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月池台空（三）

一陣暮風掠過去，程家滿院子里那些蕪蔓的蒿草都蕭蕭瑟瑟抖響起來，把孫彥鴻身上那件寬大的白色大褂吹得飄起，覆蓋到他身上，時而還擋住了臉。

孫彥鴻佇立在草叢中，他合起了雙手，抱在胸前，覷起眼睛，仰面往那暮雲沉沉的天空放眼望去，寒風把他那一頭烏黑的粗發吹得統統飛張起來。

他想象著從前母親在程家時候的樣子，這樣大的一個家，做一個粗使的丫鬟，恐怕也是十分辛勞的。他一面在院子里走著，心下也跟著愈發地沉重。

這些時日，他為了照看程家老太太的病情，進出程家已經十分頻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是這樣厭惡程家至極，可是偏偏做不到對這老太太見死不救，手腳到底沒閑下來。

他略略闔眼，思忖半晌，方才進了裡屋，他看了眼手上的手錶，已經到了注射的時間，於是他開始用划片去滑藥劑的玻璃瓶，然後嫻熟地將針筒插入抽取藥劑。

正忙著，孫彥鴻就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粘在身上，猛一轉身，就見躺在床上的程老太太眼睛睜得老大老大，死魚樣瞪住他不動。

孫彥鴻心裡咯噔一跳，他到底從前是在急診科工作了許久的，這樣的情形，恐怕是不太妙了。於是他想了想，對程老太太說：「你有什麼要交待的，我去喊你身邊的人來……」

程老太太喉嚨里呼呼作響，很吃力地抬手指住外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孫彥鴻皺了皺眉頭，忙出了外頭喚了底下伺候的老婆子去帶了寶珠進來。

程老太太就靠在床頭，眼睛睜望著門口，直到看見老婆子抱著寶珠進來了，仿若提了一口氣上來，吃力道：「寶珠……跪……跪……給舅舅……跪下……」

程老太太這一說話，嘴角處就有紅紅的血沫子冒出來，看著十分猙獰可怕。寶珠因而嚇得小臉煞白，老婆子見狀，連忙「噗通」一聲抱著寶珠給孫彥鴻跪下了。

孫彥鴻倒是嚇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扶老婆子，一邊責備程老太太：「你這是幹什麼？無緣無故的，認什麼親戚？」

老婆子到底是忠心，沒見程老太太讓起，就抱著寶珠一直低頭跪著。

程老太太呼哧著說：「叫她一道跪……跪著。程家已經沒人了，這是……唯一的孩子了。你就……收了她吧……」

孫彥鴻淡聲說：「這是你們程家的孩子，與我有什麼關係？無緣無故叫我收下這個孩子，我做不到。況且程家到底還有這副架子在，就是要養大這孩子，總還是有法子的。」

程老太太閉了眼睛，極為動容說：「我不行了……寶珠……可憐……她可憐……彥鴻啊，我對不起你。」

話到這裡，也不知道寶珠是不是聽懂了，竟然一下子放聲大哭起來。

程老太太聽了心下愈加覺得哀痛：「當年……是我對不起……對不起你們母子。瑞生……並沒有趕你母親……出府。是我，怕她耽誤了瑞生，暗自找了人……將你母親綁到了下南洋的船上！」

話到一般，程老太太眼角也滾出兩顆渾濁的眼淚：「我知道……這些年，瑞生一直在找你們……到底是我的不對，不敢奢求請原諒，只請你看在……瑞生的分上……我求你……收……收養了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