖。

「衣冠冢倒也罷了,只是最近為何九華先生的學問頻頻流傳?大師可知其中緣故?」

「主公,恕貧僧賣個關子。」盧太翼道:「既然已來,自當登頂一行。」

「楊大哥,此行由你做主。」張惠雖然有點害怕,卻仍舊將選擇權交給楊溫。

這一刻,他心思百轉,難以決斷。

「嗚呼,羅師雖去,學問不衰。我敬祥千里求學,竟然無門嗎?誰與某一同留下祭拜九華先生?」

發覺山頂並無聖賢,只有一座荒墳后,諸多學子紛紛打起退堂鼓。

「子振兄,某願意留下同祭先賢。」楊溫霍然作出決斷,決意帶著眾人留下三日。即便不能有所獲,但修繕大儒墓地,說不定還能起個千金買馬骨的作用。

他沒有留意到的是,這個名叫敬祥的書生,貌似柔弱的表面下藏著一身傲骨,能不拘泥與世俗,不遠千里求學,假以時日,必成大氣。

「是楊壯士,那真是再好不過,咱們一起,一起。」聽到這話,勉強控制住恐懼之心的敬祥稍微鎮定下來。

實際上,敬祥在登山的途中,發出要留下祭祀九華先生的話時,開始憑藉的是三分傲骨,後面醒悟后的就是七分懼怕了。

幸虧楊溫等也選擇留下,讓他安心不少。

「小可來寫一篇祭文,勞煩楊壯士準備些酒食,待晚上獻祭。」畢竟是飽讀詩書,敬祥是知道一些祭祀禮節的。

「好,交給我。」楊溫答道。

「龍鳳五年,太祖至天台山求學,祭祀羅顯,時有延州士子敬祥,作祭文曰: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太祖許之,『爾言是也。為人在世,當儘力而無悔。由是引其為親信。』——《新梁書宰相列傳之敬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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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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