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5
病房窗口外面的風景除了樹就是樓房,肖寒一坐就是四十分鐘,等的沒耐心了伸手推了推少年的手臂,順便探了呼吸確定人還在,指頭剛碰到少年的鼻下,少年就睜開眼睛。
肖寒怔怔地縮回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要道歉嗎?到底要不要道歉?煩…
「你醒了?」肖寒盯著自己的手,像在自言自語。
「嗯。」少年揉了揉腦袋,昏沉沉的,只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是被什麼玩意砸暈,戴上眼鏡才看清肖寒的長相,挺帥的。
肖寒還以為那只是裝飾的眼鏡,就跟女生一樣,戴一副眼鏡框提升顏值。
「檢查結果醫生沒說,只說要觀察幾天,我猜估計是腦震蕩,網上說休息一個星期左右能好,我剛查了,你聽不見我說話?」
「嗯?聽得見,戴著呢,是你送我過來的?謝謝。」少年輕笑了一下,指了指左耳上的耳蝸,一看就是在規矩堆成山的家庭里長大,說謝謝的時候坐起身還彎了腰,雖然是坐著的,還是顯得很有禮貌,他哪知道自己認真道謝的人就是罪魁禍首,估計知道了心要涼透。
肖寒心想著是他自己經過樓下被砸到,心安理得接受了這句謝謝。
「我等會有事,你自己給學校打電話請假。」肖寒站起身頭也不回就往病房外走,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左手插在口袋裡,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順手掏出手機划拉了幾下,轉身把支付寶收款碼舉起來對著少年的方向,報了挂號費和住院費,「微信也行。」
少年揚起嘴角,長這麼大沒見過找人要錢還這麼囂張的人,婉轉什麼的根本不存在,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對準收款碼掃了一下,竟然是設定金額的那種,這人是多惜財。
「走了啊,有緣再見。」肖寒擺擺手,看了一眼收款記錄。
「嗯。」
肖寒有點想笑,這樣的人是不是別人要他做什麼他都會回答嗯,懶得想了,該回家提輟學的事了。
走到醫院門口才想起來忘記問少年的名字和學校,光想著錢了,操…人海茫茫,還有緣分嗎?
「算了,錢到手就行,最近市場行情亂,不拿錢顯得我出手闊綽,還以為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富家公子,其實就是平平無奇無業游民一個,還單著身.....」肖寒一路喋喋不休,踢了路邊的石頭,走出醫院的那一刻還回頭看了一眼,叫了的士回家,十五分鐘收二十塊也不覺得貴了,起步價也得值個十塊。
「回來了,人沒事吧?」肖默叼著煙,坐在摺疊桌前,桌上放著兩桶泡麵,紅燒牛肉的。
「估計是腦震蕩,收了錢就打的回來了,靠。二十塊,真貴,就我步行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肖寒把習題本放進抽屜里。
還有把顯得多餘的鎖頭,鑰匙早八百年就被肖寒弄丟了,只有一個鑰匙圈掛那兒,誰知道鑰匙現在在哪兒獨孤終生,想想就可悲。
那會兒為了裝逼,還特意鍍了金漆,掛在鑰匙圈上一晃一晃的,還閃眼睛,特nb哄哄,想著想著肖寒自嘲地笑了笑。
「剛剛那駝背打你三拐杖怎麼不還手,看你咬牙切齒的,居然不出手,瞧你那慫樣哈哈哈哈....走出去都嫌丟人.....」肖默指著他,說的話帶著點酸味。
他這個做父親的知道,說了也沒用,就像慣犯一樣,怎麼說也沒用。
「我打那駝背,萬一又打折了,還不得怪我故意傷害罪,敢情你想看著你兒子進局子?」肖寒用兩隻手指夾走肖默的煙,在煙灰缸里轉著煙頭掐滅。
「對了,說正事,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你星期一去學校,讀書,別讓老子丟人現眼,你知道我接你老師電話有多尷尬嗎?低聲下氣就像過街老鼠,就差人人喊打了。」肖默不讓肖寒抽煙,但自己還是控制不住,不自覺又點了一根煙,肖寒也沒有掐掉,任煙圈在屋子裡飄。
「爸,我想辦理輟學,讀不下去了,每天重複一樣的事情,上課,翻書,趴著,睡覺,下課,尿尿,放學,回家,寫作業.......」肖寒越說越沒底氣,最後的幾個字估計連他老子也沒聽見。
現在的肖寒,就像個丫頭片子,就差穿條裙子。
說話支支吾吾,根本硬氣不起來。
「你跟我搞邪完了啊......你輟學了,以後怎麼辦,啃老?死在路邊上都沒人給你收屍......」肖默操著一口地道方言,氣的牙痒痒,一怒之下扇了肖寒一巴掌。
這是他做父親這十七年來,第一次動手打肖寒,打完手都在顫抖。
「爸.......」肖寒沒有躲閃那一巴掌,他覺得自己該打。
「別喊我爸,要輟學是吧,自己去,別給我丟人現眼了,省的我砸鍋賣鐵給你繳學費,白供你十七年,養條狗都能幫忙看家護院,你還是個人。」肖默斜著眼,嘴裡吐著煙圈,直到還剩根煙屁股才從嘴裡拿出來丟進煙灰缸。
屋子裡烏煙瘴氣,簡直一團糟,明明是盛夏,肖寒還是感覺到空氣降到冰點,就差應景地哆嗦兩下。
無論如何,肖默是同意輟學了,肖寒揚起嘴角,突然覺得成就感爆棚。
雖然被扇了一巴掌,還挺重,左半邊臉火燒似得,他不知道肖默出手會這麼重,就和剛剛在醫院繳費一樣,毫不含糊,快准狠,甚至有些做作。
晚上洗了澡之後,肖寒坐在電腦前,桌上的塑料盒裡放著好幾副紙牌,肖寒玩牌挺厲害,會玩各種花式,看起來特牛,隨手抽了一副,倒在手上就開始玩,當然,他腦袋裡也不是空的。
星期一是去讀書給肖默一個緩衝還是直接跟班主任辦輟學?被砸傷的少年到底是誰?會不會也是一中的?支付寶收款記錄也只有昵稱,頭像還是一張白圖,操,這都是什麼事,亂七八糟的,睡覺!
此時,少年半躺在床上,聽著護士邊倒水邊打聽肖寒,差距屬實大…
「那個…學校星期一有隨堂考,我能出院嗎?」
「我問一下醫生,要是他答應,明天檢查一遍就辦出院。」
「住院費能退嗎?」少年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怎麼就被傳染了?
「能,能退。」護士笑了笑,關上門走了。
少年打開支付寶,轉賬給…肖寒,剛才沒注意看,肖寒的支付寶用的真名,只不過名字和他這個人,簡直天差地別。
隔天,少年「如願以償」的出院,以回家休息為理由辦了出院,為了隨堂考真的是拚命了,就差醫生護士豎大拇指,「身殘志堅」啊。
看了看時間,早晨八點半,省圖周日正好八點半開館,坐地鐵去還能找到位置,就算找不到起碼還有落地窗可以坐。
肖寒一覺睡到十一點,要不是樓下吵架的聲音,怎麼也得睡到中午。
「爸,早飯吃什麼?」
「早飯?你這是吃早飯晚了,吃午飯早了,油條豆腐腦,自己熱熱。」
肖寒剛把盤子端起來準備去加熱。
「洗口洗臉了嗎?」
「操,太餓了給忘了。」肖寒放下盤子,走到衛生間重重地關上門。
「還知道餓啊?你不說我以為你減肥呢。」
「你兒子我不需要減肥。」
肖默以為肖寒聽不見,衛生間里放大了一倍帶著迴音的回應嚇了他一跳。
隨誰的?
肖寒出來的時候,油條豆腐腦已經熱好了,還冒著氣兒,放在摺疊桌上。
「你媽她下午回來?輟學的事還得過她一道。」
「什麼?她也回來?」肖寒咬著油條,加熱過的有點難咬,說話也含糊,迅速咽下去之後喝了半碗豆腐腦,「我得出去避一避,省圖。」
肖寒怕媽,怕的點也是奇怪,他怕陳昕閆戴的美瞳,紫的灰的怪瘮人。
「行,反正你遲早也要跟她提輟學,玩得開心。」肖默知道肖寒去圖書館肯定是找個隱蔽的地方睡覺,其實肖寒也看書的,跟音樂有關的書,他百看不厭。
「你洗碗吧,這個時間省圖的人估計都吃飯去了,有位置。」肖寒回房換了衣服,出門前挑了一雙全新的鞋。
「我出門了,靠,鞋帶死結了。」肖寒恍惚地七拽八拽把鞋帶系死結了,折騰了半天才解開,抬起頭是滿頭大汗,熱的,肖默死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兒子,已經是父子倆第無數次嘆氣。
「要不要太陽傘,省圖那兒曬,沒有陰地方。」肖默嘴裡說著,把那把黑色的遮陽傘遞給肖寒,被無情的拒絕了。
大男人出門還帶太陽傘,走出去都覺得丟人。
一到夏天,肖寒穿的最常見的就是那幾套運動裝,他覺得穿起來能給人視覺上的衝擊,有一種三好學生的感覺,手腕很細,一條銀色的鏈子戴了十年。
「什麼時候回來?」肖默關門的時候沖外面喊了一嗓子,沒有任何回應,只聽見電梯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肖寒走在去公交車站的路上,這個時間段也沒什麼人會特意坐公交車去省圖,吹著口哨還哼著小曲,活脫脫三好學生的感覺。
這個梗是過不去了。
「手機公交卡用不了,投幣兩元。」司機看著肖寒從後門上車,提著嗓子叫住了肖寒,先是一愣,後來才從運動服的兜里翻出兩枚硬幣。
可能是去年夏天剩下的,肖寒感嘆洗衣機很結實,不知道這硬幣跟著衣服洗了幾次。
「耳朵沒聾,你這嚎一嗓子,真的是.....」習慣了夾煙,肖寒兩隻手指夾著硬幣扔進投幣箱,聽著哐當兩聲。
車輛即將啟動,請各位站穩扶好,注意腳下安全,下一站....
即將到站,請拿好隨身攜帶的物品,有序從後門下車........
肖寒坐在靠窗的位置,聽著廣播,迷迷糊糊地閉著眼,「嘶.....操。」
直到頭撞到前座的椅背上才醒,揉了揉額頭,迷離地看著窗外,發現已經過站。
「我操......竟然坐過站了。」肖寒使勁地掐著大腿,慌亂地背起書包,匆匆地下車。
站在路邊,等紅綠燈過馬路去對面往回坐一站,車來車往讓肖寒很煩躁,耳機里放著聽膩了的歌,不耐煩地摘下耳機塞進口袋裡。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肖寒做出不耐煩的舉動后,綠燈秒變紅燈,連紅綠燈都合起伙來做對。
「噯.....這不是肖寒嗎?去哪兒?」這一路公車司機是肖默的朋友開,這點兒正好是第三趟,準備回起點站下班。
「是林叔?」肖寒印象里是有這麼一位叔,理著寸頭,看起來倒挺和藹可親,不像是混跡黑社會的。
「別管去哪兒了,上車,別刷卡,這趟我請你。」林叔招呼著肖寒就像在自己家似的,滿臉堆笑。
「謝謝叔。」肖寒差點就把坐過站的事情抖出去,在武漢市生活了十七年,居然因為睡著坐過站,想想臉就一陣泛紅。
到省圖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半左右,背著包在書架和書架之間散步,也沒有特意找位置。
還是一如既往在音樂類的書籍前停下腳步,纖細的指尖觸碰每一本書,最後選擇了一本鋼琴譜,莫扎特的,肖寒平時很喜歡聽這位音樂家的曲,靠著牆翻著書。
「我準備走了,這個位置讓給你。」少年就坐在離肖寒不遠的位置,摘下眼鏡,換了一副平光眼鏡戴上。
背著裝滿書和資料的包,走到肖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不知道自己準備給他讓座的就是昨天的「救命恩人」,眼神里閃過一絲慌張。
「你出院了?體質挺好啊,這麼快,算下來不到24小時吧?」肖寒不知道今天發愣幾次了,看著眼前的少年,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禮貌地問了問姓名。
「蘇夏。」
「肖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