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傳奇(一)前世
陳國都城,洛京城
夜色如墨,已經連續下了六日的雨終於在今夜肯停了。
「連續下了六天的雨,今夜總算是停了。」
「姐姐,我害怕。」清脆的童音響起在漆黑的宮道里,緊接著又是一道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沒事兒,沒事兒,在走一會兒就走完了。」
微涼的夜風襲來,直吹得兩位宮人背脊發涼,忙驚慌的加快腳步想著趕緊走完這條長長的宮道。
也不知是不是心裡愈發慌亂還是怎的,今夜的路驀然覺得忒長。
「姐姐,前面那座宮殿叫什麼?瞧著門外的宮燈竟與別的宮燈不一樣。」
聽著聲音倒像是有些年幼,八九歲的年紀,一聲脆脆的「姐姐」叫得那位身量看似很高的女子甚是高興。
只是這高興沒過多久就消失在黑夜中了,只說了一句「噤聲」。
「???」年幼的「妹妹」歪頭想了想,不太明白姐姐的意思,不就一個宮殿么?有何可噤聲的。
雖然看不到姐姐臉上的表情,但聽那句「噤聲」,就能想象到她臉上凝重的表情。
她們兩人各提著一盞幽暗的絹燈,整個一條長宮道黑漆漆的,除了腳下的一點光,和前面掛著的宮燈閃爍,什麼都看不清晰。
行走在漆黑的宮道上,「妹妹」愈發的對前面掛著宮燈的宮殿愈發好奇了。
心想著,等會兒走過去一定要看一看它的名字。
這般想著,她腳下如風,走得更快了。
一旁個高的宮人並不知她的心思,只以為她是因為害怕了,才走得更快了。
抬頭看了一眼夜色,心想著時間緊急,她也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去,趕緊走完這條宮道。
小姑娘年幼又是進宮半年,對宮中許多事、物都頗為好奇。
駐足腳步,她抬頭看了看這座宮殿上掛在兩邊奇形特異的宮燈,這宮燈形似兔子,裡面的燈火甚是明亮。
不對,不像是火,火沒有這麼亮。
小姑娘眉頭緊皺,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抬手指著宮燈,臉上笑開了花。
是夜明珠。
我的乖乖,小姑娘不禁在心裡嚎叫,這裡宮殿的主人也忒得寵了吧!
居然把夜明珠當作火放進了宮燈里,難怪方才在遠遠的地方就看到了這個宮燈。
待小姑娘想要去看一看宮殿的名字,她已經被人拉走了。
「別看了,若再不走,許是要遭貴妃娘娘的怪罪。」
聽到姐姐的提醒,小姑娘趕緊收回目光,跟上姐姐離開了這個讓她好奇的宮殿。
一步三回頭,每每往前走一步,小姑娘都要回頭看上一眼,那模樣倒是讓身旁的人看了忍俊不禁。
姐姐也忍不住同妹妹一樣,回頭看了一眼,只這一眼,便讓她搖頭嘆息。
忽的,她站定腳步拉住了跟著她一同的妹妹,面色凝重的看向只到她腰那裡的小姑娘,「小玲兒,你叫我一聲姐姐,今夜姐姐便看在這聲稱謂上教教你。」
「在這宮裡,宮人的命從來都不值錢,宮人要想活的長久,就不該有好奇心。」
她蹲下來,雙手搭在小玲兒的肩膀上,一雙眉眼與小玲兒平視,緩慢的說道:「尤其是宮中禁忌,不要好奇,最好連提都不要提,明白嗎?」
提都不要提?
小玲兒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迷濛地望著姐姐,卻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見小玲兒點頭,她也就放心的輕呼一口氣,寵溺的敲了敲小玲兒的額頭,隨即就起身牽著她的手離開了。
隨著兩位宮人的背影越走越遠,走在轉角處,小玲兒下意識的回頭看去,依稀只能看到一點亮光。
·
秋風拂過,兩邊裝著夜明珠的兔子宮燈微微在風中搖擺,風漸大,也不見得它被風吹落下來。
忽的,夜色里「吱啞」一聲,常年緊閉的宸熙宮大門突然從裡面打開,走出來一位身著素服、頭戴鳳凰釵的婦人。
她便是即將成為陳國太后的鄭貴妃。
鄭貴妃從裡面走出來,臨要坐上坐攆之時,回眸看了一眼裡面金碧輝煌,又抬頭看了看曾經是那人親手寫的匾額。
她嘴角一翹,昔日的恩寵,如今再看,竟有些諷刺。
想起韓安樂剛才百般不願相信的眼神,她撫了撫頭上墜著的珠子,頓時有點頭疼。
先帝曾言:不可傷她一分一毫的送她出宮。
如今看來,只怕是不能了。
倘若韓安樂不願意,非要鬧著不離開這可如何是好?
收回視線,鄭貴妃鳳眸輕輕一掃,瞥見跪在前面綠漪身上掛著的黃色宮絛。
雖然近些年宸熙宮內的宮人甚少出門,但憑著她身上的宮絛及宮牌,鄭貴妃也猜到了她是韓安樂身邊的女官。
「綠漪是吧,」鄭貴妃轉身看向她,吩咐她,「回去告訴你們娘娘,不管她接不接受,這事兒都由不得她做主,你也好生勸一勸她,一切可都是隨了她的願,還有何哭泣的。」
綠漪應下,隨著鄭貴妃上了坐攆,身後的宮人們也都擁著貴妃離開了。
剛還人多排排站的宸熙宮大門,現在就剩下綠漪等五人,和剛才對比,簡直就是少得可憐,清冷至極,哪裡像是正二品妃的住址。
綠漪轉身遣散了站在身後的幾人,才稍稍抬頭往上面看了一眼。
兩旁掛著夜明珠兔子宮燈散發出來的光芒將宮匾上的字照得一清二楚,宸熙宮。
綠漪抬手遮住一半照過來的光芒,只稍稍淺看了一眼便趕緊小步跑了進去。
小跑到寢殿門外,聽著從裡面傳出來的隱隱哭聲,綠漪抬手放在門上,輕輕一推,就走了進去。
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夜明珠為燈,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綉灑珠銀線海棠花,顆顆指頭搬細小水晶珍珠串為簾幕,地鋪藍田暖玉......
如此寵妃般的奢華極麗,也唯有宸熙宮這一處。
綠漪撩開簾幕,往右邊一看,嚇的她小臉一白,驚呼一聲「娘娘」,慌忙的跑到床榻邊檢查。
待看到床榻之人還有呼吸之後,她才稍稍安了心,只是到底還是不放心,「娘娘,您以後別這樣嚇奴婢了好不好,奴婢瞧著既害怕又心疼。」
這話落罷,床榻之上靜靜躺著的那位身著白色寢衣的女子微微睜開了眼。
「綠漪,」韓安樂睜開眼看著頭頂上羅帳,緩緩開口,「她,可走了?」
她?這句話,問得細弱遊絲,可就在床榻邊的綠漪還是聽見了。
綠漪知道娘娘問的是誰,點點頭,回道,「走了。」
「那她,可有跟你說什麼?」她又問。
「娘娘,」剎那間綠漪抬頭看向娘娘,娘娘居然知道.....
幾乎是想都沒有想,綠漪就想開口說「沒有」,可是她剛搖頭,對上娘娘的眼睛便陣敗了。
「貴妃娘娘說結局已定,無從更改,望娘娘.....」綠漪望著娘娘越來越蒼白的臉,最後一句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望娘娘,望娘娘.....」綠漪低垂著眼眸,咬咬唇,一鼓作氣帶著哭腔的說了出來,「望娘娘能夠接受。」
「接受?被趕出宮,她要本宮如何能心平氣和的接受!」
綠漪這話剛說完,韓安樂便氣得蹭的一下想要從床榻上坐起來,只是近些年來,一直纏綿病榻,身子虛弱得很,剛一起身就又往床上倒去。
好在綠漪手快,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細語勸慰道:「娘娘,奴婢覺得.....貴妃娘娘說的沒錯,出宮總比留在宮內好。」
「娘娘,您以前不是常跟奴婢說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嗎?這不,機會不就來了,這次出了宮,娘娘想去哪兒,奴婢便陪著娘娘去哪兒,只要娘娘開心就好.....」
「外面的世界.....」聞言,韓安樂不自禁淚雨連連,「我想和三郎一起去看遍山河壯麗,吃遍天下所有好吃的,玩邊所有好玩的.....」
「三郎,是卿卿誤了你。」回首往事,韓安樂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臉頰兩邊也微微泛紅,瞧著臉色也好了很多,看著就跟沒有生病似的。
一旁看著這一幕發生的綠漪不知想到了什麼,默然暗叫一聲「不好」,轉身就要跑出去喊太醫。
只是她還未站起來,手就被娘娘給拉住了。
綠漪心裡著急,卻又顧忌著娘娘,「娘娘,奴婢.....」
話未說完,韓安樂似是知道她要說什麼就抬手阻止了。
韓安樂微微轉動著一雙沾染了灰暗的眼眸,看向一臉著急又擔心的綠漪,微微一笑,「我已經服用胭脂醉,你不用去請太醫了。」
「什麼?」聞言,綠漪頓時赫然大驚,懷疑自己聽錯了。
望著娘娘愈發紅潤的面容,綠漪便知道此刻即便是去喊了太醫來,也已經來不及了。
胭脂醉,顧名思義,如同喝醉酒一般會回憶往事,並且臉頰看著就像是姑娘擦了胭脂一樣紅潤。
這種毒,藥性極強,且無葯可解,在最後還會伴隨著疼痛。
本以為依著娘娘的心性,這次出宮,娘娘應是得償所願的,卻不想娘娘竟如此想不開,服用如此巨毒。
「娘娘,您怎麼,怎麼,這麼想不開!」綠漪閉了閉眼,一行清淚從她眼眶中滑落,雙膝亦緩緩朝韓安樂跪了下去。
「她休想,本宮就是死也不會....讓她如願的。」韓安樂咬牙道。
隨著藥性在體內遊走,韓安樂的臉頰愈發紅潤,身體里也傳來陣陣疼痛讓她額上布滿了細汗。
韓安樂疼的一手緊緊拽著被褥,一手緊緊拽著一張絹帛放在心口上。
喘著氣望著心口上的絹帛,她張張嘴,驀然的笑了,笑得極盡凄涼卻又解脫。
「綠漪,待本宮去后,你與紅袖二人便出宮吧.....你們也....不是.....」
話,還未說完,韓安樂便抵擋不住困意,歪頭就閉上了眼睛,兩隻緊緊拽著的手也不自禁的鬆開了。
寢殿內突然沒了任何聲響,望著娘娘似是沒了生息般陷入了沉睡,綠漪直愣愣的跪著。
待她終於回過神來,一瞬間撲在了床榻邊,不顧主僕尊卑去伸手握住娘娘的手,悲切地大聲叫喚著:「娘娘,娘娘!」醒醒吶!
聲音大的連站在外面的宮人都聽見了。
剛靠近寢殿門的紅袖聽見綠漪的大聲哭喚聲,似有所覺,砰地一下推開門急速的走進去,「娘娘!」
「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是死也不應該讓鄭貴妃進來。」想到今夜鄭貴妃的到訪,娘娘才會如此,綠漪心裡就更加的懊惱悔恨。
若是當初能夠攔住鄭貴妃,是不是娘娘也不會選擇這條路?
看到沒有生息的娘娘,紅袖亦同樣的跪在了綠漪的旁邊,「這事兒不怪你,我想娘娘,她應該是解脫了。」
紅袖接過快要從床上掉落的絹帛,打開看了一眼便遞給綠漪,「娘娘這是不願接受先帝的旨意。」
鄭貴妃今夜的來意,紅袖雖然不知道貴妃娘娘跟自己娘娘說了什麼,但看著這份絹帛,她大致的也明白了。
先帝,應是和離放娘娘離開。
這份絹帛,便是先帝寫給娘娘的和離書。
「樂兒,我知你一生不喜高牆宮廷,今我離去,便放你離開,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宮之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紅袖遞給她的這張絹帛,綠漪早就看過了,可也就因為看過了,綠漪還是為自家娘娘叫屈,心疼自己娘娘。
旁人不知娘娘的心思,可從小就跟隨娘娘長大的綠漪和紅袖卻明白得很。
娘娘執拗,自請閉宮,她嘴上說是不喜先帝了,可她身邊的綠漪、紅袖卻看得明白,那隻不過是不喜歡看著先帝左擁右抱,留宿其她娘娘那裡的借口罷了。
實則是娘娘還是歡喜先帝的。
只是想不到,到最後先帝竟給了娘娘一份和離書,何況這也不是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和離書。
自家娘娘不過是正二品妃位而已,和正宮皇后比起來,皇妃亦是妾,即便是皇家厭棄娘娘,想要將娘娘離出皇家玉碟,也用不到「和離」二字。
「和離有什麼用,就因為這張和離書,娘娘才因此沒了命。」綠漪勃然大怒,看著眼前遞過來的絹帛,越看越恨,越看越惱怒,恨不得將眼前的這份和離書撕扯碎掉才好。
綠漪忍不住冷笑一聲,呵,娘娘要的從來都不是「和離」二字,又怎會接受這樣的安排。
綠漪擦乾眼淚站起身,如同往常般娘娘睡著了,她熟稔的捻了捻被褥,隨即又將那張絹帛重新放回到娘娘的手裡。
做完這一切,她才轉身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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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三十三年,八月二十五,先帝嬪妃正二品妃珍妃韓氏在宸熙宮因病離去。
新帝登基,經與鄭太后商議,又得先帝諭旨,珍妃韓氏不入先帝陵寢陪葬,遣回韓氏族譜,入韓氏宗族。
其宸熙宮所有宮人返回尚儀局重新分配,而跟隨珍妃進宮的綠漪、紅袖,鄭太后念其忠心,她們又是韓氏家生子,便放其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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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續接耽美文《伶人寵后》,男主是皇帝,但不妨礙雙c,1v1,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