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元旦假期到來的前兩天溫冉意外的接到了趙洧川的電話,她剛剛起床,還未清醒過來,怔忪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誰,電話這頭的他並不介意地說道,「我記得你說過想要見我父親一面,這幾天他正好有空,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來家裡做客。老爺子聽說了你,也很想見你一面。」
溫冉大喜:「方便,當然方便。」
趙洧川朗聲一笑:「那正好。」
掛了電話,溫冉心情有些複雜。因為爺爺的緣故,她不想與趙洧川牽扯過多,可是又因為趙家老爺子與自己父親的發小關係,她又割捨不下。左右權衡,頭都大了。
趙洧川的家並不遠,溫冉自己打車就能過去,便謝絕了他來接的提議。是一座獨門獨院,自然沒有溫家的氣派,稜角卻柔和了許多。她進去的時候趙洧川正在客廳,不經意地一抬頭,就看見她站在門口了。
「你好。」溫冉換了鞋,有些拘謹地打一聲招呼。。
趙洧川聳肩一笑,帶她去見父親趙伯年。
趙伯年正在書房練字,聽到門響之後稍一抬頭,瞬間便愣在了那裡,添飽的毛筆懸在半空,須臾之間,一滴墨便落在了雪白的宣紙上。
「趙伯父。」溫冉乖巧地與他打招呼。
趙伯年回過神來,不禁笑道:「像,太像了。我有十幾年沒見你父親了,一下子看到,竟然反應不過來了。」
溫冉落座,悄悄環視了一下四周。周圍的牆上都貼滿了毛筆字,看字體都是一個人的,想必就是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吧。他穿著一身白色長衫,氣質寬厚高雅,不經意間就讓她放鬆下來。他應該是很了解父親,連父親最愛的茶都還記得。
「我記得,你父親在世的時候是最愛喝茶的一個人。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聚在一起的時候喜歡喝酒,偏偏你父親,煙酒不沾。」
一道冒著熱氣的茶放在了溫冉面前,她掀開茶蓋,聞著那裊裊茶香,認真地聽面前的男人說,男人一身白色長衫,在這恆溫二十六度的屋子裡並不顯得單薄。
男人笑道,「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你父親最愛喝的茶。」
溫冉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苦澀澀的感覺。
柔柔一笑,她說:「謝謝您,趙伯父。」
「在B市讀書?」趙伯年親切地問道。
「讀了將近五年了。」她認真地回答。
「哦,那家也在B市?」
溫冉搖搖頭:「家在T市,媽媽還在那裡。」
趙伯年看她一眼,緩緩問道:「你母親,還在T市?」
「對,她在T市還有工作。」頓了頓,她補充道,「我爺爺,還沒有認她。」
趙伯年顯然也知道這段往事,就此擱置不提,只是輕聲問道:「你母親還好嗎?」
這樣小心翼翼的語氣讓溫冉有些奇怪,卻還是認真地答,「嗯,還可以。」
趙伯年鬆一口氣,又靠向椅子:「那就好。」頓了頓,問道,「你父親早逝,這些年你母親是一個人將你撫養大的?」
「對,媽媽她,沒有再婚。」
聽她答完,趙伯年笑了笑:「我跟你爸爸從小一起長大,他這人生性孤僻,沒什麼朋友,我也算個異數吧。冉冉你也不要這麼拘束,叫我聲叔叔,總是沒問題吧?」
原來他看出了她的拘謹,溫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甜甜地叫了一聲「趙叔叔。」
「當年你父親鐵了心要學考古,你爺爺怎麼勸都不行。說起來,就他這擰脾氣啊,你們家誰估計都及不上。」趙伯年回憶,「不過,你父親倒真是塊學術料子,對著一塊兒石頭都能看半天,他呀,可是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溫冉笑笑,沉吟:「趙叔叔,您這裡有我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嗎?」
「有的,我給你找找。」說著趙伯年就起身去書櫃前,「你父親不愛照相,所以我的照片也不多,說起來他那裡也應該有一份的。」
果真不多,厚厚的一本相冊里只有幾張父親的照片。溫冉小心翼翼地摩挲著這些舊黃的照片,鼻尖忽然就酸澀起來,就是這些照片,她的爸爸。她不無遺憾地說道「我們那時經常搬家,不知怎麼,就把照片弄丟了。」
趙伯年忽然抬頭:「冉冉,你爸爸他,是怎麼去世的?」
溫冉一愣,從照片中抬頭,「車禍。」
她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她和母親正在吃午飯,忽然接到了J省某市公安局打來的電話,電話里,那人告訴母親,父親在歸來的高速上與人發生了車禍,當場死亡。母親掛斷了電話,立刻將她送往姨媽家借住,而後匆匆趕往某市。這件事,留給她最後的記憶就是那一盒薄薄的骨灰。
沉默良久,趙伯年悠悠一嘆:「你父親這一輩子很不容易,他精神上有一些毛病,壓力大了容易出問題。我總以為他跟你母親結婚了會好些,沒想到,他還是英年早逝。」
趙伯年顧自嘆息,卻不料這句話在溫冉聽來恍若驚天雷一般,只覺得手都在顫抖,照片散落一地,她顧不得去撿,只能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我爸爸他,有什麼病?」
趙伯年也驚訝,他或許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你不知道?」
溫冉幾近茫然地搖搖頭。
趙伯年又嘆一口氣,看來是她的母親有意隱瞞的,不想今天讓自己給點破了,也只好自己圓了:「你父親呀,年輕的時候得了中度抑鬱症,壓了大的話容易出一些問題。」
「那時候你父親想娶你母親,溫老爺子不同意,你父親一氣之下就帶著你母親遠走他鄉,這真不像他一貫的作風。」趙伯年頓了一下,又苦笑,「可是那時候也沒辦法了。以後我就再也沒見著過他們了,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
過得好不好?印象中她的父母是相親相愛的,可是有的時候她總能看見父親抱著她發獃的樣子,也能看見母親偷偷抹淚的樣子。再後來,父親因工作需要便頻繁的出去,一開始是一個月,再後來兩個月、半年。
在父親的墓前,媽媽抱著她,一邊哭一邊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走了也好,他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說著便流淚,「你爸爸這一輩子走得太快,我在後面怎麼能追都追不上,要是我也走快一點兒,他就不用那麼孤單了。可惜呀,我太沒用,你爸爸他,一定是等急了……」
她那時不懂得母親的眼淚,直到後來長大了,才漸漸懂得,父親的勇氣在帶著母親離開的那一剎那就用光了,剩下的時間不過是兩個人的畫地為牢。
冬至已過,B市的天早早就黑了下來,然後在這黑寂的隆冬,整個城市卻依舊喧囂不已。溫冉捧著照片坐在公交的最後一排,借著窗外偶爾閃過的昏暗燈光,看著照片上的父親。這是走之前趙伯年給她的,他自己只留了一張,剩餘的便全給了她,溫冉為此感激不盡。
公交車的最後一站是B大的大門口,回到學校已是傍晚七點。溫冉站在廣場良久。
她還記得在A大的時候,姚綿綿總是買來各種各樣的言情小說來看,耳濡目染之餘還不忘對她耳提面命:「躲避愛情的女人是愚蠢的,因為遇見真愛這東西的幾率就跟遭雷劈一樣,更因為公主在遇見王子前總要親吻幾個青蛙*,所以,你不試怎麼知道什麼時候遇見王子跟真愛?」
她記不得她說了一句什麼,只記得自己當時的心理所想——不怕試,就怕萬劫不復。所以,趁現在,她的勇氣還在,她還能說出口,她邁開步子,向學院樓走去。學院樓前佇立了一盞路燈,有淡淡的燈光。溫冉站在低下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向裡面走去,一輛黑色的車子緩緩駛來,她頓時覺得有點眼熟。
車子穩穩地停下,車門打開。葉以禎從車內走了出來,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俯下身去向副駕的助理說了些什麼,視線微微一掃,便頓在了那裡。他顯然看見了她,漂亮的黑眸里閃過一絲詫異,而後化為淡淡的沉靜。他就是這樣的人,不論發生什麼,總能很快的冷靜下來,他已經有足夠的資本將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怎麼了?」他的眼鏡還未來得及摘,精巧的鏡片後頭是一雙透著濃濃疲倦的眼眸。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飾地展露他的疲憊。
「我有事想跟您說。」溫冉牽了牽書包帶,鼓足勇氣說道。
葉以禎笑了一下,「先等一下。」而後又轉過身去,對助理說道,「明天把會議報告的內容整理出來給我,今天先到這兒。」
助理愣了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開車遠去。
葉以禎帶著溫冉向辦公室走去,縱使他做好了完全準備,可是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他微微苦笑,倒了一杯溫水給溫冉:「先喝杯水暖暖身子。」
溫冉接過水微微抿了一口,急急地說:「老師,我想跟您談談。」睜大的眼眸中,裡面一片真誠。
他哦了一聲,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和藹的笑:「我聽著,你不要著急,慢慢說。」
她唔了一聲,卻又低下頭去不說話,而他則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良久,他聽見她開口。
「其實,您那晚說完之後,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嗯。」他看出來了,能讓她這麼糾結,他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如何
「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您這樣的老師,您博學多識,溫潤儒雅,同學們當中喜歡您的人太多了。」
他不禁一笑:「你這是要誇我?」
「不是的。」溫冉趕緊搖頭。「我還記得從機場回來那晚您告訴我的話,您說,如果有那個例外存在,要給他一個機會。我只是想說,如果真有這樣的人,我希望他不要離我太遠,也不要走得太快。」
原來他自己是自掘墳墓?他不禁挑挑眉:「為什麼?」
溫冉眨眨眼睛,忍住鼻頭的酸澀,眼眶的淚水:「因為,我不想追的太辛苦。」這是她長大以後才懂得的母親的痛苦
葉以禎仿似是忽然懂了,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動作細緻輕柔,簡直要引出她更多的眼淚。
這個女孩子還未完全長大,卻背負了那麼多的心結。而他,卻完完全全地低估了她的這些心結,以自己的想法強加於她,他還能做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俯下身去輕輕抱住她,就像以前那麼多次一樣。
「溫冉。」他輕輕說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