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五十八：海

第四十年八個月零二十三天

大海的廣闊通常都與天空相比，而且更讓人感受真切。

當親臨后才發現，面對瀚海時的所有不安情緒，都源於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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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又？」

我一邊打著光，一邊抖開手裡特殊的地形圖低頭看著，說：「地圖上清清楚楚標著我們腳下這條路嘛！就一個方向，怎麼可能認錯？」

「可是，這地圖是媽媽你自己畫的呀……」小希顯得很是無奈。

「相信我啦！」我收起地圖，抬頭打量。周圍離開五米外，就漆黑的彷彿掉進墨缸，附近除了我們兩人，就只有一個忙著在草叢間撲蛾子的小木頭了。他難得不躲在口袋裡睡覺，精力旺盛一次，有興緻跑出來玩耍。

齊膝的雜草刺稜稜的，妨礙行進，卻也能及時的將一切風吹草動傳入我的耳朵，反饋黑暗裡可能隱藏著的危險。但詭異的是，除非我們撥開它們，四周的雜草幾乎一動不動，這麼開闊的大片地方竟連一點兒風也不見，這很不正常。

「看！那不是了嘛！」我伸手一指前方。

那裡陡峭的石壁拔地而起，宣告著這片詭異的荒草地走到了盡頭，我有預感，只要翻上這不高的小山，我們就能看見此行的目的地了。

「哇喔！」

黝黑的石壁上沒有絲毫雜草，跟尋常岩石比起來光滑的不像樣，彷彿灌了一層濃濃的巧克力油。小希站得極近，仰著脖子發出驚嘆，然後他發現了問題所在，嘀咕道：「這……我們應該怎麼上去呢？」

「我記得，小木頭不是能變大嗎？現在是失去這個能力了還是遺忘了？要不你跟他說說，讓他變成巨人，一手一個扔咱們上去？」

我摸著下巴，視線劃到了坐在小希腳背上的小木頭。他像是察覺到自己即將被強迫成為工具木頭，立馬蹦了起來，順著小希的褲子竄進了他的褲兜里。

「他好像不願意呢。」小希低頭拍拍只露著頭頂的小木頭。

「嘁！我看他不是懶就是慫……你們不是想給他取名字嗎？乾脆以後叫他阿懶，或者慫慫算了。」我無奈的搖搖頭，脫口而出。

「不好吧，」小希為難的抓抓頭，「而且阿里妹妹應該也不會同意的……」

「隨你們吧。」我把手掌立在眉毛上，舉頭眺望，「既然他不幫忙，你就靠自己爬上去吧。這裡頂多也就十來米，不難的！」

「啊？」小希對我口中的「不難」深表疑惑。

「試試看，不試怎麼知道自己做不到？」我對他一笑，「我猜你凱爾舅舅肯定還沒帶你體驗過攀岩課吧？放心好了，你先儘力往上爬，不要低頭看，我會在後面跟緊你的！」

小希聽了我這番話，像是做了好久的思想鬥爭，然後才下定決心一點頭，有模有樣的拍拍小手，往掌心哈了兩口氣，可是……

五分鐘后，當他使出了全身的勁，像只尾巴上垂了個重重的秤砣的遲鈍的壁虎一樣，掛在離地半米高的石壁上，上不去也下不來，我就想，看來我的兒子也不完全是個天才，至少攀岩的天賦他表現得很有限……最後，避免等他領悟攀岩技巧等到天亮，還是我出手，拎著他翻上了這最後的高垣。

而消失已久的風，就在你探出頭的那一霎，呼嘯著向你迎面吹來，不像是在歡迎，倒像是要將你立馬趕回去一樣。我提前做好了準備才沒有被吹下去。

這上邊的土壤是和石壁近乎一個顏色的，放眼望去，居然還零零散散立著幾棵不知死活的枯樹。

當然，除了這些，我們在風聲中還聽到了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聲音——海浪聲。

小希高喊歡呼，興奮的朝前跑去，卻在距離懸崖兩米的地方怯怯的停了住，也收了聲。下方不知多遠的距離，海浪拍打岩壁的聲響是如此的震耳欲聾，似乎腳下的土地都在隨之震動，小希沒敢探頭出去朝下望，只直勾勾的看著前方。

「你看到什麼了？」我走到他身邊，摸摸他的小腦袋，問道。

「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他愣愣的搖頭，「但我好像光聽聲音就能想象到，很大很大。」

很大，這是小希想了一會兒給出的形容。由於夜早已深了，天空不見一絲光亮，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有很多烏雲在開會，所以根本看不見多少東西。

一路輾轉，終於抵達，卻依舊難以一睹大海真容，無法讓人不著急。但黑夜中的大海也有它獨一無二的一面，光聽聲音和感受迎面來的海風就能知道。

閉上眼睛，身後的一切風吹草動我都了如指掌，可是向前，我的感知觸碰到的是無限的未知。未知，也是我給出的形容。

「行了，既然什麼都看不到，我們就去睡覺吧！」我又揉了揉小希的頭，「等明天一早，起來看日出！這裡可是全大陸能最先看到太陽的地方哦！」

總共在這上面沒待多久，我們就重新退到了石壁之下，支帳篷過夜。

火堆旁，借著光勢，我拿出了厚厚的一沓信，放在大腿上開始一封封翻看。

這都是這些天由傳信箭矢寄給我的，大部分來自女王陛下，也有來自凱爾和其他人的。我一直收著但沒拆開來看，因為我能將內容猜著個七七八八，尤其是凱爾的信，畢竟當時我帶小希出來完全沒事先打過招呼……

腦海里一浮現起凱爾可能會念叨我的樣子，我就頭大不已，不知是不是錯覺，自從他當了爸爸以後，就有些越來越啰嗦的趨勢了……可是，他對他的寶貝小公主女兒一直是細聲細語的，對小希也很和藹，好像，好像……他念叨的對象從來就都只有我一個？？從小到大，一直就只會對我啰嗦不已。

「媽媽！」

小希突然的一聲呼喊讓我清醒了過來，只見他從帳篷的幔帷間探出小腦袋，晶瑩的眼睛中盛滿好奇，望著我問道：「你在看信嗎？」

「對呀！」我朝他揮了揮手裡的信，扁扁嘴，「你凱爾舅舅的嘮叨……你絕對不會想要我讀給你聽的。」

「這些全都是？」小希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有沒有其他有趣的事呀，說給我聽聽好不好？我好像睡不著呢……」

「有趣的事……」我一邊低頭翻著一邊嘟囔道，「好像沒哪封信里寫了笑話什麼的，就連風林的這一封里也沒有……女王陛下的信除了叮囑我們注意安全早些回去以外，就是講了一些永恆之樹近期發生的大小事，比如說鐵師傅新發明的奏效啦，哪裡出現了幾名病人啦，哦，還有我們上次撞破的那兩名人類的事……」

「他們最後怎麼了？」小希很想知道的樣子。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我晃晃頭，拒絕回答他，淡淡的說，「你現在應該靜下心來進去睡覺，時間已經很不早了，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到時候叫你不醒，錯過了看日出的機會，我可不管哦。」

小希垂下頭低低的「哦」了一聲，有些無奈，我則從手裡信紙的最下層抽出了一封遞給他，說：「給！這是玫里寄給你的，我當時沒細看就一併收了起來……放心，我可沒偷看你們之間的秘密，自己進去看完了就抓緊睡覺。」

小希的臉蛋頓時就又亮了起來，興奮的把信抱在懷裡，鑽回了帳篷。

我臉上的笑容卻在他進去之後，慢慢平靜下來，因為女王陛下的來信里還有些內容我並沒有在小希面前說起。

女王陛下告訴我，黑暗山谷的守兵傳回消息，大抵一個月前，山谷中心的黑暗能量發生了巨大的波動與爆發。但由於太過危險，沒有人敢靠近探查，所以還不確定裡面具體發生了什麼，所幸的是並沒有對附近造成太大影響。

這件事情我要說自己完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因為那場詭異的雨也就發生在大約一個月前，然後我就決定帶小希出來了。我不是沒感知到黑暗山谷的情況，而是不想去想……所以，說我帶小希離開是一種逃避行為我也接受。

女王陛下猜測那只是一次合乎情理的能量變化，並不代表什麼，她說那邊一有新消息就會立馬轉告我，說的貌似她依舊在很擔心我會受那裡情況的影響……可實際上，我的內心並沒有那麼渴求知道有關那的事。

又在火邊坐了一會兒，然後我做了現在唯一想做的事——進帳篷休息。

……

清晨的海邊，天尚未泛亮，空氣中參雜著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冷意，提醒著現在已經步入了秋天殿堂的大門。

崖邊的風不似昨夜那般囂肆了，收歇不少。我給小希裹了一件我的薄外套，抱著依舊睡著的他挑了塊好地方坐下來，面朝廣無邊際的大海。

不稍兩下，時間正好，一撮金色從遠方海天交接之處冒了上來，像一個毛頭小子。不對，應該是紈絝的小皇子，因為它的背後跟隨著威赫的千軍萬馬，齊齊湧上，風捲殘雲般奔來，在浩瀚海面上鋪開一道黃金大道，颯颯凜然。

反射的波光像是在慶祝重臨大地，神秘沉武的大海也拿它們沒辦法，只能發出蟄伏猛獸般的鼻息。

光芒上行，掠過我們渺小的身軀與雙目，貌似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畢竟在我們身後還有一整片大陸等著它們呢……

小希在我懷裡小小伸了個懶腰，終於眯開了他惺忪的眼睛，愣愣看著日出，以及大海。可能因為腦袋還沒徹底清醒，他木無表情的面龐幾乎沒有波動。

「有光哎……」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含糊不清的嘟囔一聲，抬手揉了揉眼睛。

「當然有光啦，天亮了。」我湊近他面頰輕聲的說。

他卻搖搖頭：「不，不是這個。」

「那難道是你能夠感受到光明元素了？」我想了想，得出了這個猜測，看著他，些微驚疑的道，「天亮之際的新生光明能量也是一天里最純凈獨一的……你有覺得不一樣的溫暖嗎？」

小希抬起重眼皮，眼睛睜開了一半，伸出小手指向前方，也是他目光一直沒有移開的地方，說：「是那裡，那裡好像有光……」

順著方向望去，我的視線也在鎖定之後難以離開了。

破曉時分那剎那間的光景已經過去，光線平鋪下的海面呈現出它最尋常的模樣，絲緞般搖晃著，一蓬蓬浪濤輕砸著我們下方的岩壁礁石。看似千篇一律，毫無盡頭，卻在遠方海水中模模糊糊亮著一道純白的顏色。

彷彿油畫家手抖點錯了一筆，突兀得讓人無法忽視。

我想努力望清楚一些，但是卻無法做到。今天的天氣並不算晴朗，日出過後天上的亮光反倒被濃散的雲層掩住了，再一瞧，海面上竟似升起了淡霧。

我不知這個時間海上起霧是否正常，我只渴望看清那特殊的白色，越是看，心中就有越強烈的牽引。

「那裡好像有很奇特的東西，我去看看。」我說。

讓小希站在離崖邊較遠的地方，揉揉他的腦袋，對他吩咐：「你在這裡乖乖等媽媽回來，不要亂跑，知道嗎？」

小希眨眨眼睛，然後獃獃的點了點頭，貌似並沒有不讓我去的意思，看起來他也挺想知道他發現的那光到底是什麼。

我對他溫柔一笑，往他面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取出飛行板沖入了大海上空。

我知道，雖然小希向來聽話，很少讓我擔心，但是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還是很不負責的行為，所以……我只有快去快回了。

這是不由我決定的，因為隨著我行動起來，我心中的牽引就逐漸變成了一種強烈的預感，有股奇怪的昭示推促著我朝那白色亮光而去。

以我的視力都看不清楚的距離肯定不會太近，可是當我操控著飛行板全速飛行了十多分鐘后還是沒抵達，我的心就有些警惕起來了。

迎面而來的風滿是大海的氣息，就好像我衝進了它的懷抱了一樣，越來越濃烈，帶著野性，也越來越狂暴。

很快，風勁就超過了昨夜所見，飛行板幾乎要不受控制了。

眼前依舊是無邊無際的大海，要不是腳下的海浪在翻湧後退著，我都要懷疑自己是否在前進了。再突然扭頭看了眼身後，差點叫我翻下飛行板，因為身後也是一模一樣的無際海洋，鏡子一樣，根本看不見一丁點陸地的影子了。

我努力在心裡告訴自己，只要沿直線就能重新回去，不會迷失在這神秘又未知的海上的，才沒讓自己太過慌亂。

氣流從我兩耳邊沖拍而過，我的心跳不由加速。

晶瑩的護罩在我身前成形，替我擋住衝擊和威脅。

我突然想到，精靈族某本古老書籍上記載過大陸之外的海洋深處，是不可冒犯的禁忌之所。據傳女神設下屏障保護大陸不受外侵，而過於強大的屏障沒有辨別能力，不僅對外，對內部任何接近它的目標也都不會客氣。

外面的人要想進來必須戰勝它，而裡面的人要想出去也不得不面對它……

聽起來貌似有個挑戰正擺在我面前，但是，我才不會去嘗試！

越向前行，我感覺自己似乎離這傳說中的大陸屏障也越來越近了，危險的能量氣息令我局促不安。這種古老的力量絕對不是好招惹的，就算我也擁有著古舊的生命寶玉能量，也不敢隨意同這遠古能量頂頭。

在同一時間，我還感受到了另一股古老的能量氣息。就是海中那閃耀著的白色光芒，它現在就亮在我的前下方——我終於是快到了。

在飛行板撐不住之前，我將它收了回去，僅憑自己的力量，借風向前滑行。忍受著巴掌一樣拍在臉上的風力，然後，一頭扎進水中，避開了狂風，與冰冷的海水并行……

算是徹徹底底，投進了大海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