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離思
夕陽低垂,金燦燦的陽光均勻灑在洛河的河面上。自貝闕同洛長川告別之後,三個人就一直坐在洛河的河堤上發獃。
「懷荒……去嵩山之前我想去一趟洛陽。」元曈隨手撿起顆石子,用力向水面拋去,石子在水上漂了幾下激起一陣漣漪。
「去道別?目的地溫洛坊還是嘉慶坊?」懷荒側頭看著元曈,笑呵呵的說。
元曈瞟了懷荒一眼,知道他在調侃自己,不以為然地說道:「當然是去溫洛坊,仁昭和我自幼相識,除了你之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此番前去嵩山還不知要多久,所以我想去和他道別。況且上次他來家中還邀請過我,這次去也算是赴約。」
「那你打算怎麼和他說,要不要告訴他實情?」懷荒也認真起來。
元曈搖搖頭,「告訴他做什麼?連你的存在我都未曾讓他們知道過。他們兄妹只是尋常百人,麟趾會如此陰險,我不想讓他們趟進這渾水。」
恐怕仁昭和萇楚就是想破了頭,也猜不到自己會摻和進降妖除魔這種事,元曈心中暗暗地想。可對於自己來說,成為遊俠的願望算是初步達成了。
懷荒拍了拍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懷荒,「要我陪你一起去洛陽么?還是我在千金里的家中等你。」
元曈心裡清楚,懷荒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同時又顧慮他的存在會讓元曈面對萇家兄妹不便,便也起身向懷荒說道:
「你和我一起去吧,但可能要委屈你在蓮花尊中呆一會,等我和萇家兄妹告別之後,我們就直接前往嵩山尋找司真洞天。」
懷荒聞言輕輕一笑,「這不是問題,在瓶中我正好可以忙裡偷閒,好好睡個懶覺,或者我在溫洛坊的酒肆中等你,你告別完了直接到酒肆找我。」
「那小道也同你們一起入洛,之後我就在洛陽找個地方住下,以便隨時留意城中異動。對了元君。這個東西你收好。」
在一旁久為開口的賀虛亭閃了過來,只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金黃色的布帛,輕輕地塞到送到元曈手中。
元曈小心將布帛展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自己不認識的文字。
「道長給我的這是什麼?護身符么?」元曈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笑呵呵地問賀虛亭。
賀虛亭用手掌慢慢拂過布帛表面,瞬間一層柔和的光暈散發出來,上面的文字好像活了一般,竟然慢慢移動起來。
「這張帛上寫的是遙知呪,如果元兄斛律兄有緊急情況想和我聯絡,只要把這張符咒取出,找一個陰暗的地方呼喚我的名字,你我就能通過光影相見。不過元兄一定要在緊急關頭才能使用,遙知呪每用一次,靈力就會衰減一次。」
「什麼叫通過光影相見?難道用了它之後賀道長就能出現在我的面前么?」
元曈仔細打量手中的符咒,好奇世間竟然會有這樣神奇的東西。
賀虛亭被元曈的問題逗得捧腹,連忙解釋道:「」元兄真是會打趣,遙知呪只會讓施術者的虛影呈現,你可以看到我的面容,聽到我的聲音,我在對面同樣可以見到元兄,這是總玄仙府為了方便門下弟子聯絡而研製的特殊符咒,沒有其他別的效用。「」
「那也怪神奇的,我還以為這玩意能『嗖』的一聲就把道長變出來,你們這些修道之人總有些奇思妙想。」元曈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訕笑道。
賀虛亭則沉下笑容,認真地向元曈交待。「此去嵩山之行,前方還不知是福是禍,小道要留在洛陽,所以不能陪元兄和斛律兄一同前往,希望兄台能夠一路平安,順利抵達司真洞天。」
元曈也有些離別的傷感,雖然與賀虛亭相識才短短數日,但眼前的道者給他的印象極佳,元曈覺得他熱心坦蕩又不失風俗,想到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見,元曈心中竟然也有些不舍。
「現在都城中的情況尚不明朗,道長在洛陽也要多加保重……」
「好了,又不是生離死別,說的那麼傷感做什麼?時辰不早了,我們先回千金里的家中休息,明天一早就折返洛陽城。」
元曈和賀虛亭本來還沉浸在離別的愁思,被懷荒這麼一說都不好意思的哈哈大笑,三個人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便起身前往千金里。
夕陽的光輝灑在他們離去的背影,一片祥和的景象。
翌日,卯時三刻,溫洛坊
「咚咚咚。」元曈站在萇宅門前輕輕扣打大門,院內隨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是誰在外面?」清脆可愛的女聲傳來,正是萇楚的聲音。
「萇楚,我是元曈,仁昭在家嗎?」元曈對著門縫輕輕說道。
硃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美貌少女探出半個身子,見到眼前的人是元曈,睜圓的杏眼滿是驚喜:「玄晦哥哥!竟然是你!趕快進來。」
萇楚用力將大門敞開,隨即扭過頭朝院中開心地大喊:「哥哥,你看是誰來了。」
「姑娘家不要這麼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是誰來了?」
話音剛落,萇仁昭雙手一邊系著襆頭巾,一邊從屋中走了出來。見到站在門口的人是元曈,驚喜地大步走來握住元曈的手。
「你可真是稀客,上次去千金里邀請你來做客,竟然時隔這麼久才來,快進屋裡來。」萇仁昭喜出望外,一把就拉過元曈就往屋裡走。
萇仁昭與元曈在堂屋就座,萇楚則連忙去內室準備煎茶點心。
元曈見到好友也是喜形於色,「仁昭今天沒到北市的絲行么?我本以為直接到家中拜訪會見不到你。」
「哎,別提了。說來也是怪事,前兩天瀍河水突然暴漲,北市內的碼頭全都被淹,我連夜將絲綢轉移到高處,現在整個北市全都關閉,所以我才能閑在家裡。」萇仁昭攤了攤手嘆息道。
「但這兩天根本沒見下雨,怎麼瀍水好端端的漲起來了?」元曈皺著眉問道,經過過去的一系列事情,他懷疑此事並不是普通的河流漲水那麼尋常。
「誰也說不清,上游來水突然就多了,尤其靠近碼頭的店肆損失慘重,還有人傳言說有水怪順著瀍河跑進了北市,弄得附近幾個坊市人心惶惶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萇仁昭一臉愁容,邊說邊為元曈煎茶,「胡椒要不要加一點?玄晦?玄晦?」
「啊……我不要胡椒」,萇仁昭連著呼喚了好幾聲,元曈這才驚醒過來,「水怪……那有人見過所謂的水怪嗎?」
聽到萇仁昭提起水怪,元曈心中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烏魚精青虜,可是青虜只是之前與自己有誤會而已,而且誤會已經解開,那麼這個傳說中的水怪應該不是他才對。
「哪裡有人見過,只不過是傳言罷了。估計再有三兩天水就退了,到時候北市就能重新開放。對了玄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商量,我在想等到入秋之後,你能不能來絲行幫我打理店鋪,定州和鎮州下一批的絲綢馬上就要到了,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萇仁昭眼神誠懇,小心翼翼地向元曈試探。
元曈心中明白萇仁昭的好意,自己一直生活清貧,好友是想藉此機會接濟自己。可眼下自己使命在身,馬上就要奔赴嵩山,便打算和萇仁昭坦白。
「仁昭的好意我本不該拒絕,只是……其實這次我是來和你道別的?」元曈看了萇仁昭一眼,喃喃低語道。
「道別?!玄晦哥哥要去哪裡?」還沒等萇仁昭反應過來,正在門外準備茶點的萇楚聽到元曈如此說,不由得跑進堂屋驚呼出聲。
萇仁昭也眉頭微皺,看著元曈認真地問:「玄晦這是要去哪裡?」
「我在洛陽這麼長時間,還從沒出過遠門,所以想到外面走走,遊歷齊魯或者河北江南。」
「那……玄晦這一去打算多久?」萇仁昭把手中的茶盞遞到元曈手中,抬眼問道。
元曈低頭喝了一口茶,淡淡茶香中夾雜著茱萸的辛辣味,讓他差點嗆出眼淚,「還不清楚,也許最多也就一年半載。」
倘若真如洛長川所言,司真洞天中一年只相當於人間一個月,如果自己真的去了一年,那豈不是要在裡面帶上十二年?元曈心中嘀咕,應該也去不了那麼久……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萇仁昭繼續追問道。
元曈剛要說話,抬眼便見到站在門框的萇楚,只見她眼睛微微泛紅,已經有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看著少女傷心的樣子,元曈心中雖然五味雜陳,可更多的是驚魂失措。
「萇楚……你……怎麼了,你別哭啊。」他欲起身可雙腿好像有千斤重,心中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萇楚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強顏歡笑地說道:「我沒哭,只是聽說玄晦哥哥要外出遊歷,擔心你在外面會受苦,所以有些憂慮。」
元曈聽少女這麼關心自己,連忙解釋道:「萇楚放心,我這麼身強力壯的,在外面不會吃苦的。」
萇楚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之後,只是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隨即轉過身出了堂屋。
「楚楚只是關心你,自上次我去給你送完衣衫,她一直在念叨你怎麼還不來。」萇仁昭看著萇楚離開的背影,微笑著向元曈說道。
元曈臉上一紅,低下頭咕噥:「嗯……我知道,我在外會保重的,你們都放心。」
「方才我問你的問題還沒回答,玄晦打算什麼時候走,到時候我去建春門外為你折柳送行。」
元曈連忙搖搖頭婉拒,「出行的時間還沒定,也許這兩天,也許再過些時日,我今日來造訪就是為了向仁昭和萇楚道別,如果你執意要送我,我心中會過意不去的。」
萇仁昭見元曈的態度堅決,便不再堅持為他送行,「這樣也好,雖然現在天下太平百姓和睦,可玄晦在外還是要照顧好自己,如果玩夠了就早些回洛陽,不管怎麼說,外面不比都城中。」
二人又坐在一起閑談了許久,元曈想到賀虛亭和懷荒還在溫洛坊中的酒肆等候自己,儘管頗為不舍,但是最終還是要離別。
「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到南市採辦些東西,就不便久留。仁昭,我們就此別過吧。」
萇仁昭聞言卻極力挽留:「玄晦應該在我這裡留宿一晚,難得閉市我有空閑在家中,你我應該好好聊聊的,今晚我們秉燭夜談,一醉方休」
元曈卻站起身拍拍手,走上前輕輕擁抱了一下萇仁昭,「等我回來,我會把在外的經歷同仁昭好好分享,到那時在你這多住幾日都可以。」
「既然玄晦去意已決,我還能說什麼?」萇仁昭拉住元曈雙臂,「你稍等一會,我和萇楚去為你準備些盤纏。此去山高水長,不多帶些銀兩衣服怎麼行?」
元曈一把將他退開,嬉笑著說道:「我不需要你那些,難道這點銀兩衣衫我還沒有么?仁昭如果這樣就太讓我為難了,空手而來還要拿著東西走,以後我還怎麼登門拜訪?」
萇仁昭看元曈這般推辭,也不便再繼續堅持,只好笑笑作罷。
萇楚在外面聽到元曈就要離開,匆忙走了進來挽留:「玄晦哥哥這麼快就要走了么?我正要做薺菜餺飥和偃月餛飩。現在時間還早,吃過再走吧。」
「元曈還有要事要辦,等我從齊魯河北歸來,到時萇楚再為我做好吃的偃月餛飩,我一定要連吃三碗!」
「可是……那好吧。」少女還是無盡傷感,面對著元曈似乎有千言萬語說不出來。
半個時辰之後,萇家門口。
元曈轉身向萇氏兄妹告別,遠遠見到萇仁昭還在不停揮手,而萇楚躲在哥哥背後偷偷地抹眼淚。
洛陽城縱然再繁華,可這茫茫人海中除了懷荒,就只有萇氏兄妹同自己就如親人一般。想到這裡,元曈擦了擦眼角的濕潤,心中的離思也在不斷放大。
就在這時候,元曈心中又想到一個人,他好像還有一個『朋友』,或許說他也不清楚對方能不能稱得上是『朋友』。
「要不要去和嘉慶坊和淵盡胥告別?」
元曈心裡在踟躕,對方兩次救過他的性命,自己嘴上雖說一定會報答,這次出行前路未知,元曈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能見到淵奭。可是元曈自從知道淵奭的大理寺身份,心中的隔閡始終無法消弭。
「算了,淵司直未必會在意我何去何從,還是趕快去找懷荒和賀道長去吧,想必他們也等的急了。」元曈咕噥道,便下定決心,前往溫洛坊中的十字街尋找懷荒和賀虛亭。
萇仁昭家的宅院在溫洛坊最東,此地距離坊中十字街大約一刻路程,等到元曈到達之前和二人約好的春濤居,已經快到了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