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三篇 ·上 東海遇劍痴 第十五章 高手齊聚
當聽到「霍記茶館」的時候,李隨風就怔在了原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算不為錢渝和楚無念,李隨風也要去那裡走一遭!
次日清晨,李隨風就帶著一頭霧水的蘇瑤和江辭出發去了城東。
東海郡外城的東側就是海岸,稍向北去就有大江奔流入海之處。此處常年風平浪靜,漕運碼頭林立。不少漁民就從此處出海打漁。碼頭邊的酒館、茶攤林立,大多都沒名字,全靠旁邊的大樹或是門口掛一塊破布當做招牌。這裡的酒水、茶葉幾乎都是一文一壺的劣質品,權當給出海回來的漢子們一個插科打諢、放鬆身心的地方。
「海邊打漁的人,大多數一輩子都吃住在船上。那種拴在岸邊的爛木船就是他們吃住的地方,一艘船上能住好幾家。船上的婆娘白天在碼頭邊織網曬網,男人就結伴出海。家裡孩子就提著魚簍在沙子里抓點小魚小蝦,等到當爹的回來了,就跟著他們到城牆邊的集上賣魚,討一口辛苦錢。」
漫天的魚腥味讓江辭捂住了口鼻。他說:「這地方一直是這樣子嗎?」
白鬍子老漢叼著嗆人的旱煙,說道:「風、水、魚、船,這裡的人一輩子就和這四樣東西打交道。幾十年前,人都還在北邊的時候,生活苦了一點,但還能吃飽穿暖,勤快命好的人家甚至能在岸上買一塊地。但是自從十幾年前換了一任郡守,說要在北邊江口建什麼樓,就不讓我們在北邊打漁,把我們都趕到南邊了。」
蘇瑤說:「這一帶海域礁石密布,稍有不慎便會觸礁,不適合建碼頭出海,也難怪打漁的收成不好了。」
「你知道這個?」
「遊人坊的產業,對每一處都會仔細調查的。」
老漢說道:「女俠說的是,我們自從到了這兒,出海三四天才能打到一簍魚。打到的魚少了,大家吃的少了,能去城裡賣的魚也少了。而且,那幫當差的狗東西,為了把我們趕到這裡,還砸了不少人家的船!」說到這裡時,老漢乾澀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淚花。但是,他的話語中已聽不出半分的憤怒。年齡的吹蝕與生存的重擔下,老者,乃至這裡所有的漁民們,早已失去了反抗的熱血。憤怒沒有任何效果,他們所能做的只有逆來順受,在不公與欺凌的碾壓下苟延殘喘。
「砸船?這不是斷人活路嗎!」江辭的眼中燃起了怒火。「就沒有人管一管嗎?」
「有什麼用呢?過去舟行幫的人還會管一管我們,可自從官府把他們在江口的碼頭留下以後,就沒人會在意我們這些窮打漁了。」老者無奈地吐出一口煙氣。灰白色的煙散去,可心底的陰霾不會。
「那我去和他們……」
李隨風忙按住江辭的肩膀,對他搖了搖頭。年輕的江辭依然保有抗爭的熱血。但是他的熱血在只為求生的漁民眼中,不是希望,而是引來官府劇烈反撲的毒藥。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這如火一般的熱血會將這群更加脆弱的漁民們先一步燃燒殆盡,然後將江辭本身吞噬殆盡。
「這就是人的江湖。」李隨風勸住江辭:「他們嘗過苦頭,所以只想著要如何保住現有的生活。你現在的衝動毫無意義,你以為的抗爭只會令他們在官府的報復下失去現有的一切。他們不會燃起接過火種、繼續抗爭的想法,而是會無休止地怨恨於你。」
「那就這樣坐視不管嗎?」江辭反問。
李隨風低聲說道:「江辭,你難道想親自領導一場起義,然後再以姬雲衢的身份鎮壓他們嗎?給我冷靜一點!」
「謝謝。」
「前面就是霍記茶館了。」老漢走在前面,沒有聽到李隨風和江辭說了什麼。他指著碼頭邊一間還算乾淨的小屋,說道:「老霍在我們這些漁民中是最有威望的。我們之間鬧了矛盾又或是和城裡的菜販子們起了衝突,都是他出面調解的。」
「多謝老伯了。」李隨風將幾錢碎銀子塞進了老漢的手中。
「帶路而已,可使不得。」老漢要推辭,可李隨風早已先走一步。他只好將銀子藏進懷裡,笑眯眯地走了。
走到茶館門前時,李隨風突然停住腳步。他不僅沒有走進茶館,反而拉著蘇瑤和江辭退後了七步。他說:「你們去附近走走,遇到楚無念之後,叫他千萬不要來茶館。」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江辭問他:「怎麼了?」
「茶館中,有不止一位隱世高手。」李隨風說:「九品之上有九品之上的規矩,他們輕易不會向九品之下的人出手,但是劍痴九品巔峰,實力卻在一些隱世高手之上,只怕不在此列。」
「那你呢?」
「我才七品,放心吧。」李隨風拍拍蘇瑤和江辭的肩膀,獨自走進了茶館。他不敢讓江辭和蘇瑤進來,因為這裡不僅有九品之上的隱世高手,更有數位隱藏極深的九品高手。九品之上不出手,不代表九品不出手。李隨風若是孑然一身,倒還有機會逃生。
一座碼頭上的小茶館,忽然間險象環生。
「老闆,來壺茶。」李隨風坐在茶桌邊,故作鎮定地要了一壺茶水。茶水的味道很淡,茶葉的氣味甚至會被海風的味道蓋住。這一壺茶,在李隨風口中甚至不如一壺白水,也不知是這茶太淡,還是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令這茶太淡。
茶館中,坐著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他是專門為東海璇璣宗打理海邊事務的附庸門派「海沙門」的門主,馮質。他身後還站著幾個黑黢黢的壯漢,都是一身船夫打扮,各個殺氣騰騰,擺明一幅要來鬧事的姿態。
如果馮質是一頭狂妄的惡狼,那麼坐在茶館角落的白髮老者就是一條陰險的毒蛇。老者似乎也不喜歡茶館劣質的茶葉,於是從自己懷中摸出了幾片茶葉放進了茶壺中。他的右眼全白,五官扭曲,絲毫不見仙風道骨的氣質。可是,李隨風在這老者的身上,感受到的威脅遠比那個馮質要多!他是夜語酒肆十二位當家殺手之一,「毒蟒」獨孤羽!李隨風不知道,此人的弟弟獨孤樓正是當年截殺陳竹楓的幾人之一!
李隨風手指在粗糙的陶杯邊緣摩挲,心中已是大汗淋漓。他剛剛想要喝一杯茶,突然又有一人走入茶館。此人身穿翎羽官服,腳上是青魚官靴,一眼便知是帝都大內高手的打扮!李隨風心道:「怎麼大內高手也來了,他沒有注意到江辭嗎?」大內高手之一,衛九連腰掛一枚鋼爪,唇邊有一道疤痕,面無表情,不知悲喜。他無視茶館中的「客人」們,隨意坐在一張小桌邊,說:「老闆,上茶。」他喑啞的聲音令人印象深刻。
又是一位九品之上!李隨風如同一隻悟闖龍潭的螻蟻——他不會喪命於某位九品之上的高手手下,而是死在隱世高手交鋒的餘波之中。當衛九連坐下時,李隨風已經開始思考要不要走為上計了。
正當李隨風坐立不安時,一個獨臂大漢突然闖進了茶館!他身後的幾個皮袍莽漢堵住了茶館的大門,徹底斷了李隨風提前撤退的道路。這獨臂的漢子吼道:「楚無念!你給我出來!別給我當縮頭烏龜!」這獨臂漢子是嘈風幫的幫主曹慶,主要混跡於東海以北的幾座府郡,在江湖上小有名氣。李隨風見他臉色蒼白,臂上的傷口是新傷,繃帶上甚至還在滲血,竟然是被人硬生生斬斷了左臂。
「後生,你擋路了。」曹慶還沒叫囂完,就被人一掌推開。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卻力如千鈞!在曹慶身後走進茶館的是一位老者。他背負長劍,面容剛毅,不怒自威!老者一身紫袍,鬚髮皆白,仙氣十足。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茶館的中央,說道:「幾位若是來找我們楚家晚輩的麻煩,就請離去吧。我楚明珏可代表楚家,不與諸位計較。」此話力度不大,卻聲震人心,足見內功之深厚。一句不與諸位計較,盡顯楚家行事之霸道!
「楚家?」李隨風心想:「這位應該就是楚無念的家裡人了吧?這種底牌級別的人物,不應該最後登場嗎?」
配角基本到齊了,該是主角上台的時候了。李隨風心想:「看來要走,就要等這場戲落幕了。希望我能活到那時候。」他感覺自己就是一片漂浮在狂風暴雨中的樹葉,隨便一道海浪便可將他覆滅!
「姓楚的,別以為我們就怕了你!」馮質猛地將茶杯摔在地上,吼道:「我們海沙門不是好惹的!」
「怎麼,大內高手也摻和到這裡了?」獨孤羽一邊喝茶,一邊發出厲鬼般的笑聲。「你們也想分一杯羹?」
衛九連將鋼爪放在桌上,用他極具特點的喑啞嗓音說道:「他與倭寇大案有關,我奉命捉拿。」
曹慶站在楚明珏的面前,吼道:「我不管!他從我的地盤上拿東西,就必須給我吐出來!以為我嘈風幫好欺負嗎!」
「都這麼激動啊?」忽然一個中年男人推門而入,笑聲爽朗。見到他時,眾人皆是一驚。男人笑道:「怎麼,諸位是沒想到我顧平瀾會來嗎?」
「鑄劍宗宗主?沒想到你也會大駕光臨。」茶館角落,一個面容陰鷙如鷹鷲的老頭突然開口。李隨風被嚇了一跳!這老頭似乎在他走進茶館時就已坐在角落多時,他竟然此時才注意到這老者的氣息!老者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孱弱,卻透出濃濃的殺意。他說:「你若要攔我為我兒報仇,我就先將你殺了。」
「英先生,別激動。」一身華服的顧平瀾笑道:「我也是來殺他的。」
李隨風忽然想起了鄱陽郡的步平瀾。怎麼,最近的反派角色都喜歡用「平瀾」當名字嗎?
「憑你們,也想動我楚家的人?」忍耐已久的楚明珏勃然大怒!他衣袍鼓動,劍納於鞘,發出陣陣鳴叫!
「楚大哥……」茶館老闆的女兒坐在櫃檯的後方,瑟瑟發抖,淚水在眼中打轉。驚恐、擔憂,盡數寫在臉上。李隨風與她對視一眼,忽然有一種找到同舟共濟之人的錯覺——同在一艘隨時可能傾覆於滔天巨浪中的小舟上。
劍拔弩張的茶館中,脊背佝僂的茶館老闆有些格格不入。乾瘦的身軀穿梭在一眾高手之間,泰然自若地為他們奉上茶水,反而成了最後的一絲安詳。
李隨風注意到老闆時,嘴巴張的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