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別離（七）

眼前，只一片濃稠的溫馨流淌。蕩漾而起的漣漪，一圈圈的，在這冰冷的季節只蒸騰出動人心弦的溫度。從心臟流回心臟，開出花，結出果。在這淡漠的人世，堆簇成一個周而復始的輪迴。

香卉看著眼前的李嬸與李希堯這般，只是低著頭簌簌地落了眼淚。一顆心，竟像是浸泡在五味瓶中般的，一片莫名滋味。

這，多麼像是黑暗中唯一閃過的璀璨光明。即使只有星點的痕迹，卻終究落入人的眼。然後，便可以不再無望，不再踟躕，不再迷惘。唯一能做的，便是緊緊守著這來之不易的光明。直至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她突然站起身子，朝著李嬸的方向跪下了。然後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嬸子，香卉以後便是您的親閨女！您與李大哥對我的大恩大德，香卉沒齒難忘。今生即使做牛做馬，香卉也要侍奉您左右……」說著便又是一陣磕頭。

李嬸見香卉這般，趕緊去扶了。一張臉上，雖是極力彎出笑容的模樣，卻依舊擋不住那眼中閃出的激動的淚花。

「傻孩子，說什麼做牛做馬。嬸子哪捨得……」李嬸將面前的香卉攙起來，又復握了她的手，「好了好了，這下好了，沒想到我竟多了你這麼一個乖巧的女兒！」說著，便伸出手去撫了香卉的臉，「孩子，莫哭了，以後咱們一家子好好過日子就是！你哭成這樣，嬸子心裡也不好過……」

身旁的李希堯聽香卉說留下，心中一陣高興。看著香卉，也勸慰了。

「是啊是啊，香卉，以後咱們便是一家人。咱們好好過日子……」他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卻不知為何，竟是愈來愈小了。然後在香卉抬眼望過來的眸華中，竟是慢慢地紅了臉頰。

四周，儘是一片和氣的氛圍蒸騰。

這，終是個溫暖的季節的。

天未完全黑透的時候。秀芹與玉珍便來了。

此時，李嬸正隨著香卉在廚房做飯，聽到動靜，便急急地跑了出來。

「來的倒是時候。快，都到屋裡坐吧！」李嬸望著面前的二人，笑著說了一句。然而又想到什麼似的，道：「怎麼沒見栓子兄弟？玉珍，你爹呢？

玉珍癟了癟嘴，臉上帶著不滿。

「我爹他睡覺去了。剛才他說這是女人的飯局，他一個大老爺們打死不來！」

李嬸聽罷，只是笑了笑。

「你爹真是個老頑固！他不來算了，咱們吃！」說著，便將秀芹與玉珍，請進了院子。

那院中，因為未點明燈的關係，只一片黑魆魆的黯淡。唯有從那堂屋中透出的豆大的油燈火苗，正透過陳舊的木窗透射出來。一片晦澀的綺麗。

李嬸將秀芹母女引進了屋子。才進門，便看到那正在目不轉睛看報的李希堯。不由得搖了搖頭。

「希堯，瞧你秀芹嬸子和玉珍妹妹都來了，你怎麼還在看報？」說著，便走過去扯掉了李希堯拿在手中的報紙。然後站起身對著秀芹說：，「你們坐，我去廚房看看菜飯怎麼樣了！」說罷便出去了。

李希堯見李嬸離開，趕忙站起身子打了招呼。

「嬸子，玉珍，你們來了。」說著，便騰開位子與她們，「你們坐。」

那秀芹見李希堯有禮殷勤，不覺喜上眉梢。但突又是發現什麼似的，只是瞅了李希堯的臉。

「希堯，你的臉……」她突然湊到李希堯身邊，「方才玉珍跟我說我還不信。你原來真被那丫頭給害了！瞧瞧這好好的臉被打成什麼樣了！嬸子看了都心疼！」秀芹說了一句，捶胸頓足的模樣，倒是惹來李希堯的一陣尷尬。

他瞥過臉稍稍避開秀芹的眼目，有些責備地瞅了玉珍。

「嬸子，你別聽玉珍胡說！」他蹙了蹙眉，然後又將那目光從玉珍身上移開。「我去給你們倒茶！」說著便撩了門帘進了裡屋，拿茶葉去了。

那外間穿著桃紅棉襖的玉珍，見李希堯這般，不禁也來了勁兒。

「我沒說錯吧，娘。瞧希堯哥被打成這樣，全都是那個錢香卉害的！剛才……剛才她還取笑的我腳……」玉珍說著便有些委屈，然後故意大聲地朝那裡屋嚷了，「希堯哥，你別老是不信我，我說得可都是實話！」

她的聲音嘹亮。像是吹在口中的哨子似的。繞在耳畔，讓人只感到一陣焦心的疲憊。

李希堯從裡屋出來，望到玉珍，只頓了神色。像是沒有聽到似的，徑自去提了那燒在爐子上的水壺。然後分派了杯子，泡了兩杯茶推到秀芹和玉珍面前。

「希堯哥！」那玉珍見李希堯不理會她，似乎有些生氣，直瞪著他的臉，「希堯哥，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話？」她站起身子，神色帶了少許蠻橫。

身旁的秀芹見了，急忙拉了玉珍。

「玉珍！」她有些責備。然後又轉過頭對著李希堯笑了笑，「希堯，這玉珍年紀小，你別與她一般見識！」

李希堯張了張口，彎出一個苦澀的弧度。

「我知道。」他頓了頓，然後道：「那我去廚房看看。」說罷，便拉起木門想要出去，卻被秀芹叫住。

「玉珍，你跟你希堯哥一起去。看看廚房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那一旁正生著悶氣兀自喝茶的玉珍，聽到母親這樣說，自是不願。

「我不去！我去了也幫不上忙，凈討人嫌了！」說罷別過臉去，故意挑了一雙丹鳳眼。

門前的李希堯見此，也是不願再與玉珍母女多做糾纏，便開了門出去了。

……

這一頓飯倒是吃得尷尬。

香卉坐在一旁只顧低著頭扒飯，身旁的玉珍也是一臉生氣的表情。唯有那秀芹，依舊是笑呵呵大咧咧的模樣，拉著李嬸與李希堯笑談著什麼。

「李嫂子，你不知道，我今天看到那黃家的兒子又在外面胡混了。這現在的世道，連那老老實實的讀書人竟也是這般模樣！真令人下氣！還好你命好，攤上希堯。又懂事又孝順，真是好！好！」秀芹連說兩個好字，然後夾了口菜吃在口中。

「這青菜炒的不錯。李嫂子手藝見長啊！」說著又乾笑了兩聲。

身旁的李嬸倒是面帶笑容，對著秀芹搖了搖頭。

「這可不是我炒的。今天我只是打了個下手。這飯菜都是香卉做的，還專門給玉珍炒了雞蛋！」李嬸笑盈盈地說，然後將那盛了雞蛋的瓷碗推到玉珍旁邊。

「玉珍，你不是要吃配著蔥花炒的？那你可要多吃點！」李嬸說著，又彎起一個溫和的笑容。

玉珍點了點頭，一張臉上沾了喜色。然後夾了一大口雞蛋放進口中，細細地嚼了。

可正在這時，卻憑空從眼前橫了一雙筷子過來。

「你也多吃點！你今天中午就沒吃飯，又餓到現在……」李希堯說著，將那方從碗中夾出的雞蛋放進香卉碗中，對她微微一笑。

那雞蛋金黃誘人。配著那切得細碎的蔥花，炒成焦酥的口感。即使聞著，也讓人口齒留香。

香卉一怔。望著李希堯，一陣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