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七章 舊識
方子安皺眉看向遠處,見一夥穿著黑衣黑褲的漢子正在一家炊餅攤旁指手畫腳大聲喧嘩。那炊餅攤的夫妻二人連連作揖哀求著些什麼,只見那領頭的黑衣瘦高個子一揮手,七八名黑衣漢子一擁而上,掀了炊餅攤,砸了鋪板,頓時雞犬不寧滿地狼藉。夫妻兩人大聲哭叫哀求,卻被推到一旁,若非有人拉著他們,再上前怕是便要挨打了。
方子安心中明白了幾分,這場景似曾相識。記憶中自己也曾參與過這樣的事,這是街頭的混混閑漢們沿街敲詐做生意的攤主,向他們收地頭錢。用後世的話來說,一群黑社會來收保護費來了。
「妮兒,東西放著了,不管了,咱們走了先。他們過來了。」老張頭驚慌叫道。
春妮兒急道:「可是……這些東西都會被他們砸了。」
「砸了也不值三兩銀子,快走。」老張頭剁腳道。
春妮兒咬著下唇跺了跺腳,看了一眼方子安便轉身跟著老張頭往巷子里走。
「哪兒跑?哎,這兒有想跑的。」眼尖的黑衣混混們遠遠的看到了,大聲叫嚷著飛奔而來,距離本就不遠,老張頭年紀大了跑不快,只片刻便被追上。一伙人團團將老張頭父女圍在中間。
「老東西,跑甚麼?想賴賬么?」一名黑衣混混大聲喝罵了起來。
「各位……各位好漢!小老兒小本經營,實在交不起那麼多的地頭錢,您各位高抬貴手,小老兒吃口飯不容易,求求你們了。」老張頭躬身對著那伙黑衣混混作揖道。
「老張頭,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前幾日你說容你寬限幾日,咱們爺們也夠意思,寬限了你幾日。今日見到咱們便跑,這是什麼意思?說話當放屁么?」一名嘴角長著一顆大黑痣的高大漢子大聲喝道。
「是是是,鄭八爺教訓的是。小老兒不是跑,也不是賴賬,不過是收攤回家罷了。」老張頭賠笑拱手道。
「少跟我在這裝蒜。廢話少說,銀子拿來。」鄭八爺喝道。
老張頭忙作揖道:「鄭八爺,那個……可否再寬限幾日。小老兒這麵攤是小本經營,一年也攢不下幾兩銀子。您各位一下子便要三兩銀子,小老兒實在是負擔不起啊。小本生意,著實不易啊。」
「我呸!少在這哭窮。你不容易,我們便容易了?我們給你們護著這幾條街,讓你們踏踏實實的做生意賺銀子,風裡來雨里去的,要你們幾兩銀子的地頭錢怎麼了?你們這幫人忒沒良心,推三阻四的不肯給。良心都給狗吃了么?今兒你必須給,否則的話,教你吃不了兜著走。」鄭八爺冷聲喝道。
「憑什麼要給你們?這大街是你們的么?我們已經交了官府的稅錢了,憑什麼還要給你們銀子?」站在老張頭身後的春妮兒突然漲紅了臉叫道。
鄭八爺等人一愣,旋即捧腹大笑起來。
「妮兒,莫要多嘴。」老張頭將春妮兒往身後拉,春妮兒扭動身子不肯。
「小娘子還挺伶牙俐齒的,老張頭,這是你閨女啊?」鄭八爺一雙色眼滴溜溜的在春妮兒身上亂轉。
「是是,鄭八爺莫跟小女一般見識,姑娘家什麼也不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老張頭忙賠笑道。
「嘖嘖嘖,生的怪水靈啊,以前倒是沒注意。老張頭,你還真有福氣呢,生了個這麼漂亮的閨女,這以後還用犯愁么?」鄭八爺笑眯眯的盯著春妮兒,口中道。
老張頭忙道:「八爺說笑了。八爺,您看這樣這樣如何?小老兒身上只有一兩多銀子,各位先拿去。剩下的小老兒再想法子,寬限三五日必全給你們。」
鄭八爺戀戀不捨的收回在春妮兒身上的目光,轉頭對老張頭道:「老張頭,你是將我們當叫花子打發么?今兒你必須付清了銀子,不然,你可有大麻煩了。」
「你們這伙強盜土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大宋難道便無王法,便無天理么?怎容你們這些禍害橫行霸道。」春妮兒紅著臉嬌聲斥罵道。
「呦呵,脾氣好烈的小娘子。八爺,她罵咱們是強盜土匪呢。」
「這小娘們作死么?敢這麼罵咱們,得給她點顏色瞧瞧。」
眾混混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老張頭嚇得要命,猛拉春妮兒的衣袖叫道:「快住口,莫要胡說了。妮兒,你可不敢亂說話。幾位爺,你們莫生氣,姑娘家口無遮攔,是小老兒管教無方,你們萬萬包涵則個。」
春妮兒倔強叫道:「爹,幹什麼怕他們?我說的難道不對么?這世上便沒有王法天理么?怎容他們胡作非為?」
「嘿嘿嘿!」鄭八爺身子一陣抖動,發出嘿嘿的冷笑之聲,伸著脖子瞪著春妮兒道:「小娘子,王法天理么?秦五公子便是王法,秦老相爺便是天理,明白么?慢說這條街,便是整個臨安城,秦五公子一句話,便得天翻地覆,秦五公子一跺腳,滿城都晃悠。你這小娘子胡言亂語,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頭頂上是誰家的天。」
見鄭八爺伸著脖子瞪著眼睛滿臉凶光的樣子,春妮兒有些害怕,往後退了兩步一時說不出話來。
鄭八爺哈哈一笑,轉頭對老張頭道:「老張頭,怎麼說?銀子給是不給?」
老張頭忙道:「給,給。我這便去借,去當了家中的物事湊錢。」
「那得等到幾時?我們可等不及。老張頭,我倒是有個主意,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這銀子便一筆勾銷。如何?」
老張頭愣了愣,看著鄭八爺笑眯眯的臉,他覺得心裡有些發毛。
「只要你家這小娘子去陪咱們秦五公子喝幾杯酒,哄得咱們秦五公子開心了,這銀子便一筆勾銷了,如何?弄不好,秦五公子一開心,還有大筆的賞錢呢。」鄭八爺低聲道。
老張頭猛然明白了過來,忙不迭的擺手叫道:「不可,萬萬不可,絕對不成。」
鄭八爺面罩寒霜,冷聲喝道:「老東西,給你臉不要臉是么?你知道秦五公子是誰么?那可是當今秦相爺的孫兒。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老子這是給你指了條明路,你當感激涕零才是,還不識抬舉?就你家這個小娘子,秦五公子也未必看得上。」
老張頭擺手連聲道:「高攀不起,高攀不起。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鄭八爺直起腰來冷聲道:「那好,給銀子吧。不給銀子,老子便不客氣了。」
老張頭連連作揖哀求道:「鄭八爺,您行行好,容我去籌銀子,午後您來,必全部付清便是。」
鄭八爺冷聲喝道:「等不及了,老張頭,你沒銀子,可休怪我了。來人,給我打。叫這些人都看看不交地頭錢下場,給我狠狠的打。」
一眾混混摩拳擦掌上前來,揮舞著拳頭棍棒便要動手。周圍百姓遠遠的看著,卻無一人敢上前來勸阻。誰都知道這個鄭八爺的兇橫,不少人便傷在他的手裡。關鍵是他的後台是當今秦相爺的孫子秦坦,不久前鄭八爺差點把人打死,結果只在牢里關了兩個月便放出來了,便是那秦坦的門路。鄭八爺有了這靠山,越發的有恃無恐。普通百姓誰敢惹他,積威之下人人懼怕。
老張頭一邊求饒一邊全力護著春妮兒,一名黑衣混混一腳踹去,老張頭哎呦一聲摔倒在地。春妮兒驚呼叫道:「你們這群天殺的土匪強盜,老天爺會懲罰你們的。爹爹你怎樣?」
「妮兒,莫管我,快跑,快跑。」老張頭大聲叫喊著。
春妮兒怎肯離去,況且那些混混的真實目的正是為了搶春妮兒,此刻團團圍住,嬉笑著伸手欲拉扯春妮兒。
就在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這是在幹什麼呀?光天化日強搶民女么?」
鄭八爺等人均是一愣,循聲看去,只見一位身穿洗的發白的長袍,頭戴方巾的書生模樣的青年不知何時來到了近前。
「哪裡來的王八羔子,少管閑事,否則可不客氣。」鄭八爺沉聲喝道。
「哎呦,這不是鄭老八么?是我啊,你不認識我了?沒想到啊,你還活著啊,不是聽說被抓進大牢了么?居然活著出來了,恭喜恭喜啊。」那青年臉上蕩漾著笑意,拱手上前,狀極親密。
鄭八爺楞住了,盯著面前這張帶著笑容的臉。腦子裡仔細回憶,似曾記起,卻又印象不深,於是摸著腦殼指著青年人道:「你是……你是……那個誰……那個誰……」
「沒錯,就是我啊,方……子……安。哈哈哈,老八好記性啊。時隔三年,你還記得兄弟,真是不容易啊。」那人拍手笑道。
「對對對,方子安。哈哈哈,還真是你呢。穿得人模狗樣的,一時半會都認不出來了。對了,聽說你考了書院要考科舉么?了不得啊,這是要當官了。老子見了你可不得要叫聲『大人』了嗎?哈哈哈。」鄭八爺指著青年人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