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是而非

公元1912年，統治華夏大地二百七十多年的清王朝正式宣布破產。

同年，民國建立，是為：民國初年。

1912年，5月，一個新的生命誕生在這世上，正如同其他普普通通的生命一樣，毫無特別之處。

華夏，東北，奉天。

老薑像往常一樣，肩上頂著一隻小猴子，腰上別著一把手掌寬的短刀，身上皮衣皮帽，就要出門巡視。

老薑並不老，實際上只有四十多歲，但歲月的蹉跎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他家裡本是世代替官府做事，連個小吏都算不上，只能說是混口飯吃。今年二月，皇帝下詔退位，好歹還住在紫禁城裡頭，可這下面的人，可就不好過了。

尤其是他這樣的人，太傷天和，如今這年頭北洋掌權，哪裡還有他的門路？可是對他來說，失業就跟去死沒什麼兩樣。

幸虧有宮先生。

老薑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自從被宮先生救下之後，他就甘願為仆，留在宮先生身邊做事。

宮先生是大內侍衛出身，機緣巧合之下練就一身本領，庚子國變的時候，還立下大功，獲賜黃馬褂。只可惜後來時局動蕩，再加上又看膩了宮中的種種陰險詭詐，於是就跟老闆辭職不幹了，改為回鄉開館授徒。

畢竟武者的出路無非就是兩條，開館，或者從軍。

隨著時日漸長，不斷有人上門討教切磋，宮先生居然未嘗一敗，在圈子裡漸漸名聲鵲起，甚至聲隆卓著。

老薑名為老僕，實際上也兼著貼身護衛的活計，畢竟武林中人為名為利的不少，總有那麼幾個來挑戰切磋的，想踩著人家的肩膀成名，又或者仇家尋仇，什麼都乾的出來。

除了江湖中的事之外，另一方面，老薑隱隱約約還察覺到一些事，宮先生的一位師兄，似乎就是因一樁牽扯到黨會之事的大案隱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其他情況更棘手一些。

尤其是最近時局不穩，尤須要注意。

就連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皇帝都退位了，這個天，已經變了！

老薑心裡琢磨著事，面上卻沒有顯現出來。

弟子們私下裡都說，老薑臉上從來沒有過其他表情，永遠都是別人欠了他錢的模樣——嚇死個人呦。

從院里到大門口，自有看門的下人給他開門，出門再繞一圈，就算結束了早晨的巡視。

可是這一開門，老薑就被門前地上的一個小包裹吸引了。

他神色一怔，左手緊了緊腰間橫跨的短刀，輕輕將包裹掀開了一個小角，看到裡面的東西之後，神色一變，連忙向四周張望了一陣，確定沒有人之後，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包裹提起。

這包裹蠕動了一下——這哪裡是什麼包裹？分明是一件破舊衣裳，包裹著一個嬰兒。

老薑小心的將這孩子抱在懷中，匆匆的向裡屋去了。

……

楊銘無意識的輕哼一聲，突然覺得自己一時間天旋地轉，一陣眩暈，恍恍惚惚之間，耳中聽到一陣喧鬧。

「老爺，您看，這孩子......不知道被誰放在家門口了……」

這年頭時局混亂，老百姓連吃飽都難，賣兒賣女都是常事，誰還沒有個難言之隱？宮家也算是良善人家，能幫就幫，只是這孩子怎麼養，還要另說。

畢竟，把孩子放在人家門口，幾乎是默認了給人家為奴為婢的命運。

「唉，世道艱難，怎麼說也是一條性命，這孩子......嗯？」

楊銘感覺到一隻大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揉捏了一番，弄得自己生疼……

誒？我為什麼要用一個「弄」字呢？

某人的思路習慣性的跑偏了一下，連忙把自己拽回來。

「這孩子，倒是頗有幾分天資……」說話的這人似乎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老薑，這孩子跟你有緣，就留在府上吧，隨你姓！」

老薑楞了一下：「老爺，這......」

「就這麼辦吧。」

「是，老爺。」老薑的語氣似乎很複雜，但還是聽從了吩咐。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楊銘就知道了這輩子他應該知道的第一件事：老薑不會照顧人。

而從這一天起，直到很久以後，他依舊有種如墜夢裡的荒誕感：自己怎麼就穿越了呢？還穿越到了清末民國這種軍閥當道，兵荒馬亂的時期。

他只記得那晚沒招誰沒惹誰的刷著視頻網站，不久稀里糊塗睡了過去，再次睜開眼竟然就換了天地。

楊銘在現代只是個小職員，簡單平凡，穿到了這種人命賤如草芥的亂世，也不知道該如何操作，無奈他只得隨波逐流。

好在他在眼下時局稱得上衣食無憂，尚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安慰。

新的一年又開始了，管他究竟身在何方呢，生活總是還要繼續下去的。

好在，這家似乎剛剛誕生了一個女孩兒，家裡也請了乳母在，家大業大，並不會少了孩子一口吃的，連帶著一起餵了，楊銘總算是能夠順利活下來了。

加上楊銘身上好歹還有一個成熟的靈魂，比起其他的孩子，楊銘總是顯得非常懂事，能夠自己照顧自己，這讓他的生活好受很多。

至少他懂得，什麼事不能做。

有人說，人類沒有了求知慾，就沒有了進步，但若沒有了剋制慾望的能力，就再也無法生存。

懂得什麼事不能做，就活下來了一半。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從人們身邊靜靜的流淌過去，逐漸來到了1918年。

五月六日，縱然是在奉天，這氣溫也已經升起來了，半大的孩子已經穿著單衣到處跑了，如果是在北平，恐怕還要熱一些。

從被揀到那一天算，楊銘今天剛好過六歲生日。雖說從小到大，宮家沒少他一口吃喝，但畢竟這年頭飲食條件太差，他的身高離一米還差了一塊，就這，已經能算是「健康成長」了。

在未來時代，人們的追求可不只是能吃上一口飽飯那麼簡單，還要平日里進補到位，不缺營養，但顯然這個時期的普通人家裡是很難做到的。

不過，能發育正常，這就省了很多麻煩。

老薑一直沒有給楊銘取名字，但是大家都知道楊銘跟了老薑的姓，於是府里的人都叫他「小姜」，只是綜合條件還比不上炊事班裡那個同名的胖子。

六年時間，足夠楊銘知道一些事。

比如，自己似乎穿越到了民國時期的奉天，袁大頭很是囂張了一陣。

比如，這家的老爺姓「宮」，似乎是開武館的，在「江湖」上名氣很盛，經常有人來找宮老爺子比武，但是宮老爺子很威武，就從沒輸過。

比如，這個家裡誰好說話，誰不能惹。

又比如那個宮老爺子的大徒弟......

在得到一些信息之後，楊銘心裡就有些猜測——他的思維總是習慣性的跑偏，然後自己拉回來。而在思維被自己拉回來的同時，還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想法。

這就導致他心裡總是憋了一口大槽，遲遲不知該如何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