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二話 遺囑
老遠的看見二人過來,林老大臉上的疲憊一掃而光,急忙起身迎了過去。「吳老弟,你來了!」
「林大哥,你沒事兒吧?」
林老大向沙灘一指:「我沒事兒,那東西就在那呢,現在已經不撲騰了。」
「好,那咱們看看去。」
三人便小心翼翼地向怪物走去。
吳應立:「此物確實前所未見,光是看體型就不是尋常之物。」
林老大:「不僅是體型碩大,這怪物長相也不一般,甚是悚人。」
吳應立從腳下撿起一根樹枝,走到怪物的尾巴處,戳了戳,那怪物一動不動,便問道:「它在此處有多久了?」
林老大:「差不多半個時辰了。」
吳應立壯起了膽子,貼近那怪物,由於太陽已經落山,光線不足以看的清晰,吳應立便從腰中掏出火摺子,借著火光,打量起來。
邊看邊跟倆兄弟說著:「這怪物確實詭異。你們看,它的眼球巨大而且較為併攏,並不像普通魚那般。牙齒尖長,鋒利無比,可見此物定是常年生活在深海。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已經死了。」
倆兄弟聽著連連點頭。吳應立繼續道:「從這鱗片和尾巴來看,此物極像是一條金鯉魚。」
「鯉魚?吳老弟,那這條也太大了吧!」
「確實與平常鯉魚不同,而且你們看它的鱗片,堅硬無比,又略微透明,彷彿一身水晶護甲,此魚未有千年也有八百。」
「啊?!」林老二嚇得差點跪下,「那它豈不是成精了,它因我兄弟倆而死,它不會……不會找我倆索命吧,哎呀……造孽啊。」
「老二,你先別慌。這魚有今天這下場也是它的命數,我更好奇的是,他為什麼要來到這淺海,而且,既然你們已經上岸,為什麼它寧死也要衝過來?要說是想吃人,我覺得不大可能,餓了何必大費周折跑道這兒來,它這獠牙就不可能讓它餓肚子。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吳應立想了半天依舊毫無頭緒,便接著觀察,只見他蹲了下來,低著頭,說到:「這魚肚子怎麼鼓鼓的?好像婦人懷胎一般。」
林老大:「我說怎麼一天打不到一條魚呢,果真都被這傢伙吞了。」
林老二:「那海里的魚多著呢,要都吞了,肚子不得炸開。」
「咦?」吳應立發出疑問,便也蹲下湊過去看。吳應立接著說道:「我剛才好像看見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林老二:「什麼東西?」
「不知道,就在這肚子里。難道是我眼花了?」說完便把火摺子拿的更近了點,馬上就要燒到肚皮了。六隻眼睛緊盯著,氣氛十分緊張。
突然!林老二「啊」的大叫一聲,然後一個屁蹲坐在了地上。林老大緊忙嚷到:「有東西!我也看見了,真他娘的有東西。」
吳應立也十分驚訝,遇到這麼一條百年金鯉,誰也說不好身體里會藏著什麼。吳應立壯起了膽子,「帶刀了嗎?」
林老大把刀遞給了吳應立,自己卻和老二站的遠遠的,生怕再有什麼變數。
吳應立將刀尖輕輕的伸進魚肚中,慢慢的划,只見一縷金光從魚肚中穿出,隨著開口越來越大,光越來越明顯。
吳應立把刀扔在了一邊,低著頭,站了起來,背對著兄弟二人。
「發現什麼了嗎?」
吳應立轉身,表情凝重,他的臉忽明忽暗,懷裡抱著的東西一閃一閃的發出金黃色的光。
魚腹中的粘稠液體順著他的手肘,流到地上。魚腹的腥味極其反胃,但是兄弟倆還是好奇的湊上前去。
三人圍在一起,皆是滿臉疑惑。
林老二:「啥東西?」
吳應立搖著頭:「不知道。」
林老大:「這不會是什麼寶物吧?」
……(三人沉默片刻)
林老二:「我總覺得有點像某種東西。」
林老大:「什麼東西?說來聽聽。」
「小時候我淘氣,喜歡爬俺家門口的那棵楊樹,我總是會在樹上看見白色的,小手指頭那麼大的東西。有一次,我把他掰開,看見裡面有一個蟲子。」
林老大:「你說的那個是蟲繭,屁大點東西跟這個能一樣呢?不懂別瞎說。」
那東西依然發出微弱的光亮,但卻沒有在魚腹中那麼刺眼了。吳應立的眼睛死盯著這怪東西,眼神卻有一絲迷離。微弱的金光映入他的眼睛里,滲進瞳孔,刺激著他每一寸神經。海灘死一樣的寂靜,金光漸漸消弭,僅存的一絲殘陽落矣,令人窒息的黑暗迅速蔓延,即將籠罩整片海灘,吳應立呆在那裡,彷彿進入夢境,眼前又浮現當年的場景......
他看見漫天的火光,慌張的男人們急快的奔跑。他聽見水花四濺的聲音,鋪天蓋地的哀嚎。他聞見刺鼻的濃煙,感受到了無盡的恐懼。
一個男人被抬了出來,用殘存的一口氣舉起燒焦的手臂,將懷裡的羊皮紙交給了他,然後在瘋狂的叫喊中死去。
隨著林家兩兄弟喃喃低語,吳應立回過神,但依舊被眼前這個東西牽引著。他把火摺子交給林老二,他決定撕開這層縷絲,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他手握著漁刀,微微顫抖,緩緩的割開了一個小縫。
海灘依然寂靜的嚇人。
吳應立長呼一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把刀扔在了地上。將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貼到縫上,兩個手指慢慢的張開。
突然那東西迅速的脹起來,電光火石之後,金光再現,覆蓋了整個海灘,穿透烏雲直達天際,然後再向四面八方瘋狂地擴散,照亮了整片天空之後,灑向了黑藍的大海,灑向了寧靜的村莊。
吳應立捧著這金絲繭,一動也不動,二兄弟同樣被這驚奇的畫面衝擊到頭皮麻木。
也是在剎那間,天地間的金光倒回,如蛛絲,如利箭,全部鑽回吳應立手中金絲繭中。剎那后,海灘又重新被黑暗籠罩,但這黑卻比剛才還要死寂。
三人如木偶般。
哭叫聲讓萬物重新擁有了生命。晚風、海浪、花香、樹葉...
吳應立感受到手心的溫度的同時,觸摸到幾縷稀疏的毛髮。
老二點上了火摺子,三人重新圍在了一起,但這次面對的不是什麼摸不著頭腦的東西,而是一個生命,哭聲可以證明。
「親...親娘嘞,孩子,吳大哥,這裡面居然有個孩子!」
林老大緩了緩緊繃的神經:「吳老弟兒,這...」
吳應立驚魂暫定,捧著手裡嬰兒,小移幾步,說道:「此子不凡,生於魚腹,這事前所未聞。」
「哥,你看,這傢伙兒身上還有亮呢!」
林老大定睛一看,確有光亮,不過很微弱。
吳應立聽聞后把孩子抬高,讓其背對著自己,一瞧,那光亮從那孩子后腰發出,確實正在慢慢變得暗淡。
片刻后,金光全部褪去,只留下一個拇指大小的印記。待老二走過來時,印記已消弭大半,最後只留下印記的輪廓線條。
「老二,拿近點瞧瞧。」
三人低下了腦袋,湊到火光前。老大上手摸了摸印記,說道:「這是個啥嘛?」
林老二腦袋一歪,眼珠轉了轉,想著道:「我看,有點像...撲棱蛾子。」
突然!
吳應立情緒發生巨大波動,用力的把嬰兒摟在懷中,先是原地打轉,張著口卻又說不出話來,眼睛瞪的巨大,血絲從眼角抻到眼仁,接著向著岸邊跑了過去。
他跑著跑著又狠狠地跪下。他只是叫喊著,「啊!~」
林老大看吳應立中了邪,嘴裡叨咕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吳應立叫了兩聲后又發出詭異的笑聲...
林老二被笑的汗毛聳立,回頭看看他家大哥,林老大也驚訝著搖了搖頭。在他們倆的腦海中,吳應立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這種非常的狀態讓他們倆也不敢接近那個曾經文質溫厚的吳應立。
笑聲散去,吳應立從懷中掏出羊皮紙,狠狠的在手中攥了攥,然後扔到沙灘上,慢慢的將嬰兒放到羊皮紙上。
眼淚掉到嬰兒的臉上,他抬起頭看向無盡的大海,哽咽地說:「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吳應立,今日完成遺命。」
林家二兄弟一頭霧水,吳應立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吳應立又大聲張口道:「爹,您安息吧。」
許久。吳應立抱起孩子。二兄弟見狀趕緊跑上來,「老弟,你...沒事吧?」「對啊吳大哥,你剛才可嚇壞我倆了。」
「我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沒事就好,那這孩子...」
「我正想跟你倆說,這孩子我得帶走。但除此之外...」
「吳老弟,你有話就說,我們都答應。」
「那好,林大哥,老二,今晚的事我希望你們倆不要跟任何人說。你們也看到了,此子不凡,他身上有什麼秘密我們誰都不知道,我怕說出去會惹上麻煩。」
「好好,我們一定不說。」
吳應立隨即看向海灘上的那條金鯉魚,道:「這個金鯉,你們倆給它身上的鱗片全都扣下來,然後扔回海里。這鱗片可能值點錢。」
老二聽聞后略有喜色,忙答應:「好好,這事就交給我們吧。」
「好,那你倆在這等我,我回家拿點東西。」哥倆口中附和著,早已拿起刀開始摳上鱗片了。
/
吳應立快步回到家中,給嬰兒擦了擦身子后,便翻開木柜子,收拾起了細軟。
此刻二兄弟忙得不可開交。「動作快點,天亮個屁的了。」林老大催到。「還要咋快,我給那劉寡婦打水都沒這使勁。再說了,這離天亮還早著呢。」
林老大自知已經夠快了,但還是慌得不行:「睜著眼睛放屁,這叫天沒亮?我都能看見你頭髮里那隻小王八,趕緊!」
林老二抬手一模,果然撈的那隻王八就藏在頭髮里,估計是正睡得香,被老二一個大勁扔飛了。
老二蹲在地上接著摳,可總覺得不對勁,太陽下去剛入夜,大哥為啥能看的這麼清晰。老二心裡想著吳大哥怎麼還沒來,回頭一瞧,沒看見人,卻看見漫天的濃煙,順著煙兒往下一瞧,急了:「哥,哥,咱村著火了。」
林老大一聽,也緊忙扭頭到屁后,果真。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看來啊,吳老弟這次是鐵了心帶孩子走,這清水村他是不待嘍!你說住了這麼多年,就為一個...」
林老二打斷他的話:「哥,那...那不會是咱家吧。那好像是咱家啊哥!」
林老大聽聞也一愣,趕緊向前跑兩步,揉了揉眼睛:「他娘的,真是咱家。」
火光下一個男人步履蹣跚,正向他倆走來。老大趕緊迎過去,沒等張口,吳應立便說道:「沒錯,是你家,我燒的。」
林老二話不多說揪起吳應立的領子就嚷道:「你幹什麼!」
吳應立神態淡若,張口說道:「這村子你們哥倆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這魚罕至,世人知者有一無二,此物鱗片晶剔堅固,色如寶石,有價無市,可保你二人榮華富貴,用之不盡。」
林老二聽聞后鬆開了手,馬上跑到金鯉旁邊接著摳起來。
「你們倆趕快,趁村民們還沒發現大火。」說完這句話,吳應立便順著海岸往南,離開了村子。
林老大獃呆地看著漫天的大火,那房子住過他們林家幾代人,今夜便將化成灰燼了。
「大哥,你還愣著幹嘛?趕緊啊!」
火燒木頭髮出的噼啪聲和村民的叫喊聲越來越小,身邊還是黑黑的夜,吳應立也不知道自己該要去哪......腦海中,那些陪伴了父親一輩子的文字一遍一遍地在耳邊環繞...
「吳氏遺命。吾輩有難,仙人予澤。今受託付,滴恩以報,不負香火。後人謹遵,當尋一子,意舍有記,形似蝶,遇之引往幽...」
吳應立停下來站在原地,看著前方的一片虛無,呢喃道:「爹,請您給我托個夢,告訴我,羊皮紙缺失的一角,到底寫著什麼?我又該去向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