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信歲月(一)
「是不是比為母還好?」顧炎清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嚴詞厲色。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顧長琴微微一顫,「請母親徹查此事。」
「徹查是一定的,紫怡,你去幫我,好好獎賞那位粗使婆子。」顧炎清神色不變,又拿起了茶杯,對著紫怡吩咐。
紫怡看一眼地上的顧長琴,閃身走了。
顧宛央抿抿唇,事到如今,之前那個大膽的想法在她心裡真正生了根。
果然,顧炎清此時看向顧長琴,目光含著一絲冷意,「琴兒,你回去好生待著,準備待嫁吧。」
顧長琴一臉驚慌失措,完全沒有料到此時的場景,他手腳並用地爬到顧炎清腳邊,哭道:「母親,您不要好好查查這件事嗎?母親,孩兒不想嫁給那個喪了夫的五十老嫗,不想嫁啊……」
「碧溪,把他送回琴院,小心照看著。」顧宛央忽然出聲,先前,她怕有什麼變數,一直讓碧溪在外面候著,畢竟碧溪曾跟在母親身邊幾年,是當時母親身邊極得力的侍女,若萬一她言語出了差錯,也好請碧溪來救場。
只是沒想到,這件事的真相竟是這樣,碧溪來的用處,竟成了這個。
在屋裡只剩下顧宛央和顧炎清兩人的時候,顧炎清放下手中的茶杯,整個人脫力般重重靠在了椅背上。
顧宛央走上前跪坐到顧炎清身邊握住顧炎清的手,「母親,這些年您辛苦了。」
親手扼殺掉幾名侍人懷自己女兒的希望,是個母親心裡都會痛吧?可是為了她,為了以後府上不會再有庶女危及她的地位,為了顧氏族長不再干擾她們的生活,顧炎清做了,在每個侍人進門時給他們服下烏冬青。
把東西混在菜里,便沒人會多想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這東西引發的疼痛也與平常腹痛無異,況且作用時間不長,很少有人真的在意,所以,顧炎清做了,也成功了,只是……
「央兒,母親對不起你,是母親的疏忽害了詞兒。」說話時,顧炎清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或許這就是報應。
「母親,許太醫說了還好小詞發現的早,只要好好調養,沒事的。」顧宛央緊了緊手上的力道。
她有些明白前世母親的反應了,那個時候在場的人太多,顧炎清縱然愛女心切,可多年來形成的愛面子性子非一時能改,顧炎清拉不下面子承認自己的錯,只能眼睜睜看著顧宛央離開,眼睜睜看著最愛的女兒離自己越來越遠。
沒有責罰,沒有訓斥,就連去世時,也毫不猶豫的將偌大的顧府一手交給明明手腕稚嫩的她,還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自此堵住一府上下所有人的口,就連顧長琴,最後都沒有再提過她謀害顧府子嗣的事。
母親是真的在用實際告訴她,她顧炎清的嫡長女,不容任何人有半句質疑。
母親,其實比她想的要包容的多,要承受的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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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叢邊,一個桃紅衣衫的女娃娃在拍著手跳來跳去,她十指拂過一片片花瓣,發出銀鈴般清脆好聽的笑聲。
拿了針線坐在一旁,慕詞不時抬頭,含笑看看女娃娃,那是他和妻主的孩子,果然如他所料般,模樣俊俏像極了幼時的顧宛央,那一雙桃花眸輕快明亮,分明比顧宛央更添了幾分靈動。
寧謐的午後是這樣閑適,慕詞想著,等顧宛央回來了,就告訴她,他們的孩子生的比她更好,將來一定是很多男兒心目中的妻主。
不自知的勾起唇角,然而笑意還未徹底綻放,忽見女娃娃跳著跳著,一口吐出了血,那血落在地上,恍如傲骨的寒梅,料峭得刺目,他慌慌張張地丟下針線跑過去,邁開一步又一步,卻怎麼也碰不到女娃娃。
血,還在流,絲毫沒有要止住的跡象,女娃娃卻停下所有動作,對著他輕輕一笑,她的嘴唇張張合合,沒有聲音,卻讓看得清清楚楚的他驀地一絆,狠跌在地上,眼睜睜望著女兒一張粉嫩的小臉越漸蒼白,終於消失不見。
她說:「父君,你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父君沒有,沒有害你,也沒有不喜歡你……」淚水溢出眼眶,他一邊搖著頭否認,一邊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小詞,小詞不哭。」
似乎,哪裡有個聲音在喚他,他循著聲音的來源,拚命睜開眼去看,入目是一雙鳳眸,盈盈如水,寫著擔憂,是她,他的妻主,她回來了,在他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回來了。
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抱緊眼前的女子,他埋首在她耳畔,「妻主,我們的孩子沒了,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這一天里連著兩次被慕詞這般抱住,顧宛央心裡更多的是喜悅,可是,她不想見他流淚。
輕輕拍拍他的背,顧宛央道:「小詞醒醒,夢裡都是假的,不當真的。」
懷裡的人兒動了動,慕詞抬手揉揉眼睛。
「做噩夢了?」顧宛央鬆開他,眼睛對上他。
他疑惑地向她看看,末了,猛地抱緊被子將自己一裹,不再理她。
看著床上鼓起的小山丘,顧宛央默了默,然後小心地伸手拍拍,問道:「小詞你怎麼了?」
「妻主你走吧,不要再來看我,也不要再和我說話。」小山丘里傳出聲音,悶悶的,卻足以讓顧宛央聽清。
顧宛央落在小山丘上的手驀地一頓,「小詞你先出來好不好?」
小山丘不為所動,又道:「妻主近來看上哪家公子了儘管迎進門來,我不會為難的。」
「若有真心喜歡的,需要我讓出正君這個位子,我也是甘願的。」
「或者妻主厭了倦了,給我一封休書也是好的。」
顧宛央的手一點點收了回來,她站起身,「既然這是你想要的,那便如你所願。」
她本就是骨子裡透出的倨傲,即便如今一門心思改了不少,此番連連被人推拒,心下也已生了退意。
只是,要離開的腳步將將抬起,卻怎麼也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