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煉獄圖
蘇小舟心一揪,「這是……你爹的畫稿?」
「有一些是,大部分是我自己的。」墨墨認真地回答,又寶貝地按了按那厚厚的一沓。
想了想,他說:「這些年,我爹變得有些奇怪。經常閉門不出,幾日幾夜畫出來的畫,轉頭便讓我拿去引火。他還時常自怨,像我們這種出身的人,就不該有成為堂堂正正的畫師那種不切實際的願望,他就是畫到死,也不會有出頭之日。有時候,發現我偷偷畫畫,他還會大發脾氣,把自己關到房裡,不吃不喝……我娘說,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氣。我不想他生氣,卻捨不得這些畫……所以把最喜歡的都給藏起來了。」
「好孩子——」
蘇小舟揉了揉他的額發,「你畫的很好,千萬不要放棄。好好跟嵐煙姐姐學,以後我們送你去集賢院的畫閣。」
「真的?!」墨墨忽閃著大眼睛,「姐姐,你真的覺得我畫的好?」
「當然了!」蘇小舟毫不含糊,僅從簡易的畫像便知道他是相當有天賦的孩子。
隨手打開一幅畫稿,她仍然吃了一驚,「這幅畫……是你畫的嗎?」
畫上長街巷道,花燈林羅,飽滿的色彩彷彿從心頭迸出;行人擁攘,栩栩如生,市井的煙火氣和喧鬧聲躍然紙上。
「滿紙綺夢,何其絢爛。」她不禁呢喃。
「這是舊年的上元燈會!」
畫作有人欣賞,墨墨一下來了精神,迫不及待地介紹起來,「這幅不是最好的。今年我還畫了春歸燕來、渡口別柳、城郭暮色……」
他喋喋不休地一一介紹,卻自然地略過一幅,蘇小舟知道那是他父親吳鳳麟的畫。
抽出來攤開一看,她旋即周身發冷。
這是……什麼?!
烏黑森冷的背景,層疊的模糊的樓台,唯一清晰的是冰冷的黑色巨石和其上的鮮血淋漓。
畫中似乎是一個刑場,卻不見犯人和處刑者。一切都是凝滯的、冰冷的、肅殺的,唯一流動的是血,幾乎漫出紙外的血色和冰冷的血腥氣。
幾年前,她「有幸」看過一次磔刑,那可怕的場景立刻被這幅畫喚醒。她有些作嘔,耳畔彷彿響起那日凄厲的哀嚎。
這幅畫,太恐怖了!
死亡也不足以成為這片恐懼的盡頭。
不對,背後模糊的樓台並不是最底層,下面的迷霧深處,還有數層……一……二……三……一共十八層。
……
這是,地獄!
「這是『磔刑地獄』,我爹畫的。」墨墨湊到她耳邊說。
蘇小舟打了個冷顫。
「磔刑地獄」——地獄的第十五層,挖墳掘墓者,死後將被打入此地,處以凌遲之刑。
詩詞歌賦、書畫樂曲,能把情志傳遞的如此淋漓盡致,已不僅僅是一門技藝。
「你爹真是奇才!」她稱讚道。
墨墨激動地點點頭,「可惜,他反反覆復就畫那麼幾張。地獄有十八層,若能匯成圖冊多好。」
「他還畫了什麼?」雖然感到恐懼,蘇小舟仍不想錯過神作。
「還有這個……這個……」
墨墨小心地翻找了一遍,抽出了另外幾幅畫稿,「第十一層:剝皮地獄;第七層:刀山地獄;還有第四層:孽鏡地獄。再沒別的了。」
……
第四層,孽鏡地獄,凡走通門路、瞞天過海者,死後打入此地,照孽鏡、定罪行,再打入其他地獄受刑。
第七層,刀山地獄,凡殘殺生靈者,死後打入此地,日日裸身爬上刀山,循環往複直至贖清罪孽。
第十一層,剝皮地獄,凡以取皮草為生殺業深重者,死後打入此地,活剝其皮,再生再剝,直至業消而止。
蘇小舟沉了口氣,挖墳掘墓、殺生、走門路,這都與吳鳳麟本人有關,應該是長期折磨他的心魔,難怪他能把對地獄的恐懼展現的如此清晰。
可是,剝皮地獄?他又不以捕獵剝獸皮為生,又為什麼困擾他呢?
惴惴不安地打開「剝皮地獄」的畫稿,出乎意料,和上一幅完全不同,背景不再是黑乎乎一片,也不見血淋淋的場景。
整個畫稿乾淨、清晰,從最面彎曲的穹頂可以看出,是一個山洞中的景象。
洞內正中央是一泓碧藍的池水,旁邊是鋪著厚厚絨毯的石床。石床上,仰卧著一個闔著雙眼沉睡著的女子,她的身側跪著一個身著黑袍的人,只是一個背影看不清面貌。那個人的右手握著一把短刀,正在劃開那女子的前額;他的左手端在胸前,似乎捧了什麼東西,也被擋住看不到細節。
整幅畫中,唯一算得上恐怖的是:在一旁的角落裡,橫放著一個被裹得像蠶蛹一樣的人形。應該是一具屍體,白色的裹屍布上清晰可見斑駁的血漬。
的確也是死亡的場景,但這個「剝皮地獄」和「磔刑地獄」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更奇怪的是,地獄本就是踐踏的地方,絕對不會如此莊重的處理一具屍體。更何況,被打入地獄的亡魂,受刑后並不會有所謂的「屍體」。
疑竇叢生,她立刻翻看了另外幾幅地獄畫稿。果然,除了這幅「剝皮地獄」之外,第七層「刀山地獄」、第四層「孽鏡地獄」都可之前的「磔刑地獄」一樣,以不同的地獄場景傳達出畫師內心深處最極致的恐懼。
這一幅,並不是地獄圖,而是另一種場景。
如此一想,寒從心生,如果畫中不是虛構的場景,那麼……它就是對一場真實的殺人案件的記載。
畫中的黑袍人是什麼身份?
他為什麼殺人?
他跟吳鳳麟又有什麼關係?
……
這些並非無從查起,兇手黑袍上面的花紋很特別,白布裹屍的細節很清楚,絨毯的輪廓也很清晰,找些行家裡手詢問,或許能找到案發的地方。
「這幅畫,能借給我嗎?」
「當然,不過姐姐你要小心些。這是最後一幅『剝皮地獄』了,其他的都被我爹給燒了。」
「嗯,放心,一定完好的還給你。」
蘇小舟把畫稿重新折好,小心的收進自己的袖帶中。
正想帶墨墨離開,忽然聽到外室傳來一聲陌生的輕咳,她立刻警覺地把墨墨拉到卧榻後面伏身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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