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從葉以禎辦公室出來,溫冉就一門心思扎進了吳岩教授交給她的報告和演講中去,除去上課大部分時間都悶在了圖書館里,查閱文獻編寫資料,正在她為一個數據焦頭爛額糾結不已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也沒看直接按了接聽鍵,一個不甚熟悉的女聲從那頭傳了過來:「喂,溫冉。」
她愣了愣,看了一下來顯,是陌生的號碼:「你是?」
對方報上了名字,溫冉隱隱約約有點兒印象,是他們系國貿班的兼職導員。
她忙應道:「不好意思啊,徐老師。」
電話那頭笑了一下,雖強自鎮定,但從聲音里還是能聽得出哽咽和沙啞:「溫冉,我能請你幫個忙么?」
溫冉忙推開手邊的報告:「嗯,怎麼了?」
那頭抽噎了幾聲:「是這樣的,我父親忽然生了重病,家裡打電話讓我趕緊回去。不過我還帶著大一一個專業,不能放著他們不管,所以在我回家這段時間,我想請你幫幫忙,帶他們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溫冉握著電話略沉吟,她跟徐老師不熟,只知道她是從本部上來讀研究生的,高她一屆,家在廣西邊遠山村,家庭算不上富裕,所以學校安排她在讀研期間兼職行政導員,賺點兒生活費。她說話帶有很重的口音,跟其他人的關係也算不上好,平時總是一個人,想必也是實在找不到人才來麻煩她的。
這邊她不說話,那頭以為她是怕麻煩,忙說:「這幫孩子都挺聽話的,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
「不是的,你誤會了。」溫冉趕緊說,又怕聲音太大嚇到她,「沒事兒的,我可以幫你帶段兒時間,你就趕緊請假回家吧。」
那頭鬆一口氣,把班長的電話號碼留給了她,千謝萬謝之後才掛斷電話。
掛了電話,溫冉看著手中的報告哀嘆一聲。老天是不是覺得她前段日子過得太舒心來著,這幾天接二連三地給她找事做。
劉菲菲笑著彈了彈她的腦門:「親愛的,這叫能者多勞。」
能者多勞談不上,溫冉晃晃腦袋,只希望這群孩子們別再給她找事做了。不過,很可惜,她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周五下午溫冉抽空跟兩個班班長見了個面,本來她是努力端著老師的架子坐在那裡的,可是一看到來人就即刻不淡定了,而對方也是一臉驚詫地看著她,好不容易才沒臉紅,站在那裡,端端正正地叫了一聲溫老師。
溫冉一看到他就想起了網球比賽慘敗的一瞬間,臉色變了幾變,瞄了眼手機,問道:「你是,樊映澤……?」
男孩兒靦腆一笑:「嗯,我就是樊映澤,國貿一班的班長。」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個小學妹出手那麼狠,原來是班長帶頭來給她加油,溫冉訕訕一笑,忙讓兩人坐下:「是這樣的,你們徐老師最近家裡出了點兒事,所以暫時由我來帶你們這兩個班,有什麼問題可以向我反映。」
兩個孩子忙點頭:「嗯,徐老師已經交代過我們了。我們一定配合老師的工作。」
真是乖巧喲。溫冉面上一喜,看向兩人:「有什麼問題么?」
只見兩個人在那裡小聲嘀咕了一陣,推來推去,樊映澤一把被國貿二班的班長推到她面前,面帶難色地問道:「老師,上次我們跟徐老師提過的冬遊的事兒,她有沒有跟您說過?」
「冬遊?」
見溫冉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國貿二班的班長忙說道:「班裡有好多同學都是第一次來B市,都想著是大城市,想去逛逛。我們兩個班商量了一下,決定利用這個周末去B市市郊的一個景點兒爬山。」
「哦……」溫冉恍然大悟,隨即粲然一笑,「那也是好事啊,你們想去就去吧。」
「可是老師,B大校規說,要是超過五十個人集體行動的話,是需要導員陪同的。」樊映澤提醒道,「我們兩班共有五十二個人。」
誒?她愣了愣,反手指了指自己:「那意思就是,我也要跟著去?」
兩位班長點點頭。
這麼大了還跟著他們去冬遊?溫冉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彷彿想到什麼一般猛然抬起頭來,嚇了樊映澤一跳:「這個,你們說周末去,周六還是周日?」
「周日,已經跟旅行社協商好了,到時候會專門有車來接的,老師不用擔心。」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溫冉慌忙說道,如果沒記錯的話,葉以禎在電話里說幫她對報告的日子,也是周日吧?溫冉頓感無比頭疼。
握著電話,溫冉心裡敲小鼓,雖然不是第一次跟老師請假,但是對方如果是葉以禎的話,她還是有些拿不準的,因為,他這個人就讓她拿不準。
「溫冉。」他低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仿若有點沙啞。「有事?」
「呃,葉老師,是這樣的,系裡有位老師有事,臨時叫我幫她帶一下大一的一個班。」想來想去,溫冉決定循序漸進。
「哦。」他低低應了一聲,「有什麼問題?」
溫冉吸一口氣,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他們明天要去冬遊,我得跟他們一塊兒去,所以想向您請個假,明天的報告能不能推后一天?」
一鼓作氣說完之後,溫冉屏氣等著葉以禎的答案,而對方只是輕輕一笑,「冬遊?去哪兒?」
「爬山,就是B市東郊的那個景點兒。」
她認真地回答,心裡納悶這人問這麼詳細幹啥,不過,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只聽那頭淡淡地嗯了一聲,她還沒來得及慶幸的時候,那人又適時地添了一句,「介不介意多一個人,小溫老師?」
小溫老師。聽了這四個字,溫冉感到自己的臉部迅速升溫,也顧不得多想了,話沒經過腦子就溜出來了:「呃,應該不行了吧,加上我五十三個人,車滿了。」
許是她拒絕的太利索,那頭的人聽了愣怔了幾秒,隨後笑笑,掛斷了電話。溫冉握著嘟嘟響的手機,有些摸不著頭腦,看這人問的這麼仔細,難道是他想去?
想到這裡,溫冉禁不住睜大眼睛。她,她剛剛把葉以禎,葉教授,葉老闆,給拒絕了?
周日的天氣不錯,而溫老師早起被鬧鐘從被窩裡挖起,此刻正盯著一雙大大的熊貓眼站在車門口檢點人數,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溫冉扭頭一看,是小學弟樊映澤。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
「老師,您還沒吃早飯吧,這是我從食堂給您帶的。」說著奉上一袋牛奶和六個煎餃,溫冉肚子頓時咕咕叫。抬頭看了樊映澤一臉,只見這孩子正呲著一口白牙笑得傻兮兮的。
接過煎餃,溫冉剛想拍拍樊映澤的肩膀表示感謝時,就看到他身後穿著一身運動裝的小學妹。小學妹有些不甘卻又不敢說出口的表情讓溫冉有些哭笑不得,隨後收回手,在空中振臂一呼:「快上車,出發了!」
溫冉坐在最後一排留給她的位子,吃了早飯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了。快到目的地的時候被同學們嘹亮的歌聲給吵醒了,她眯起眼,看著前排幾個搶著唱歌的同學,會心地笑了笑。
到底還是年輕啊,她像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剛讀大一,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埋頭學習,那一整年留在記憶里的,便是自習室的一盞燈和頭頂呼呼轉著的電扇。
視線一轉,溫冉看見坐在她斜前方的樊映澤,男孩兒依舊是一身白T和牛仔褲,簡單隨意,而那股乾淨的感覺確實擋也擋不住。想了想,不禁想笑,是啊,換做自己在那個時候,也會喜歡上一個這樣的男孩兒吧。
今天來爬山的人不少,跟來時一樣,溫冉站在車門前,把買好的門票一一發給同學們,揮一揮手裡的小旗,剛想喊一聲出發,視線掃過某處的時候,硬生生地定格了。
她瞪大了雙眸,生怕自己看錯!
那輛灰色的車子,即使只坐過一次她也記得很清楚,更何況,前面還站了一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錯認的人。只見那人穿著一身休閑的運動裝,雙手插在口袋裡,一雙黑色的眸子,正笑意盎然地看著他們。
她訥訥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向他們走來,步子邁得很沉穩,也很從容。他也帶過大一的基礎專業課,這一幫孩子們也都認識他,看見他時有掩不住的驚訝和喜悅,尤其是女孩子。溫冉嘆一口氣,這人,還真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啊。循著葉以禎看著她的視線,溫冉低低喊了一聲:「葉老師。」
葉以禎點點頭,隨即又看向那群咋咋呼呼的孩子,笑問道:「同學們,介不介意多一個人?」
還,還用問么?溫冉憋氣地看著這一群瞬間倒戈的孩子們。
溫冉背著包,慢慢地跟在隊伍的後面向前走著。沒走多遠她就累得不行了,而葉某人,卻始終一副輕鬆神氣的模樣,爬山的時候還可以跟這個說幾句,那個聊幾分,好不愜意。看得她直想吐血。
樊映澤樊班長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她喘氣如牛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老師,不然我給您拿包吧?」
溫冉拽了拽包帶,發狠道:「不用。」今天她拚死也要自己爬上山頂,剛這麼想著,老天就像跟她開玩笑似地,讓她不小心跌了一下,膝蓋碰在石階上,疼得差點兒原地跺腳。
身後的樊映澤驚呼一聲,還來不及上前一雙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扶了起來,「小心點兒。」
低低的男聲,溫暖的觸覺。溫冉愣了一愣,直到看清面前男人含笑的樣子,才回過神來,收回胳膊揉了揉膝蓋,又繼續往前走。身邊的男人一直保持著張弛有度的步子,也沒落她多遠,只是兩人都落在了隊伍的最後而已。
「葉老師?」
「嗯。」他閑閑的應了一聲。
「您怎麼來了呢?」
您。這個稱呼讓葉以禎的眸子閃了幾閃,笑著說:「唔,前幾天有個學生提醒我,說我還是一個年輕人。我一時頓悟,就做點年輕人該做的事情,運動運動。」
溫冉:「……」
「說起來老師還要感謝你,這是近四年來,老師活動量最大的一次戶外運動。」他狀似誠懇地說道。
「哦?」溫冉有些不信,「怎麼說?」
葉以禎淺笑著替她解疑:「大學的時候喜歡戶外活動,只是後來發生了一次事故,從那以後我就只去健身房運動了*。」
她眨眨眼,表示很好奇,於是葉老師就開始講故事。
「大學的時候遊歷歐洲,而後轉道去了俄羅斯。在西西伯利亞平原上有一片廣袤的森林,有一天我的同伴突發奇想想去探險,於是我們就出發了。」說著他看她一眼,黑色的眸子很亮很亮。「我們翻了中國的老黃曆定了一個吉祥日子,結果到的時候才發現,那裡已經連著下了一星期的大雪了。」
溫冉撲哧一笑:「那你們就知難而退了么?」
「沒有。」他說道,「我們只用了一分鐘,就決定繼續往前走。後來發現,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溫冉忍住強烈的笑意,繼續聽他說:「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我的同伴提議打道回府,等我們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發現回不去了。」
她挑眉,看著他,只聽他輕而淺的聲音響在耳畔「因為大雪將我們的腳印覆蓋住了。我們回頭一看哪裡都是出口,於是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那怎麼辦?」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焦急,這說明他的故事還算引人入勝,他笑了笑,說:「那時候我們也很著急,只是很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比對方還要慌張。離我們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一個草垛,我跟同伴為了禦寒躲進了那裡面。」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便看見女孩兒又焦急的問:「然後呢?」
「然後?」漂亮的眼睛里有亮光在閃爍:「然後,我睡著了。」
什麼?溫冉愣在那裡,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只見葉以禎笑了笑,說:「不騙你,那時候我睡著了,醒來之後,就聞到了牛奶香。一個女人扶著我的頭,正在喂我喝牛奶。」
「中間你都不記得了?」溫冉不相信地問道。
葉以禎搖搖頭:「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那個俄羅斯女人對他說,他們躲藏的那個草垛是他們用來喂馬的草料,本來是準備三天後去拉的,可是眼看著雪要下大,便提前動身了。那一次他們把草料拉光了,至少有半年不會再進入這個森林。饒是他這個無信仰的人也覺得自己幸運了。
溫冉忍不住咋舌:「就是因為這次事故對您造成了心理陰影,所以您才不再涉足戶外運動的?」
「陰影肯定是有的,只是我現在在努力的克服,趁勇氣還沒跑光。」他輕輕一笑,坦率地承認,看著身邊的女孩兒蹦跳著上台階,便伸手扶了她一把,「這不就是一次很好的嘗試么?」
溫暖的掌心,溫冉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隨即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