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把柄
李銘碩以為自己的傾情演說能說服賈道長嚮往塞外的世界,哪知對方一直默不作聲,只是低眉頷首,微微地笑著,側耳傾聽罷了,並不附議演講者的情緒。
等他演講完畢,賈長歌躬身作揖道:「李駙馬心繫邊疆,精神可嘉,然人各有志,自有前程。貧道願駙馬爺精忠報國,一展平生之志。貧道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之時,必不忘護佑駙馬爺的武運亨通。駙馬爺,您先歇著吧,貧道告辭了。」
」哎-哎-哎「。李銘碩伸出一隻手想要挽留賈道長再聊一會兒,實際上有圍欄隔著,他根本夠不著,只能空喊:「賈道長可以再考慮考慮嘛,我又不著急,你想好了再告訴我,我等你回心轉意哦。」
日子一天一天地閃過,馬上距離賈長歌預言自己飛升的日子還有三天時間了。
這一天的晚上,李銘碩剛剛把帳篷里的燈火點上,便聽得有人從外面推開角門,走進墓園,他趕緊端著蠟燭出來看是什麼人來抄襲了他的路徑,不需要燭光,只憑著月光便看清楚了來者何人-——寧安公主的養母沈貴妃親生的兒子-——景王朱載圳,也就是李雲蔚口中的王爺舅舅。
李銘碩宛如被雷擊中了一般,呆若木雞,渾身的血液也忘記流動,變得冰涼,他結結巴巴地問道:「景親王,是你嗎?」
一身平民裝束依然難掩皇家氣派的景王微微一笑,說道:「駙馬爺好眼力,黑燈瞎火的還能一眼就認出我來。」
李銘碩緊張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賈長歌與陳至謙師徒都不在院子里,沒人看到景王,趕緊把景王拉進自己的帳篷里,用燈罩把燭台攏住,昏暗了燭光的光線,驚魂未定地問道:「王爺,是皇上召你入京的嗎?」
景王壓低聲音說道:「我是偷偷跑到京城來的,不敢去你家會你,讓手下打聽了你每晚來這裡過夜,我便晚上尋了過來。」
「王爺,沒有皇帝的諭旨,你偷偷離開封地,這可是殺頭的罪。你偷偷跑來幹什麼?」李銘碩緊張得發慫。
景王看李銘碩慫得那個樣,笑話道:「看把你嚇得,自古富貴險中求,就你這個膽小的樣子,何年何月才能謀得富貴。駙馬爺,你得練練自己的膽子。」
李銘碩不服氣道:「本駙馬上陣殺敵,從來都不含糊,哪裡就膽小了。只是你作為藩王,按照律例,沒有皇帝的召喚,絕對不可以離開封地半步的,你現在不但偷偷離開了封地,還過來私會與我,倘若讓皇上知道了,我們就是謀逆之罪。是要被殺頭的呀。」
景王一屁股坐在李銘碩的黑色狗皮褥子上,曲一根腿支撐著胳膊,心懷叵測地笑著,說道:「我當然不敢讓皇上知道,現在只有公主知道我私下裡來到了京城。公主怕我被別人認出來,安排我住在你原來的小別院里,聽說是嘉禾郡主的生母住過的地方。」
李銘碩的私人居所被人佔了,心中不悅,悶悶不樂道:「公主沒有規勸你趕緊回去嗎?」
「當然是勸了,我也答應她我只待個四五天便回去,您的老婆還真好哄,我說什麼她也就信了。女人吶,成不得大事。」
李銘碩真得是很緊張很著急,抱怨景王:「景親王你沒什麼事來京城幹什麼,在你的封地待得悶得慌了就去郊外走走也就是了,你可不是普通人,哪能私自入京。」
景王憤憤不平道:「憑什麼我要悶著忍著,都是一個爹的孩子,他富有天下,全天下都是他的,我卻要憋著忍著,偏安與一隅,在我那一小塊封地上蹲王爺的豪華監獄,除了吃穿用度和牢獄里的犯人有區別,其他事情我和囚犯有什麼兩樣?」
李銘碩見他說出這種攀扯皇上的話,自然是十分害怕的,儘力哄他道:「也並非你一個王爺是這種境況,正德年間,寧王朱宸濠四處走動,結交了許多亂黨奸佞,最終釀成寧王之亂,自他之後,所有王爺都失去了行動自由,只能好吃好喝地在封地呆著享受,只要是不離開封地,哪怕是做地頭蛇,橫行鄉里,魚肉百姓都不是大罪,你卻喬裝打扮一番偷偷地跑來京城,你就不怕周圍的人察覺嗎?」
「不怕不怕。」景王得意地笑著,湊近李銘碩,說道:「咱哥倆可真像孿生兄弟,不約而同地用了同一招-——瞞天過海。」
李銘碩臉一紅,問道:「你見過我那個替身了?」
景王笑道:「見過了,不過你這個替身和我那個替身可真沒法比。我那個替身只要不說話,連我身邊的人都看不出我和他誰是真王爺,誰是假王爺。一開口的話,他就是個南蠻子的口音,完全不會官話,所以我出來之前宣稱自己患了喉疾,無法出聲,順便給他灌了啞葯,防止他一不小心露了馬腳。」
李銘碩說道:「我不可能和你比,我那替身我就是從自己府中隨便一找,體型面盤和我大差不離就用上了,反正現在家父已經入土為安,我在家父墳前守孝,不像一開始在家中守靈,家裡來來往往弔唁的客人太多,實在是不敢用替身,現在家裡若有什麼非要我出面的,那替身還能替我爭取一點往回返的時間。」
景王感慨道:「其實你只要用心去找,這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和你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畢竟造物主手裡的面具也有用到盡頭的時候,世上的人卻這麼多。」
李銘碩附議:「王爺所言極是,但就說這個道觀的主人,先帝之前近身服侍的道人,竟然長得和嘉和郡主的生母一模一樣。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真的以為嘉和郡主的生母還在這個世上呢。」
景王打趣道:「原來你是為了緬懷心上人才找了個借口過來挨著他住的,既然喜歡,他日我權傾天下,倒是可以成全你們。」
李銘碩見他說話甚是混賬,潑冷水道:「王爺這話能收就趕緊收回去,我被天下人恥笑倒不足為慮,只是你口不擇言,倘若傳出去,必然惹禍上身。」
景王雙目如炬,認真嚴肅地盯著李銘碩,明明白白地說道:「駙馬爺,本王可是一句玩笑話也沒有說。我來找你就是來跟你商量大事的。」
儘管已經猜到了景王的狼子野心,李銘碩還是故意裝作不知狀,問:「是何大事?」
景王再次靠近李銘碩,壓低聲音說道:「自然是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在下愚鈍,請王爺明示。」
景王見李銘碩裝傻,氣哼哼地說道:「先皇生前根本就不喜歡裕王,他們父子兩人長達十幾年都不見面,我母妃那裡先皇倒是經常去,先皇待我母妃也比待裕王的母妃強出許多,我與先皇才更像是親生父子,這皇位原本應該是我的。都是高拱那個小人為了自己的學生能登上皇位,迷惑了父皇,篡改了聖旨。」
李銘碩見景王如此大逆不道,氣得恨不得給他兩巴掌,讓他清醒清醒,他按住怒火,儘力規勸:「我的王爺啊,你怎麼會這麼糊塗呢。咱們大明朝向來是立長不立賢,裕王是你的哥哥,他自然是比你優先繼承皇位的;還有,先帝數十年不與裕王相見,只因篤通道家所說的二龍不可相見,相見必有一傷的禁忌,倘若你是真龍天子的話,先帝恐怕也不敢與你相見了。」
景王包藏了十幾年的狼子野心,怎可能會輕易被妹夫勸退,繼續蠱惑對方:「蹤潛,我給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與寧安公主一同長大,情同一母所生的兄妹,我心裡一直拿你做親妹夫看待,也以自己為嘉和郡主的親舅舅而自持。我如果登上九五至尊的話,你必然不會只做一個只配談雄心壯志,不配論功行賞的皇親國戚——」
「謝王爺坦誠相待,李某不是不配,而是不屑於封侯拜相,只要我能保一方百姓平安,我這一輩子便死而無憾,哪怕死在戰場上被戰馬踩成肉泥我都是心甘情願的。」李銘碩激動地打斷景王的誘惑。
景王愣了愣,問道:「你當真不肯協助我?」
李銘碩心情平復一點兒,還是苦口婆心地勸誡:「王爺,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現在的朝廷有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能臣掌控著,縱使你坐上皇帝的寶座,這天下也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的,大臣們比皇上還要強悍。」
景王鄙夷道:「大臣們過於強悍,那是因為我那位皇兄性格懦弱,才學平庸,倘若是我,必然得先皇的真傳,自己想做什麼做什麼就是,何需看這些大臣的顏色。」
「好吧好吧,景王大人,我辯不過你。但是我也不會幫你謀逆的,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我也不會去揭發你。我就當作沒見過你。落花巷我那個小別院你不要住在那裡,那是我不想讓別人染指的地方。王爺,我要睡覺了,我今天特別累,您請回吧。」
李銘碩說完便整理被褥,做出準備休息的樣子來。
景王冷笑一聲,兀自說道:「我收留了一些日本浪人,打算把他們偽裝成商隊,引進城裡來,到時候分成兩撥,一撥歸你管束,另一撥-——」
李銘碩往狗皮褥子上一躺,兩手捂住耳朵,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專殺日本浪人,有一個殺一個-——出去的時候不要忘記給我帶上門,恕不遠送,晚安,景親王。」
景王又是一聲冷笑,拋給躺著的李銘碩一句話:「自古富貴險中求,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李銘碩就跟沒有聽到一樣,根本就不搭理景王。景王只好落寞地離開。
景王剛走,李銘碩趴在枕頭上,忽然聽到墓園外面的竹林傳來一聲響動,他再豎起耳朵來仔細聽卻又聽不見了。
賈道長的兔子又出來亂躥了,他這麼想,並不曾懷疑別的。
早在景王偷偷溜進李銘碩的帳篷不久,陳至謙來師傅房間送茶點,告訴賈長歌:「師傅,那個李駙馬的帳篷里好像來了一個人,我看見帳篷壁上有兩個人的影子。」
還有三天就要飛升,賈長歌特別害怕有人搗亂,出現差池,他警惕地問陳至謙:「男人還是女人?」
「似乎是個男的,李駙馬把燭光調暗了,我看不太真切。」
「嗯,你在屋裡守著,我出去探個究竟。」賈長歌站起身來,仔細吩咐徒兒:「記住,千萬不要喊我,千萬千萬不要喊我,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賈長歌像一隻貓一樣,偷偷潛入院子里,腳底下長了厚厚的肉墊一般踩在地上,無聲無響,他悄悄靠近竹林最緊密的地方貓下身來,竊。聽帳篷里的信息。
那時,李銘碩情緒激動,根本察覺不到外面的聲息。
景王常年養尊處優,更是沒有那麼靈的耳朵。
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全都落入賈長歌的耳朵里。
景王走之後,賈長歌原模原樣,原路返回,回去后卻是心神不定。
陳至謙好奇,問:「師傅,來拜訪李駙馬的是什麼人啊?朝中之人嗎?」
賈長歌應付道:「不過是一個酒肉朋友,想約他出去破個戒罷了。不足為道。」
陳至謙「唔」了一聲。
賈長歌刻意囑咐他道:「這些富貴子弟經常恣意非為,我們不要管他們的閑事,就當沒見他來過朋友,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