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蠱毒(上)
「我沒事,你快去救墨墨!」蘇小舟強撐著爬起來。
她雖然受傷吐血,意識卻很清楚。沒想到鬼六這麼厲害,明明已經被鎖住雙臂,光靠內力就把她傷得這麼重,江湖中人也不容小覷。
李漁並沒有答應,而是扶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把扯過她的右手,迅速搭在手腕,「你們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墨墨對鬼六有用,她暫時不會有危險。」
小舟脈象平穩,張弛有力,絲毫沒有受傷的痕迹。當年他年紀尚小,對鬼六的路數摸得並不清楚,只記得他擅長陰招,江湖上的對頭常常莫名其妙死於非命。
「五哥——」
一個臉生的少年探頭進來,盡量避開蘇小舟的視線,「匪首鬼六逃了,他的手下已被全數制服。」
「你們散開去找,不要驚動任何人。鬼六帶了個孩子,應該跑不遠。」
「是——」
少年旋即隱去,倉外窸窣的腳步聲也很快散去,貨棧內外變得靜悄悄的。
蘇小舟暗自審視著李漁,她先後派了馮超、薛益一明一暗在他身邊盯梢,本以為已經掌握了他的一舉一動,沒想到他還有能夠輕易端掉賊窩的人馬。
「東宮的人幾時能找到鬼六?」李漁忽然問。
蘇小舟一愣,自己方才在鬼六衣服上偷抹「聞蹤香」的舉動,竟然被他給瞧見了。
「內府兵不比官府,找人的能力勉勉強強。」她思量著說。
不理她的迴避,李漁追問道:「你們抓到人,會如何處置?」
蘇小舟沉默,盧佶和鬼六的手下打過照面,想必已經查到他頭上,抓到他自然會悄無聲息地處置妥當。
「鬼六不能死,他是太子殿下要的人。」
李漁口氣過於平常,並不像太在意鬼六生死的樣子。
「你並不想把他交給殿下?」蘇小舟問。
「不想。」並不遮掩,李漁直截了當地說:「鬼六所謂『不死術』,讓人死而復生,從醫理上來講毫無根據。當年,我年少無知,偷他的『無根火』,是想用火療之法給殿下治病。結果,差點害死殿下。你也聽到了,他滿口妖言,若是殿下被他蠱惑,很可能再次陷入危險。」
蘇小舟心頭一緊,李漁話中的意思,殿下早就知道「不死術」的存在。
她推開李漁,猛然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
「找盧佶。」
「找他……保住鬼六的性命?」李漁蹙起眉頭。原來東宮暗衛掌握在盧佶手上,難怪他的行蹤這麼難掌握。
蘇小舟點點頭,「既然殿下要他,他就不能死在東宮的人手上。」
哪怕鬼六逃出城,東宮馴養的獵犬也能在明日午前找到他。她必須快點見到盧佶,遲了就來不及了。
李漁一把拉住她,「沒那麼簡單!你難道相信鬼六說的話,以為人死可以復生?!」
「魚刺,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放心,我們有分寸……」
「這不是分寸的事!當朝太子,若和巫蠱之術沾上邊,與性命一起賠上的,還有他的聲名!」
李漁很激動,攔在蘇小舟面前,兩人就這麼僵持在那裡。
忽然,蘇小舟覺得心口抽搐著疼,她又急又惱,捂著胸口喊了一句,「殿下他……沒有多少時日了!」
「噗——」
又是一口血,暗紅近黑,染污了衣襟。
李漁趕忙扶住她,「哪裡不舒服?」
無故吐血,十有八九是中毒,但她的脈象和臉色看卻又不像。
蘇小舟直搖頭,自顧自地說:「藥王不說,太醫不說,可是我知道,殿下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身為貞武後裔——繼承了老國公醫術的李五公子,你對此也早有診斷,對不對?!」
老國公李績不僅是開國武將,還精通醫術,修撰過《英公本草》和《脈經》,李漁自小跟他學醫,甚至敢下手醫治殿下的瘵病,顯然醫術早有大成。
李漁低頭,算是默認了。
「君子樂天知命,逆天而為,必遭反噬。」他低聲說。
「反……」
話還沒說出口,一陣暈眩襲來,蘇小舟瞬間眼前盡黑,踉蹌著倒了下去。
「小舟——」
李漁慌了,再一把她的脈,竟然亂如弦散。
只是片刻功夫,已有劇毒攻心的之兆。
鬼六用的什麼毒?竟然如此兇猛!
不容細想,他將蘇小舟橫抱過來,迅速離開貨倉。這毒他都分不清來路,尋常醫師更沒辦法,京城唯有藥王那裡可以去試試。
夜太深,烏雲蔽月。
李漁摸黑找到馬,帶著蘇小舟直奔坊門方向而去。這個時辰,坊市早已封閉,走大路勢必要驚動守衛,但是小舟毒發緊急,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一道閃電劃過,雨滴悄然落下,幾聲驚雷之後,很快轉為傾盆大雨。
暗夜中,一騎飛馬穿過雨幕,四足奔騰,在石板路上飛濺起水花。
憑藉多年來在草原上訓練出來的方向感,李漁精準地找到坊市大門。不出意料,對開的坊門已然緊鎖,戶外的燈火全部被雨水澆熄,守夜的戍衛正打著瞌睡。
抱著蘇小舟,縱身下馬。站在坊門前,他忽然覺得周身發冷。
「開門!開門!」他敲打著坊門。
無邊的暗黑……傾盆的大雨……眼前緊閉的大門……時光彷彿穿梭回十幾年前,那個比今日更冷的雨夜。
天上下著凍雨,他從廂房跑到院門邊,渾身濕透,小小的身子瑟縮著,慌張地敲著院子的大門。
「來人啊——,開門啊!開門!來人啊!救救我娘!快來人啊!」他喊得撕心裂肺,沙啞了嗓子。
國公府偏僻的小院,不知何時被上了一把大鎖,打不開門,也無人應答……就這樣,把重病的母親活下去的希望生生隔在外面。
……
那扇木製的院門並不結實,如果是現在的他,或許幾腳就可以踢爛。
可是,當時的他,沒有這樣的力氣。
那天,即便出去了,他又能找誰幫忙?那幾個陰陽怪氣的嬸娘?看似忠厚的老管家?還是那些不敢跟他們來往的家丁、僕婦?
與祖父一起在高麗打仗的父親,是嬸娘們口中的野種,只因為他的生母是個突厥人。更可恨的是,他的祖母——突厥的貴族小姐是祖父明媒正娶的妻子,與她們夫君的母親一樣,是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
李漁腦中思緒混亂,仍在瘋狂地敲著門。很快有人出來,他卻覺得彷彿過了一整年。
「嚷嚷什麼?!」守衛打著哈氣,對一場好夢被吵醒頗為不滿。
「把門打開,我要出去!」李漁吼道。
「你是哪家商號的?不懂規矩嗎?坊門要等曉鼓響過才能開!」守衛罵罵咧咧道。
李漁拳頭緊攥,一絲殺意湧上心頭。
不!他不再是小孩子!這裡不是英國公府!懷裡的蘇小舟也不是他母親!
他終於拾回理智,從腰間掏出還沒交還京兆尹府衙的身份牌,急切地說:「府衙辦案,有人受傷了。」
守衛接過銅牌,看了又看,再看看他懷裡的傷者。即便燈光微弱,也能分辨出是個女子。好蹊蹺!大半夜的,一個女子在沒幾個人的貨坊里受了傷。但這身份牌卻是真的,眼前這位是……京兆尹府的七品司法參軍?可是他區區坊市守衛的上官大人了。
「大人勿怪,您辦的什麼差?循例……小人必須登記在冊。」他一邊說,一邊回身想要招呼崗亭內的夥計。如果眼前這人有問題,那麼身份牌真正的主人一定在貨坊內遭遇不測。放走兇犯會大禍臨頭,抓住了他可是大功一件。
李漁突然出手,一把勒住他的脖子,「閉嘴——,開門——」眼中凶光畢露,彷彿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大人饒命……」
守衛從來沒離死亡這麼近過,雖然大功就在眼前,但是沒命享邊也都是空。他立刻閉上嘴,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大串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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