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娘親舅大之過年

第7章 006娘親舅大之過年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節。

臨近年關,在外做生意的人,都開始陸陸續續地準備回家過春節。春節對中國人來說,有著其他國家種族無法理解的感情,回家過年團圓是背井離鄉的遊子的集結號,無論是身處多麼遙遠的異地他鄉,一定要趕在春節前回家過年。

這是所有中國人流淌在血液里的倔強。

穆嬰和舅舅郝滿堂也在春節前的最後一天趕回了家。這是風俗,也是幾個月來在外打拚的最後的嚮往。

郝滿堂把這幾個月跑外的收入全部上交老婆,但還被不放心的樊桃花把所有上下衣的口袋翻了個裡朝外。

「好了,我不會留私房錢的。你這樣翻來翻去的,讓孩子們看笑話了。」

返鄉路上,郝滿堂為了多省下一點錢,早晨只給穆嬰買了一碗粗面麵條,而自己只要了一碗兩個大錢的玉米面薄粥充饑;午餐給穆嬰買了一個燒餅,他自己則空腹喝下了燒餅鋪的一瓢涼水;晚上爺倆都沒再吃飯,餓著肚子往家趕,終於在晚上十二點以前回到了家。

樊桃花翻完了口袋,看在了錢的面子上,給丈夫郝滿堂和穆嬰各下了一碗雜麵麵條,還破天荒地在穆嬰的麵條上面卧了一個荷包蛋。

穆嬰看看舅舅郝滿堂光禿禿的麵條碗,懂事地把荷包蛋夾到了舅舅碗里。

「哎哎哎,穆嬰,你自己吃吧,我有!我有!」

郝滿堂一連聲地阻止外甥女的推讓,其實他碗底里有卧著的兩個荷包蛋,剛才盛面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只是面對老婆樊桃花嚴厲的眼神示意,他沒敢吭聲,也沒敢翻出來吃。當然更不敢挑出來給穆嬰吃。

但穆嬰不知所以。剛才光顧著低頭燒火,根本沒有注意舅媽樊桃花煮荷包蛋的事。現在麵條上桌,穆嬰可憐舅舅幾乎一天沒吃過糧食,說什麼也要把荷包蛋推讓給舅舅吃。

「好了好了,都別讓來讓去的了,不想吃給粱瓮吃,他可是在床上瞅半天了!哈喇子不知道流了多長了!」

樊桃花厚厚的眼皮斗在一起,雖然看不見眼珠,但語氣里的冰冷卻從眼縫裡一點不落地流露出來。

多年的夫妻生活,郝滿堂能讀懂樊桃花那兩條平行線一般的眼縫裡釋放出的所有的情感和指示。他沒敢再多說話,默默地從麵條底下翻出一個荷包蛋來,夾給穆嬰看了一下,然後低頭吃起來。

穆嬰見舅舅果然有荷包蛋,也就不再客氣,把荷包蛋送進嘴裡,大口吃起來。十三四歲的年紀,正在吃不飽的年齡,一天百十里的路程,路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耗完了。剛才進門前,穆嬰已經餓得前心貼后心,肚子「咕咕」亂叫了。

吃完了飯,穆嬰立碼夾風帶雨地收拾桌子。樊桃花對穆嬰的這份眼力勁很是滿意,雖然看不清她眼裡有沒有笑意,但她收了高嗓門推著郝滿堂去睡覺,還是讓穆嬰輕輕鬆了一口氣。明天就過年了,如果再讓樊桃花罵幾句或懟一頓,心情無論如何也不會好的。媽媽郝蓮芝常常說,年關不能打人罵人,否則明年一年都要晦氣,會被別人打罵一年翻不了身的。

麻溜地收拾完畢,穆嬰回到自己睡覺的西廂房。推開「吱扭」作響的有點年久失修的木門,一股草木發霉的味道撲面而來,嗆得穆嬰好一陣咳嗽。穆嬰用洋火點燃了用玻璃瓶改造的菜籽油燈,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自從幾個月前穆嬰離家,床鋪應該就沒有人再收拾過。小半年沒睡過人的床上布滿了灰塵,臨出門前穆嬰用被單包裹的被子,由於長時間沒經過陽光曝晒,散發出了一股濃濃的霉味,剛才嗆了穆嬰鼻子的味道,應該就是被子裡面的棉花發霉的味道。

早就困意上頭的穆嬰顧不得這些了,她簡單用床帚掃了掃床面,展開被褥鋪好,只脫掉外面的棉襖棉褲,穿著夾衫就鑽進了被窩,倒頭便睡。

穆嬰睡覺的西廂房原本是舅舅郝滿堂家堆放雜物的配房,自從穆嬰來了以後,樊桃花就讓郝滿堂把這個雜物間打掃出來,用兩個長條凳,中間架上幾塊舊木板,做成了一張簡易的床鋪,讓穆嬰單獨住在這個屋裡。

郝滿堂家的老院子里有兩間正堂屋,外加一個放雜物的西廂房,和西廂房斜面對的是一間低矮的廚房。這些都是郝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像燕子啄泥般自己動手鑿青石壘起來的。

後來郝滿堂結婚以後,特別是有了三個兒子以後,兩間堂屋不夠住了,西廂房又年久失修,冬天四壁漏風,又冷又臟,住不得人。於是就還是讓西廂房放雜物,然後在西廂房的正對面蓋了兩間東屋,分別讓兩個大點的兒子住,小兒子粱瓮還是繼續和父母擠在一間堂屋睡房裡睡覺。

穆嬰來了以後,不肯和東屋的表哥表弟同房,就主動要求在西廂房裡自己住。

樊桃花對穆嬰的要求求之不得,而郝滿堂卻覺得愧疚萬分:穆嬰一個人住在寒窯一般的破屋裡,冬天可怎麼好過?再說一個姑娘家家獨居陋室,安全也是問題。想想小時候姐姐郝蓮芝對自己的好,郝滿堂覺得自己真不配做男人,甚至不配做一個好人!

但自責歸自責,窮卻是解決問題邁不過去的一道坎。郝滿堂翻來覆去地考慮了半天,最後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把院子里看家的老黃狗繫到西廂房門口的石榴樹上,讓它給穆嬰作伴。至於屋子漏風漏雨,那就只能先用白紙和塑料裱好湊合著,等手裡有了合適的錢,再說修葺的事情吧。

一家人就這樣安頓下來,也算是各得其所了。唯一讓穆嬰感到難過的是:冬天西廂房太冷了!刺骨的寒風打著響哨從門窗縫裡鑽進來,凍得穆嬰裹在薄被子里瑟瑟發抖大半夜。不過好在她冬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著舅舅郝滿堂跑外算卦,偶爾回家來住幾天,她就和衣而卧,以求這樣可以暖一點。

即便這樣,大多數時間,即使睡到後半夜,穆嬰的腳丫子還是凍得麻木不堪。不過如果哪天真把腳丫子暖和過來,穆嬰更受罪,暖和過來的腳丫子就像被貓咬似的癢得難受,讓穆嬰連覺也睡不踏實。

……

春節是那個年代所有孩子們一年之中最期盼的一天。

雖然穆嬰來到山東已經快兩年了,但這個春節卻是穆嬰在舅舅家過的第一個春節。去年春節的時候,穆嬰和舅舅郝滿堂出外算卦,被大雪擋在了百十里地之外的一個小縣城,大年初五以後才趕了回來。所以回家過年的願望也就成了泡影。

今年能順利地趕回家過年,穆嬰發現舅舅雖然疲憊不堪,但臉上的笑容卻是發自內心的。這讓穆嬰替舅舅高興之餘,也對在舅舅家過年充滿了期待。

在穆嬰的記憶里,自己家裡過年,除了偶爾有新衣服穿,最開心事還是可以有半個月的伙食改善。客來客往是必須的好吃好喝,平時省吃儉用的父母,在年後走親訪友的半個月時間裡,出乎意料地慷慨和大方。特別是年三十的年夜飯桌上,一年之中難以見到的肉蛋類食物和炸年貨全上了桌,每個人都可以放開肚皮地大快朵頤。

媽媽郝蓮芝曾經說,就是家裡再窮,也要讓孩子們吃好年夜飯。因為這是承上啟下的一頓飯。既可以終止上一年的忍飢挨餓,又可以為下一年的吃飽喝足開個好頭。

但郝家的除夕夜,祭祖為重頭戲,年夜飯是其次。

除夕祭祖是郝滿堂婚後對老婆唯一的要求。每到年關,他都會想起一輩子吃苦受累的老爹,沒享過一天兒女的清福就死了。因此每年除夕,他都會擺貢品祭祖,讓爹爹能回家來吃口好飯菜。

祭祖儀式很短。

樊桃花對祭祖滿口微詞,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郝家任何一個列祖列宗,當然對他們也沒有什麼感情,如果不是因為家裡兒子多,不祭祖傳出去會落人把柄,她才懶得鼓搗這營生;大兒子糧倉對祭祖一事也是一百個不熱心,因為已經快成年的他早就被親爹家人告知了真實身份,知道自己不是老郝家的種,所以自然對郝家的祭祖儀式漠不關心;只有糧囤粱瓮兩兄弟繞有興緻地隨著父親郝滿堂站起跪下地磕頭作揖,似乎有極大的樂趣。

祭祖儀式完畢,郝滿堂把長壽蠟燭點上,然後把供桌擺在堂屋正中間,以備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村裡的鄉親父老們串門拜年時順便拜拜祖先。

一切準備完畢,在樊桃花嘟嘟囔囔的催促下,郝滿堂才興緻勃勃地帶領大家轉戰年夜飯的飯桌。

年夜飯主菜是滿滿一盆由大塊豬肉和豬心、豬肺、豬大腸以及炸年貨混搭在一起的大雜燴。旁邊籠屜里有新蒸的雜麵饅頭,還有一鍋煮熟的地瓜和土豆。這讓許久沒嘗過肉腥味的穆嬰連連咽口水。

糧囤和粱瓮似乎也受不了美食的誘惑了,雙雙開始下手在菜盆里捏肉吃。樊桃花一邊罵著,一邊用勺子往碗里快速分菜。

「分而食之」這種在今天看來最衛生的飲食方式,卻是那個時期老百姓家最常見的飲食方式,他們當然不是為了衛生習慣,而是怕孩子們因為分食不均而打架。

菜分完了,各人開始捧著碗吃飯。穆嬰親眼目睹樊桃花分菜,覺得自己碗里的肉塊雖然比不上她的三個兒子多,但看上去並不少。可是真正端碗吃起來,卻發現肉塊絕對比剛才看到又少又小,而且以豬肺和肉渣為主。

穆嬰看一眼大快朵頤的三個表兄弟,默默地低頭吃起來。

舅舅郝滿堂從自己碗里挑出兩塊大肉片,用筷子夾到穆嬰碗里。

「吃飯就好好吃,別夾來夾去的,不想吃給我,我TMD腳不沾地地忙一天了,累的身子都散架了,正好想多吃點好的補補。」

樊桃花頭也沒抬,卻用餘光撇到了郝滿堂的舉動,嘴裡嚼著東西,卻也擋不住罵人。穆嬰對她的這種嘴眼技能有時候不得不佩服萬分。

郝滿堂嚇得把兩塊肉抖掉一塊在穆嬰碗里,另一塊又夾回了自己碗里來。

穆嬰感激地看了舅舅一眼,把肉放嘴裡吃了:真香啊!

雖然碗里的肉菜最少,但穆嬰卻吃的很香。肉少點也沒什麼,至少自己還可以被允許在舅舅家過年。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遙遠的爹娘和弟弟怎麼過年呢?

……

春節以後轉眼又是春耕。新的一年又開始周而復始。

不過對於這些佃農和小戶村民來說,春季卻是一年當中最難渡過的「飢荒季」。去年的餘糧早就見了缸底,地里的莊稼又青黃不接,大多數家庭開始過上了吃了上頓沒下頓、食不果腹的日子。

但這時的舅媽樊桃花,卻給了一家人意外之喜:當別人家都吃糠咽菜的時候,她卻依然有辦法讓一家人保持不餓肚子,而且隔個十天半月地還能吃上點豬下貨炒菜打牙祭。

當然穆嬰最大的福利就是可以就著菜湯多吃一張煎餅。不過這個福利已經讓穆嬰很知足了,畢竟,外面挨餓的人那麼多……

……

「人家女人雖然長得丑,但架不住人家有手段收拾野男人!有野男人送吃送喝,當然比我們本分人吃香喝辣的了!」

「那老爺們也是,上輩子不知道做了什麼孽,找個丑老婆也被戴綠帽子,自己還渾然不知。可嘆!可嘆!」

「說不定人家爺們就愛吃這碗飯,不然別人都議論紛紛了,男主人還當縮頭烏龜?」

「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沒有根據就不要胡說八道了,散了吧,散了吧!」

……

每次穆嬰隨舅舅郝滿堂下地幹活,在田間地頭,很多鄰居避開郝滿堂,但卻不避諱穆嬰的面子,大肆討論村裡的各種風流韻事。不過聰明的穆嬰還是從這些藏頭掐尾的流言中聽出了話外音,那就是:舅媽樊桃花的所謂治家有方,可能並不是她真的「巧婦能為無米之炊」,背後的故事極有可能是一個另人鄙視的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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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女匪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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