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意料之中,父親不在家,今年過年他多半也不會回來,畢竟外面因早年胡混還欠著一屁股債,他就是想回也沒那個資本。
小時候不懂事的那幾年,他以為只有電視上才能見到那種被追上門要債的情形,以為那種事情多少偏離了現實,放在生活中是有些不切實際的。
可長大了幾歲以後,過年來到家裡的外人,就不再被他當做是來拜年的走訪,他雖然不認識那些人,但他心裡卻已經清楚了他們來的目的。
總歸是要打掃的吧。
望著亂糟糟的院子,那一棵大梧桐樹落下來的葉子都有些腐爛了,可見落下來的是有一段時間了,因而他很好奇,月余前他還和母親同了電話,那時候母親還問他什麼時候回家,按理說母親應該在家才對,可看這樣子……也不像是家中有人的模樣。
將行李隨便的放在了屋檐下,剛回來的第一天,他也懶得去整理分類。離開的時候再怎麼想著無所謂,可久違之後再踏上「家」的土地,還是會有一種不一樣的感受。
這些,在外漂泊的人應該都深有體會,那種感覺沒辦法去形容,也許稱不上是什麼激動,現實早已磨平了激情,說什麼久居在外,回到家鄉會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這種感覺他現在是體會不到,倒是有一種本能的放鬆。
在外上班的時候,鬧鐘都快成了擺設,身體習慣了生物鐘,到了大致的時間就會醒來,而醒的時候,好像不管睡多久,睜開眼睛的時候都還是會覺得很困。可回到家裡的時候,哪怕只睡平時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時間,都會有莫名的精神。
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但他,是有的。
院子不大,卻也不小,村子里的房子普遍都在一百平米左右,翻修過的房子通常是半封閉形式,只有四分之一到六分之一的裸露「小院」。而他們家的房子因為沒有翻蓋,樣式要更「古老」一些,前廳,他們這兒的俗語也叫大屋,就是主卧吧,在房子最前面,往後的部分,兩側有兩三個「側卧」,剩下的部分就全是院子了。
也好理解,畢竟大桐樹都有空地方生長,房子的樣式可見還是有些「古老」的。
他本不是一個細緻的人,打掃的一塵不染是不太現實的,也就大致的清掃了一下,達到眼不見心不煩的樣子,把那些枯葉掃到了一堆,打火機一點,等成了灰,隨便找一片兒空的土地一丟,還能當做養料呢。
「你去哪兒了?沒在家?」
花了三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把院子和自己的小屋打掃了一下,然後他便躺在了床上,後背往床頭一靠,頓時就什麼也不想思考了。當然這只是玩笑,很快,他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我在你外婆家。」
母親那邊稍微有那麼一丟丟的詫異,詫異他怎麼一聲不吭就到家了,但也沒說什麼,然後說明了一下她那邊的情況。大致就是張延的外婆年紀大了,身體不硬朗了,前一段時間來了個毛病,住院了,正好母親在家也是閑的沒什麼事兒,索性便去照看一段時間。
說起外婆,也就是母親那邊的娘家人,印象里,母親的娘家人裡面,也就只有外婆對他還算好些了。
母親的外婆的大女兒,張延有二姨,三姨,四姨,還有個小舅,四個女兒一個兒子,若是放在現在,著實有些不敢想象,但在外婆那一輩,一家五個孩子還真不算什麼。
外公走得早,據親戚們所說,好像是肺上出了問題,一方面與吸煙有關,一方面也是勞累,所以正值壯年的時候便撒手人寰。
而外公走的時候,母親作為大女兒,那個時候也才十三四歲,外婆一個人拉扯五個孩子,想想還真的是挺不容易,不過講句實在話,那一輩的人,大多數家中都有好幾個孩子,不止外婆一家,家家戶戶都挺不容易的。那個年代,農村還是靠莊稼生活的時候,不說種地與收成需要出力,就說打出來的糧食,供六個人吃,若平時再需要賣點糧食買些日用品之類的……
想一想,好像現在自己經歷的這些事情就都不是什麼問題了。
外婆許是經歷過事情的人,或者說那一輩的人大多都是如此,無論是為人處事還是與人言語,也許做的不是很完美,但大多數都是讓人挑不出大毛病的。尤其是對待晚輩的方面,張延小時候也被外婆打過,罵過,但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現在他還是覺得外婆挺好的。
二姨三姨她們,張延倒也不是說她們很壞還是怎樣,只是就拿二姨來說吧,張延的母親是家中老大,大女兒,平輩來說那也是你姐姐對吧?母親和父親通過相親認識,走到一起,雖然從現實來講,這段婚姻並不算是很完美。
經濟問題和情感問題都有,而且是大家公認的,張延自己親身經歷的,只要在母親娘家人那邊提起父母的婚姻,所有人都會對父親一番責罵,沒有一個人會說父親的好。
就當他有些大逆不道,可這畢竟是事實,父親遊手好閒,脾氣還臭,哪怕到現在都已經近五十歲的人了,還不清楚自己已經是一個丈夫,已經是一個父親,該做的事情,該負的責任,從來都不管。所以哪怕張延來評論,他也會贊同母親娘家人那邊的觀點。
可贊同歸贊同,你們說也就說了,人肚子里有氣,說兩句不好聽的也沒人攔著你對吧?但總歸得分清楚對象吧?說完父親的不務正業,一群人又把話題扯到母親的身上,說母親傻,沒眼光,當初怎麼找了個這樣的託付。以及諸如此類的話,反正是說的挺難聽的,就差沒直接破口大罵了的那種。
外婆氣的時候,會跟著說兩句,到畢竟母親還是她女兒,說兩句之後又能怎樣?都已經什麼時候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所以到最後的時候,一般都是外婆來打圓場,終結掉這個話題。
但事情總歸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次兩次也就罷了,甚至十次二十次都可以忍,但每一次只要坐到一塊兒就扯這個話題,是不是就有點過分了?
沒什麼話好說嗎?生活很單調嗎?很苦惱嗎?那畢竟是我媽,你們是長輩,我不好直接說你們什麼,但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當著我的面集體數落我媽的時候,可曾設身處地的為她考慮過?
知道我們日子過的艱難,你們可曾救助過?一年到頭不見得來一兩次,偶爾來一次,卻一臉嫌棄的說我們家真破的又是誰?
我從未奢求過你們能伸出援手,但至少請不要落井下石,相互之間誰也不欠誰,虧的這還算是親戚,姐妹之間還有血緣關係,然而就這?
呵……
那年自他出了學校,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再去過外婆家,一方面是不想再看到那些親戚,因為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見了面之後的場景。
說他任性,說他不懂事,儘管可能不是責罵,但那些話,他卻是真的不想聽了。
他有自尊,儘管可能微不足道,可他也是想要保留那僅有的一些面子的,哪怕這些面子只能存留於自我的世界里。
不去聽長輩們的責備,不去聽他們的數落,因為我會覺得很丟人,很沒面子。
我也曾是別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可現在,我成了另一種含義的「別人家的孩子」,儘管這裡面的轉變有我自己的原因在裡面,儘管這一部分的自尊微不足道,可我卻還是想保留。
我以前以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是指兩面三刀的陰險小人,直到步入生活我才明白,原來在生活中它還有另外一個意思。
我有十塊錢,我只能買兩瓶水,但我會告訴別人我有二十塊錢,我可以買好幾瓶水,這麼做的意義不是想從誰身上得到什麼,只是想讓自己變得稍微「體面」一點。在陌生人的面前,我可以展露最真實的自己,因為他們不認識我,哪怕他們背地裡嘲笑我,我也全然不知,全然不在乎。
但在與我相識的人面前,我卻想表露的好一點,再好一點……
這不是虛偽,雖然曾經我也一度認為這就是虛偽,但現在我才明白,其實這就是生活而已,也只是生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