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相見(八)

曾相見(八)

空氣中,只一陣凝滯氛圍。漾在那兒,似乎夾雜了星點的火花。在這個深邃嚴寒的冬日,仿若是最璀璨的圖案,長在風中,最終卻結成厚厚的冰碴。

屋中。李嬸見氣氛不對,立馬地勸慰了。

「都消消氣,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們這些孩子就是年輕氣盛!」她說了句,然後伸手拉了玉珍近到身前,溫柔地哄了。

「瞧你現在,這麼大的姑娘還沒輕沒重。真是羞煞人!」她嗔道,然後又抬眼瞪了李希堯,「你也是,玉珍是妹妹,就算再不對,也要讓著些!」

李希堯聽母親這般說,本想再開口反駁什麼,但只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然而,即使是這樣。那玉珍的眼中還是掛上了淚珠。

「嬸子,我不要當什麼妹妹。我也不是她妹妹!嬸子你……你要為我討公道,方才希堯哥說他受不了我了……」她抽噎著說,兩行清淚自眼角緩緩而出了。

香卉望見玉珍這般,縱是心中有氣,卻也只是斂了神色。靜靜站在那兒,拚命忍著那欲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倒是委屈!

李希堯怔怔地站著。看著哭出聲來的玉珍,一張臉上只現出微慍的神色。然後終是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伸手拿了放置在矮凳上,那件被香卉縫好的軍裝外套,破門而出了。

「希堯哥,你去哪兒?!」玉珍隨他跑出門外,站在房檐下大聲地叫喊。跺著腳的動作濺起層層雪花,倒是帶了幾分滑稽。然後,那一臉慌張的李嬸也跟著出來了。

「希堯!」她大喊。

本是走在風雪中的李希堯聽到母親喊他,自是回過身來。但是那腳,卻沒有向屋子移動半步。

「我出去走走,你們別擔心我!」他說著轉過頭去,再不管身後玉珍怎麼鬧嚷,毅然決然地消失在風雪中。

身後,那李嬸見此狀況,也是重重嘆出一口氣來。然後當著玉珍的面,數落了李希堯。

「玉珍,別哭了。待你希堯哥回來。嬸子定幫你出氣!」她說著,伸手抹去了玉珍臉上濕漉漉的淚水,又是一陣勸。

玉珍聽李嬸這般說了,也不好太過糾纏,便揩了手帕擤了鼻涕。

「嬸子。你可要為我出氣!希堯哥這樣對我,他以後定會後悔的!」她抽噎著說。本是秀氣的鼻頭被那寒氣、淚水,濡得通紅。

「好了好了,嬸子知道!別哭了好嗎?」李嬸笑了笑,然後拉了她的手,這才斂了神色道:「那屋中的錢小姐真是希堯的朋友,你可別多想!今天的事是你不對,難怪你希堯哥會生氣!」

玉珍一怔,似乎也覺察出自己無禮。只低著頭,好半晌才又說出一句話來。

「真的?他們真的沒關係?希堯哥在督軍府做排長,我聽娘說,追她的女人可是像蝴蝶一樣多呢!」

「還像蜜蜂呢?!」李嬸笑嗔道,然後拍了拍她的頭,「你這丫頭怎麼一天到晚竟瞎想,嬸子真是白疼你了!」

玉珍聽李嬸這般說,也是不好意思,便軟下了口氣。

「算我不對,等下希堯哥回來,您要幫我跟他道歉。我王玉珍可沒有那麼小家子氣!」說罷還不忘朝屋裡瞅了瞅。故意抬高了語調。

送走了玉珍,李嬸便回到了屋內。甫開門,便見背對著門口站立的香卉,正急急慌慌地抹了眼淚。

李嬸的心頓時一滯,然後便走過去輕哄了。

「小姐可不要與玉珍一般計較,她的性子剛烈。可是對你並沒有惡意……」李嬸溫柔地說著,然後伸手拉了香卉。「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好嗎?」

香卉抬起頭,望了面前的李嬸,只緩緩地點了點頭。

許是因為在外間站得太久的緣故,李嬸的雙手是有些寒涼的。那涼像透過她的手掌滲入香卉的皮膚。似乎是再也化不去的冰凌,只戳得香卉的心,一片刺啦啦的疼。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決心似的,只默默說出一番話。

「嬸子,我明天想回千福鎮。」淺淡的語氣,可還是讓李嬸一怔。

「你還在生玉珍的氣?那孩子真是無心的,你不要在意!或者嬸子讓她明日與你親自道歉……」李嬸絮絮地說,卻沒注意到,面前的香卉,已是淚流滿面。

「嬸子,我不是生氣。這幾日您照料我,我心中自是感激。可是我畢竟不屬於這佳宜城,我覺得若是回去了,也是好的。畢竟,我娘的墳頭還在那兒……」她說著,不禁又是一陣落淚。讓身旁李嬸的心,只一片火燒火燎的疼。

「可是,你在千福鎮不是已經沒有親人了?你回去以後,怎麼生活?」李嬸臉上掠過一絲擔憂,就連握著她的雙手,也不禁加大了力道。

香卉的神色黯了黯,嘴角不禁掠過一絲苦笑。

「總會有活路的……」她淡淡地說。然後撇開眼目,再不看眼前李嬸那雙充斥著擔憂與溫情的臉。

……

天色依稀還有些亮光的時候,李希堯終於回來了。

因為正趕上飯頓,小屋中頓時一片縈繞不絕的香。熱氣騰騰的飯食正一字排開,新蒸的窩窩頭,顏色儘是一片正統的鮮黃,看起來倒是誘人。

李希堯走過去坐在矮凳上,笑盈盈地看著面前的香卉與李嬸。

「猜猜我給你們帶什麼了?」他說罷神秘一笑,彎彎的眉眼倒是惹出幾分童稚的可愛。

香卉抿了抿嘴沒有說話,身旁的李嬸倒是兀自先開了口。

「你倒是有臉回來,那玉珍可是被你氣得夠嗆!」

「那是她自找!如她一般的大小姐脾氣,我可受不了!」李希堯說著,還不忘搖了搖頭。「想起她,我就渾身打顫!」他故意挑了眉毛。倒是惹得眼前本是心情低落的香卉,也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希堯見香卉笑了。不覺拉了凳子坐過她身邊,然後將手伸到懷中,徑自掏了一個油亮的紙包出來。

「剛發了餉銀。我想著咱們家好久沒開葷了,便去街口的巷子買了半隻燒雞。」他說著,伸手將那牛皮紙的包裝撕開來。頓時,一股饞人的香氣瀰漫。

「真是破費了!」香卉淡淡地開口,沖著李希堯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李希堯一怔,瞅著她,也掬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然,那年輕的臉上,卻在這時暈上了一絲淡淡的紅霞。如夢似幻,只叫人看不清楚。

有風,順著那破敗的木窗罅隙散盡來。絲絲的涼氣,如同是扶搖直上的情愫。散淡瀰漫。卻終是在那不經意間飄搖了那距離的火種。

「李大哥,我明日要回千福鎮去了。」淡淡的語氣。然而,卻終是讓那正在撕扯雞肉的李希堯,直直地怔在那裡。

香卉看到他在那飄搖的燭火間蹙起的眉頭。如同是小小的山川一般,匯成一幅幅錦繡的圖案。那山林幽深,河流不止。漾在這般有些晦暗的天幕,只開出一片焦灼的花。

「為什麼突然要回去?你不是沒有地方可去?難道是因為玉珍……」他的臉上帶了倉皇的慍怒,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香卉生生地打斷。

「不,不關玉珍的事。其實我白天時,便想向你說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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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曉夜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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