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相見(三)
房間中,因為點了電燈的緣故。明晃晃的光亮在這還未完全黑透的時段,似乎開出了陣陣曖昧的火花。
面前,那高督軍腳上的皮靴,踩在地上是一陣窸窣的響。繞在耳畔,趨近眼前。如同施了魔法一般的,竟是堆簇起小小的旋律。
「小娘子,是我不好,倒是讓你久等,我現在……」那高督軍說著話,一雙肥膩的手竟趁機搭在了香卉的肩膀之上。緊緊一握。
香卉大驚。想要撇開,卻被一股大力擒住。
「不要怕。一會兒我會好好疼你的,跟了我,金山銀山隨你挑,山珍海味隨你拿!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他嬉笑著說,然後俯下身子,對著香卉的脖頸哈出一口氣來。
那溫柔的濕氣帶著一股酒臭,透過盪在香卉臉前的喜帕傳過來。然後在她驚悸的罅隙間,竟是升騰出一陣萎靡的氣焰。
香卉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一顆心,只在他禁錮著自己的雙手中,變得僵冷。然後,便感到自己本是罩在臉前的蓋頭,被人掀去了。
一陣光亮乍現。香卉趕緊捂了面容。卻還是在那忽然而去的紅幕中,頃刻間望到一個背光的人影。
但見那人四十多歲的年紀,滿臉橫肉。一頭稀疏的短髮,被梳的油光可鑒。此刻,他正望著香卉用手遮去的面容。一陣嬉笑。
「你倒是害羞,還不放下手,讓大爺我仔細瞧瞧!」說著,便去拉香卉那雙擋在臉前的手。
然而,那手甫開,面前的高督軍卻滯在了那裡。
空氣似乎在這一時刻凝滯的厲害,香卉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快速碰撞。然後匯成一彎屈辱的淚水,從眼角緩緩而下。
而那高督軍只是望了香卉片刻,一張本是滿面春風的臉頓時成為了雪虐風饕的模樣。然後他緊緊地伸手過去箍了香卉的下巴。反覆細看后,竟破口大罵。
「奶奶的,這是什麼玩意兒!」說著,便將香卉重重地擲在軟榻之上。
香卉心中只一陣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說話,只簌簌地落著眼淚。肩膀處,因為與榻面碰撞的緣故,只生出一陣赤裸裸的疼。和著那下巴之上,彷彿脫臼一般的力道,只讓她望著眼前如同惡煞一般的高督軍,一陣背脊發涼。
因了被傾倒的緣故,香卉的一雙腳頃刻間便露了出來。盪在高督軍的面前,只讓高督軍氣得又是一陣咬牙。
「竟然是天足?!那姓沈的騙我,老子……老子去崩了他!」說罷,從腰上拔了那隨身攜帶的配槍,惡狠狠地跺了香卉幾腳,便氣呼呼地出去了。
房間中,因為頓失那熱鬧的氣息,只一片岑寂流轉。漾在那慢慢黑下去的天,似乎融成了悲傷的形狀。
她伏在床榻上抽噎地哭泣起來。雖是並不甚明曉發生了什麼,然而看那高督軍望著她的模樣,她也是明曉自己不是沈小姐的事情已被發覺。
心頭,不禁一陣心悸的害怕。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的變故。而讓她的心,只如同提在嗓子眼一般。若一陣輕咳,便能要人性命。
門外,因為高督軍突然抽身離開的緣由。整個督軍府,都是一片驚惶。有人聲慢慢地響起,和著斥罵與叫囂,一同沉浸在逐漸瀰漫的墨色的黑。
正想著什麼,那房間的門突地又被人打開了。
香卉以為是出走的高督軍重新回歸,心頭不禁一滯。然後快快地坐起身來,有些警惕地抱了身子。
門外,因為房門甫開的關係,一股冷蕭的寒氣不禁湧入。浮起她大紅的喜服,也浮動她的心。
她不由得咬了下唇。在一片失色的驚慌中,竟聽到先前那個副官的聲音漠然響起。
「督軍讓我來趕你走!你若是再哭哭鬧鬧,小心挨槍子!」那副官大咧咧地走進來,本就不甚客氣的語氣,如今更像是結了一層厚實的冰霜。一片駭人。
香卉怔了怔,只低了頭,然後慢慢站起身子。一顆心,像是墜在谷中一般,一片落地的涼。
那副官近到香卉面前,低頭細瞅了香卉的面容。然後嗤笑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督軍會生氣!」他說了句,然後又讓出了道路。「走吧,算你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好,督軍今日不與追究。若是趕在平日……」他頓了頓,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出。
香卉心中本是擔憂,但見那副官放人,也沒細想,便抹了把眼淚,順著他讓出的道路,戰戰兢兢往門外走去。
身後,那副官望著香卉行去的腳步,只默默地訕笑了。
「原來是個大腳女人……」
寂靜的風吹在身上是一片寒涼。因為前日還下過雪的緣故,那青灰的地磚上只是一陣濕膩的雪痕。漾在那兒,如同是淺淺的水泊,在院中電燈的照耀下,現出粼粼的亮光。
府中各處,那如同雕塑一般站立的官兵只是整齊列隊。一個個的,臉上皆呈現出硬邦邦的表情。好似天生就生就了這般模樣,讓人望之,心生怪異之感。
香卉低著頭,隨著那副官出去了。一顆心,卻是極忐忑的。
她沒想到自己方來到這裡,這麼快就會被趕走。或者,她的心中還是存了諸多僥倖。因為此刻,她終又獲得了自由。
只是可憐了沈老爺。雖然幫她葬了母親,但自己終究還是沒有幫到他。甚至是害了他。
眼前不禁又掠過方才高督軍那張窮凶極惡的臉,在她的面前,揚言要殺了沈老爺。他手中的槍晃在那電燈的輝光中,只一片灼灼光亮。凄慘而奪目。
香卉的後背不禁掠過一絲冷意,清冽的,但很快席捲了全身僅存的溫暖。
怪只怪,自己生了雙大腳!
她下意識地低頭瞅了自己那雙釋放的天足。在這個年代,這樣的大腳,終究不受人待見。
她的眼神黯了黯。正想著什麼,那前方領路的副官突然停了下來。
「哎,李排長,你過來一下!」那副官說了句。對著不遠處的方向,招了招手。
香卉循聲望去,但見一個穿著青灰色軍裝的年輕男子,遠遠地跑了過來。看見副官,嚴肅而虔誠地行了軍禮。
「長官!」他說。算是打過招呼。
香卉抬眼望他,但見他高高的個子,白凈的皮膚,生得倒是好看。
「你把她帶出去!我手頭還有事,沒空在這兒耗著!」那副官說了句,凌厲的語氣,倒是冷冽。然後又交代了幾句,在香卉遲疑的目光中,毅然轉了身子。
「記住別讓她再遇上督軍,督軍正在氣頭上呢!」他補充,然後朝著那亮燈的堂屋,大步而去了。
身後,那年輕的男子,望著香卉,只是斂了神色。
「小姐跟我來!」溫和的語氣,倒是與平素間那些飛揚跋扈的士兵不同。
香卉點了點頭。然後跟著他,匆匆地出了督軍府。
四周,那寒風吹得周身是一陣獵獵作響。繞著那頭頂散下的皎潔月光,倒影各處。讓這個本是大雪紛飛的季節,似乎又多了幾分人情的光彩。
這,是個美好的時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