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取畫
()現下已是深秋,落葉紛飛的季節。上林苑的睡棠居里,也飄進幾片殘敗的枯葉。
莫珩坐於桌前,垂著眸,骨節分明的手指撫上桌上的畫像,由眉目,至秀挺的鼻,至玫瑰花瓣般的唇。他忽然停住,輕聲一笑,將畫隨意捲起,丟到一旁的地上。
從來,都不會有人能夠牽絆他,那個叫凌子清的侍婢也是一樣。如此一想,心裡是一片清明,忽聽得門外有些許響動。他嘴角一勾,起身至門前,開了門,果不其然是那凌子清嬌小的身影。
「怎麼這麼早就來取畫?本畫師尚有幾筆未完成。」莫珩笑著,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這麼快將畫交給她,「不過既然來了,進屋歇息一下如何?」
凌子清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只定定看著莫珩。莫珩心裡一陣奇怪,突然見得門外又閃出一條白影,定睛,居然是劉盈。當下只得行了禮,不敢怠慢。
「莫畫師請這侍婢進去,不打算讓朕也進去坐坐嗎?」劉盈負手立於莫珩面前,面上沒有任何錶情。凌子清站在他身後觀察著莫珩,他面色平靜,唇邊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臣惶恐,方才臣未見皇上身影,這該死的奴婢又不知通報,不知皇上擺駕睡棠居,因而未能恭迎,還請皇上恕罪。」莫珩低著頭,微一欠身。
這……這話也太扯了……居然把責任推到她身上?凌子清瞪著低著頭的莫珩,彷彿要在他的頭上穿個洞。劉盈回過頭看向凌子清,眼中竟是笑意。凌子清忙收回視線,也隨那莫珩一起低下了頭。怎麼說也是劉盈自己吩咐不要驚擾莫珩的,那她自然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心裡真比那吃了黃連的啞巴還要苦。
劉盈倒也沒說什麼,只從莫珩身旁經過,往他平日里作畫的桌子走去。莫珩低著頭,驀地想起什麼,忙轉過身,瞥了眼牆角邊的一張畫卷,所幸是捲起來的,丟在角落裡很不起眼。他悄悄鬆了口氣。
然而這一細節卻落在凌子清眼裡,她朝那角落細細找尋,最後眼光定在那捲紙上。一張紙而已,他緊張什麼?真是蹊蹺。
「莫畫師,這不是已經畫好了嗎?哪裡還欠了幾筆?」劉盈將桌上的畫鋪好,只見那上邊是層疊的山巒,由近到遠,愈加暈染,俞顯朦朧。寥寥數筆,已將群山巍峨意境突出。
莫珩頓住,繼而走近了與劉盈並肩站著,往那畫上觀望幾眼,眉頭蹙起。凌子清心裡覺得好笑,叫他故意拖延,這下該不知怎麼回應了。不過既然他與皇上交好,想那劉盈也不會怎麼為難他。
「皇上,您當初可是吩咐微臣完成一幅山水畫?」片刻后,莫珩的聲音響起。凌子清再一觀察他臉色時,發覺他眉間皺紋早已撫平。這莫珩,莫不是已經讓他想著了應對的法子?凌子清只覺乏味,但又想看看他要怎麼做。
那劉盈應也是沒料到莫珩會這麼問,略一思襯,點了點頭,又添了句,「雖是酒後興起,可君物戲言,既是吩咐了你,就不要再拖延。」
「微臣不應拖延,容微臣補上幾筆,完成這山水畫,然後交給皇上。」話音未落,莫珩已一手將袖子拉起,另一手執起狼毫在山腰和山下添了幾筆,一汪清泉蜿蜒而下,流至山腳與磅礴大河相匯。莫珩將狼毫放下,待墨跡幹了,才緩緩道出:「山水畫應是有山又有水,方才微臣畫中除了山,還少了磅礴之水,故此又添多了幾筆,還望皇上見諒。」
凌子清瞪圓了雙眼,又走到畫前細細觀看了,卻覺不出一點點添補的痕迹,心底里很是佩服,不知覺中點了點頭。
「哈哈,如此一來,還是朕疏忽了?」劉盈拿起畫,又是瀏覽一番,不由一陣嘖嘖稱奇。這樣的磅礴氣勢,才是他的大好河山。可惜,如今這江山,卻不在他手裡,現在的他,只是母后的傀儡,只等有一天能逼母後放手。
劉盈微眯起眼睛。快了吧?皇兄已經招募了兵馬,只是他還不想用武力來解決。眼下,最重要的是招攬人才,收服人心。偏偏現如今不止內憂,還有外患,那匈奴屢次冒犯,毫不把本朝放在眼中
他嘆了口氣,說出心中憂慮。莫珩眼底有什麼一閃而過,他偏頭看了眼凌子清,又回過頭來。想必劉盈已視凌子清為心腹,不然也不敢在她面前吐露真言。這樣想著,眼神不覺黯淡不少。他們竟已熟識到此種地步。
「皇上,據探子回報,那冒頓單于已譴了使者往我大漢趕來,想是也有議和之心。如此一來,皇上便可不必擔心生靈塗炭。兩國修好,實在是大漢與匈奴的一大喜事。」
「你倒是朕肚子里的蛔蟲……」一番話點出劉盈心中真正的憂慮。兩國交戰,必會擾亂民安,若是起了戰事,邊境百姓定要遭池魚之殃。
冒頓單于……好熟悉的名字。凌子清眉頭微蹙,眼睛微眯起來,接下來是否就要上演冒頓單于寫信侮辱老妖婆的那一幕呢?凌子清眼前一亮,這劉盈要拉攏人才,她倒想起了一人。
「皇上可還在尋覓人才?」凌子清上前一步,問劉盈,見劉盈點了頭又說下去,「奴婢倒覺得有一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哦?是誰?」劉盈一挑眉,顯然他不全信她。身旁的莫珩也是一臉疑惑。
「是皇上的中郎將,季布。」凌子清停下來,不知季布這人在劉盈心中是什麼印象。這若是劉盈不待見他,那也沒轍。
劉盈略一思索,「季布此人,朕也有印象,他從前在項羽麾下,后又為先皇任用。為人正直,說話也不知拐個彎,不知他有何能力,又有何優點?」
見劉盈的反應,要讓他拉攏季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皇上不是已經說出來了嗎?正直。奴婢聽聞中郎將是個講義氣,重信用的人,愛打抱不平,也從不阿諛奉承。如此,還不夠么?再加上中郎將英勇善戰,早些年就已揚名楚地。」呂后總要奪權,可她心底里還是願意幫助劉盈,即使她只是微末人物,即使這些並不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