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夜祭(下)
中秋剛過,暑熱輕了不少,蚊蟲卻還沒歇息。好不容易挨到後半夜,他們悄然摸到家祠附近,終於可以去上香了。
因為李漁的關係,蘇小舟用心研究過英國公府的家譜。
老國公李績共有三房子嗣:長房李震有嫡子李敬業、李敬猷和庶子李敬真,在這一輩里分別排行一、四、三;二房李思文有一個嫡子李欽載,排行第二;三房李南星,十年前戰死在漠北,只有李漁一個兒子,排行第五。其中長房李震、二房李思文是一母所生,三房李南星是老國公續弦的突厥貴女所生,母親的姓氏身份都沒有記載。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今夜能把這些人一下給認全了。
不遠處家祠門外,承襲英國公爵位的嫡長孫李敬業和他的兩個弟弟雍州司馬李敬猷、戶部倉部司庾李敬真,還有他們的叔叔潤州刺史李思文,四個人齊齊整整站在那裡。
這一家人長的一點也不像,叔叔李思文端肅文雅,幾個侄兒李敬業道貌岸然、李敬猷勇莽武夫、李敬真沉穩老練,李漁從外貌上幾乎找不到跟他們的相似之處。
扒緊了屋檐,蘇小舟推了推李漁的胳膊,「這是什麼情況?深夜不睡,他們在這討論軍機大事呢?」
「我怎麼知道。這些人,干不出什麼好事。」李漁的語氣冷冰冰的。
蘇小舟沒想到他會這麼不屑自己的叔伯兄弟,好歹都是朝廷大員,就算承蔭受封沒什麼本事,在長安也很常見,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這時,二叔李思文忽然開口,「五郎回來了,你們幾兄弟都知道了吧。」
李敬業冷笑一聲,「早聽說了!當年他犯了那麼大的錯,竟然能活著回長安,叔祖父一定使了不少力氣。他老人家還真是偏心,二弟不過犯了點小錯,他都不肯稍稍轉圜,直接就給下了昭獄,卻為了那個野種去跟陛向求情。」
蘇小舟瞧了眼李漁,他似乎並不在意,好像在聽別人的事。
「國公爺何必提我家那個不爭氣的兔崽子,他包庇匪寇,活該入獄,能留條小命已經不錯了。五郎的事,我不會插手。當年的事,是你們長房的事,是大嫂、齊小娘和他母親妯娌之間的事,跟我們二房可沒有關係。」李思文有些不悅地說。
「二叔,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李敬業冷著臉道:「當年那件事,二嬸嬸可是參與了的。李漁要算賬,可不止跟我們長房算。」
眼見二叔和兄長起了爭執,早就心火亂燒的李敬猷終於按耐不住,煩躁地嚷嚷道:「二叔、大哥,咱們自家人吵起來算什麼事?李漁算個什麼東西,你們還怕他不成?!」
這時,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李敬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弟,李漁就是條瘋狗!你難道忘了,他娘出殯那天,他發瘋砍我小娘的那一刀?敵暗我明,大哥如今已是國公爺,被他咬一口可不划算。」
他們話說的也太難聽了,蘇小舟不禁攥緊拳頭,她現在也很想砍人。
這時,李漁輕飄飄說了一句,「他們想多了。當年他們的母親害死了我母親,祖父卻逼我在祠堂立下重誓,此生絕不為母親報仇……否則父母在天之靈永世不得安寧。」
原來有這樣的往事,蘇小舟鼻頭有些發酸,李漁當年也太不容易了。
那邊李敬猷又嚷道:「三哥,你可別長他人志氣。這裡是長安城,天子腳下,他李漁能靠誰?苟延殘喘的東宮太子還是咱們那位日薄西山的叔祖父?!」
蘇小舟瞥見李漁的表情終於發生了變化,他跟自己一樣,無畏人言,唯獨詆毀太子殿下就不行。
「魚刺,忍住啊……」她小聲說。
李漁沉了口氣,「你都看見了,他們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士大夫尚且如此,家裡成群的妻妾們就更難相處。當年我娘就困在這裡,因為我父親有突厥血統,又常年跟隨祖父征戰在外,她們便刻意出處為難她,最後還……」他有些哽咽,再沒有后話。
蘇小舟冒險騰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所以你才去面相,想找個武藝好的娘子。太天真了,深宅大院里斗的是人心,功夫再好有什麼用?陰狠的手段多著呢。」
李漁沉默片刻,「是我考慮不周。」
蘇小舟剛想說,以後不跟他們來往就是了,卻聽到二叔李思文說:「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我們李家血脈。你們的叔祖父、我那二叔叔今日喚我去說話,讓我勸你們兄弟……早點把五郎接回府,莫要落了外人的口舌。聽說他在外頭鬥雞打架開酒坊,混賬得很,時間久了,對英國公府的名聲也無益。」
堂堂英國公府,兄弟不睦可不僅是家事,李敬業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李漁的名字始終寫在族譜上,沒有正當的理由不能將他除名。長房一直沒有分家,他既然從漠北回來了,就理應住回府中。奈何這個人放在家裡,或許是更大的麻煩。
「二叔,麻煩你轉告叔祖父,李漁我會派人去接的。但他如果任性不肯回來,請他老人家勿怪我沒有盡到兄長照拂之責。」他說。
「大哥——」
李敬猷差點跳起來,還想說點什麼,卻被李敬真攔住了,「老四,你就別給大哥添煩了。剛才說了敵暗我明,把李漁接回府,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咱們才更安心。」
「二哥,你就不怕他也砍你嗎?」李敬猷氣鼓鼓地說。
李敬真笑了笑,「他若砍我就好了。我死了殘了,左右他也活不成。大哥和你們就能高枕無憂了。」
「好二弟——」
李敬業也笑了,「你說的沒錯。人食五穀,總是會生災害病的,李漁就是死……也要死在英國公府。」
蘇小舟不禁打了個冷顫,這哪是兄弟,分明是豺狼虎豹……英國公府簡直是個狼窩。
「你會回來嗎?」她問。
「你說呢?」
「還是別了——,要不以後住我家吧。」
「你說什麼?」
「什麼也沒說。」
……
蘇小舟熬得直打哈欠,李家的人終於散了。
李漁獨自進了祠堂,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回來了。看來真的只是來上香,沒有什麼話要跟他祖父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