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機會的蠟燭
(一)
她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女人,在小鎮,已經暗暗地經過了幾番打聽、挑選。有些同進廠的老工人,都將女兒托給她,希望她將女兒帶到上海去,但是她都委婉拒絕了,在這些家庭出來的孩子,太過嬌逸,而且學歷太低,到了上海后,總不能養她一輩子,小木能不能瞧得上還難?
後來,她聽說了常夏的事,心中暗喜,覺得真是踏來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早已識常夏,在公司報紙的副刊上。知道那個小護士寫得一手不錯的文章,而且,又有本科學歷。
在單位,大學生和工人是徑線分明的,大學生,工資就是高一些,工人,永遠只是小螞蟻。公司是那麼小,誰不知道誰呢?
以前,在常夏沒有分手之前,以一個當媽媽的心思,她為常夏惋惜不止。
不值,怎麼會挑那樣一個男人,即不是為官之家,家裡更沒有錢財;如是沒有家庭背景,那本人有學歷也可;可他偏偏連個學歷也沒有;
沒有學歷也行,最低的,至少,本人長得還算過得去,但他……唉,好像是特意挑了一個家庭、錢財、學歷、樣貌樣樣無的男人來嫁。
當媽的,要是知道女兒找了個這麼一個,那拿刀子來剪也要剪斷掉。
現在倒好了,徹底斷了。她看中了,以常夏現在的處境,那個小丫頭那渴望跳出小鎮的心思,只要輕輕地伸出一隻手指,常夏定會竭盡全力地拉住,感恩戴德之心自然不用說了。
於是,她便通過了一個老友,悄悄與常夏聯繫上了。
(二)
為著兩人的開渠探道,全是她的一副慈悲心腸,這個小丫頭,哪來的前生福份。
就像挑選民女進入皇宮,想到她將是那個女孩子的人生大恩人,她不知不覺地便有了頤高氣指的氣勢。
試想,她與那個女孩子非親非故,只是因為她不捨得「放走」小木,便將這天大的好運氣施捨給了這個女孩子。
她的兩個女兒怎麼沒有那般的好運氣呢!在上海吃了那般的苦。她為上天沒把這份運氣降到自己的女兒頭上,心裡惋惜得憤憤不平。
她的小女兒以前住那樣黑暗破爛的宿舍,只吃一碗麵條,為娘的便心疼得直落淚。哪像這個女孩子,只要一進上海,她就會將這個女孩子接進她的家,住進她女兒的房間。
而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對降臨到她頭上的好運,還有些懵懵懂懂、渾渾噩噩的樣子,想到這,紅姨更有些憤憤惋惜之意了。
語氣中便不知覺的添加了居高臨下的令人不舒服的成份。
「在事情未成之前,你千萬要保密!我可不想在小鎮被人戳脊梁骨罵,說我挖吳家牆角!」
好在她並不知道常夏的電話里還存放著一個柏賢,畢竟她只是偶回一趟小鎮。
「這段時間要注意自已的言行舉止,任何男孩子不要接觸。你好好想想怎樣把自己的歷史隱瞞掉。等我電話,我讓你什麼時候過去,你就什麼時侯過去。」
「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假如我倆在路上相遇,也裝作不認識的樣子。西里只有這巴掌般大,我可不想被人指責為挖人家的牆角。等會兒,我先走,你晚走一點。」
常夏記得在那光線並不明亮的米線店裡,紅姨那教導的神情,顯然,「人家」指的吳民的家庭。
紅姨高傲地走後,留下常夏一人坐在木頭桌前沉思整個事情。整個過程是令人感覺不舒服的,特別是中年女人沒有笑意的、嚴厲的面孔,就像常夏欠著她一生無法償還的債。
但如若真的有人送來一根金拐杖,那對金拐杖後面那張無論一副怎樣表情的面孔,都會暫時不在意了。
見過一面之後,紅姨便去了上海,偶爾通過電話與常夏聯繫。常夏終覺得此事飄緲,這根金拐杖還是遠在浮雲端。後來便有了與柏賢的交往。
但就在常夏辦妥辭職手續后,紅姨打電話過來,一再叮囑常夏將行李託運到上海她的家去。這事居然真是事實了。
此時的常夏,突然面臨著兩種人生選擇,或者去上海,做紅姨的「第三個女兒」;或者拋開一切可能的誘惑,跟著柏賢,開始一種她無法預料的生活。
(三)
穿著一件白色束腰連衣裙的常夏,長發柔順地披到耳後,站在下午的陽光中,手裡拿著一隻杯子喝水,停住喝水的動作,手裡拿著杯子,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樓頂,眸子里充滿了選擇的迷。
她怎麼也沒想到,曾經走投無路的她,就在離去之際,會突然面臨著兩種人生選擇。
想起她在小鎮冬天寒冷的夜裡,這個小鎮的冬天,在常夏感覺,是沒有哪一個冬天,像這般寒冷。
一人走過一座橋,路燈朦朧,潤黃的像一個又一個滴著眼淚的月亮。
她看著前方的路,在薄如稀水的夜裡空曠的似一無所有的心,那時,她不知她的前方在哪裡?
後來,在南京的狼狽之行,與柏賢通上了電話。
日常生活的石塊里愛情的萌芽隨著電話的持續雕鑿擋也擋不住的漸露它的雛形了,兩人見面了。
就在常夏準備跟隨柏賢去,再也不回小鎮時,突然,又多出了一種人生叉口。
沉思良久,常夏打電話給柏賢,告訴柏賢所發生的事,問他怎麼辦?柏賢在電話沉默半晌,然後慎重地說到:「你去上海看看也好!」
(四)
其實還有一種聲音,漂蕩在柏賢的胸口,餘音裊裊,只是,那時的常夏聽不見。
「如若不讓你去,你可能會後悔一輩子。與其讓你留在我的身邊,總有一顆不甘的心,還不如等你看盡風景后,回到我的身邊。」
憑他那時對常夏的了解,他知道常夏有著一顆對遠方的貪婪和好奇的心。
其實,常夏的心思也是活動的,暫且拋開那個「小木」不說,遠方風景華麗,她定要去看看的。
畢竟只與柏賢只見過一次面,假如日後的生活失敗,她還有一條退路可走。
在常夏離開小鎮的深夜,在福城的柏賢幾乎徹底未眠。
黑夜中,常夏被放在枕頭邊的傳呼機竄來跳去的震動聲吵醒,常夏拉開燈,才凌晨三點鐘。
常夏被慣覺的睡眠抓得難受,坐在床沿垂著腿發獃。
房間里早已瘦瘠,像被剔了骨肉一般,對面是空空的木頭板床,衣櫃里也是空的,床底下平日擺著一排鞋也被收走了,只有身上睡的這床被子,是睡舊了,丟在這,可以不要的。
這一切在深夜慘白的燈光下像被吸了魂般肅靜。
傳呼機又跳動起來,黑色的大甲殼蟲異常不舒服地撲動著,常夏把傳呼機抓在手裡。
那天柏賢對常夏說你去上海吧,我情願等你,也不願意你此生後悔。
這種疼痛在他說你去吧便撕裂開來,在岑靜的清晨,柏賢以不眠的夜為常夏送行,送行常夏有可能遠離他的生活,再也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