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皇帝的小考驗
()金黃色的紗幔之後是雕著祥龍的梨花木龍塌,紗幔之上輔以及地的流蘇加上鵝蛋大小的珍珠點綴,四根巨大的龍柱拱衛著福寧殿四個不同的方向,讓這裡充滿了皇權的威嚴,卻又不失普通卧室的溫馨。
福寧殿華貴肅穆,但與歷朝歷代的皇帝們的寢宮比起來卻是差了許多,不管是宮殿的裝飾,規模,還是擺設都要低了不少檔次,這與宋代開國皇帝趙匡胤提倡清簡樸素,勤儉治國的理念有著莫大的關係,而英宗又是一個極為孝順且遵守祖宗法度的皇帝,加之他是以宗室子弟的身份繼承了皇位,本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其行事自然比一般的皇帝低調。
五味子的藥味瀰漫在整個福寧宮內,紗幔之中傳來一聲半醒半睡的聲音,兩名垂首低眉侍立在旁的小太監立刻道:「萬歲,您醒了么?」
裡邊唔了一聲又道:「是什麼時候了?」
「回萬歲爺的話,現在是寅時三刻!」
英宗數病纏身,其中一種應該是類似於神經官能症一類的病,所以他的作息時間與旁人迥異,每日傍晚酉時未到他便開始上床睡覺,其間會在半夜醒上好幾次,到了凌晨寅時也就是四五點時便徹底清醒,再也無法入眠,所以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十五小時他都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這並非他貪睡,而是因為他想深睡,卻睡不著,而如果不睡卻又精力不濟,所以才造成了他這異於常人的作息。
趙頊守了一夜早也困的打了好幾個盹兒,聽到皇帝老子的聲音,立時也清醒了過來,趙頊朝邊上的小黃門招了招手,那小黃門立時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趙頊接過鎏金龍紋玉溪瓷碗道:「父皇,兒臣伺候父皇吃藥!」
「咳咳咳!」英宗咳嗽幾聲,枯黃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對於這個兒子,他是打心眼裡的喜歡,他年輕有抱負,中正識大體,既是英宗心目中最理想的皇位繼承者,又是一個極為孝順恭訓的好兒子,在幾乎所有文武大臣之中有著極好的口碑,更重要的是他體格強健,能文能武。這四年來,英宗對於自己的身體失望到了極點,他深知,再遠大的治國理想,沒有一副好身板,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實施,都是扯談。而這個兒子生的龍精虎猛,身高體長,像極了大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這讓英宗十分欣慰。
「頊兒,為父不是多次告訴你,不用整夜整夜的守在這兒嗎?這裡有曹延他們值夜,就行了!」
「父皇,兒臣已經習慣了!回去東宮孤零零的也是睡不著,還不如在這裡陪著,心裡也會覺得踏實些!」趙頊道。
「萬歲!太子大孝,此乃萬歲之福,乃我大宋社稷之福啊!」司禮大太監曹延道。
「呵呵,有兒如此,朕甚感欣慰啊!」
「歷朝歷代,多少賢明聖君,就算英明如唐太宗李世民,也因為儲君之位被困擾一世,最後鬧得他的兒子們兄弟相殘,而萬歲卻是能做到父慈子孝,闔家祥慕,比之民間普通的百姓還要和睦三分,所以從治家這一點來說,縱觀古今,奴才覺著,就算是李世民,也是比不上萬歲半分的!」
「哈哈哈好你個曹延,朕剛剛扒開眼皮子,你就拍起馬屁來了,朕可不敢跟太宗皇帝比,那可是千古一帝!」
英宗轉過頭來,慈眉善目的對著趙頊道:「曹延的話說的有幾分道理,頊兒你以為呢?」
英宗對這個兒子寄予了極大的希望,在私底下更是極為疼愛,所以在福寧殿里,他總是習慣以父子之稱而不是以君臣之禮招呼兒子,有道是皇家無情,但在這兒卻是個例外,英宗與趙頊可以說是孝兒慈父的典範了。
英宗靠在羊絨靠墊之上,半閉著眼睛,張開嘴,神態自如的喝下了兒子端來的那碗湯藥。
趙頊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若是在平時他一定會順著英宗的話說下去,讓他高興高興,畢竟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愉悅的心情,這對於他的身體有著莫大的好處,可是現在趙頊猶豫了,他望著容顏枯槁的皇帝,他的父親,他才三十四歲,就已經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鬚髮斑白,老態龍鍾如六十多歲的老人一般。
作為兒子他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再打擊父親,可是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兒子,他的父親也不是普通人家的父親,他們是大宋現在和將來的皇帝!
趙頊轉過身去,將瓷碗遞給司禮太監曹延,避開了英宗虛弱的面容道:「曹大人還有一半的話沒說完,唐太宗之所以可以被稱作千古一帝,卻不是因為他擅於治家,而是他捨身忘家,擅於治國!」
曹延嚇得渾身一哆嗦,心說太子爺一向仁厚忠孝,今天怎麼拿我這個老太監說事來了,便連跪倒在地道:「冤枉!萬歲,奴才絕無此意啊!奴才只是說萬歲治家勝過唐太宗,卻也沒有說萬歲您治國便不如他呀!」
說完,曹延才發現自己上了趙頊的當,把趙頊要說的得罪人的話給說了出去,於是啪啪左右開弓,又扇了自己是個耳刮子道:「奴才罪該萬死,奴才不會說話,請萬歲降罪!」
「你個狗奴才,就愛見風使舵,殊不知我兒聰明伶俐,以後記住了這馬屁拍大了,也會閃了舌頭!哈哈哈!」
英宗不怒反笑,這個曹延前前後後伺候了自己不下二十年,當他還不是東宮太子還是濮安懿王之子時,尚在牙牙學語時他便跟著自己,他雖然只是一個太監,兩人卻有著非同尋常的主僕感情。
曹延站起身來,將英宗的身體稍稍挪動了一點,讓他靠的更加舒服一些。
「曹延啊,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自朕登基以來不過短短四年時間,其間大病三次,小病無數,若是朕身體還如二十歲時,說不得也要勵精圖治,和李世民比上一比,可是朕有心無力啊!」
英宗雖提到曹延,臉卻對著兒子趙頊,這話分明是說給他聽的。
趙頊見皇帝面色凄然,心中大為不忍,便要將腹中早已準備好的一席話給按下不說。
英宗身體一向欠佳,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政治覺悟,相反的他的政治手段頗為老道,只是苦於沒有足夠的心力去施行胸中的抱負罷了,英宗也知曉自己的時日無多,就是靠著一些金貴的藥材在撐著,現在年輕的兒子顯然心中存有解不開的疑慮,想要對自己說,英宗對這個兒子一百個放心,就是有一點,太子趙頊如今才十八歲,他還是太年輕了,要是哪天自己突然撒手歸天,這個年輕的繼承者能不能在這看來古井無波,實則暗流洶湧、驚濤駭浪的朝堂之上站穩腳跟,這是一個一直讓他擔心的問題。
「頊兒,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事,想要對朕說啊?」
趙頊稍稍一愣,隨即他便明白了,有些事瞞是瞞不到永遠的,瞞也解決不了問題,便振作了精神道:「父皇,兒臣確實有事想要向父皇稟報!」
「那就!我現在精神好的很!」英宗挺了挺腰,示意自己身體沒事。
「那兒臣就據實稟報了…………河北東路,滄州,水陸艱阻,本乃窮困之地,然臣於今秋奉命入境恰逢地震頻發,震后見村裡無炊煙,野多暴骨,蕭條慘慘,令人不可忍視,斗米五貫錢置之,母棄生兒,父食死子,父老相傳,咸有百年未遇之災……更加水災蟲災併發,冬春更不知如何,臣請出內府撥發錢資,並請河間諸府開倉放糧,以賑災情,以安民心!」
英宗雙眉緊鎖,一言不發的聽完了趙頊的稟報。
「滄州知州,如果朕沒記錯的話是李肅之!」
趙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眼面色枯黃的皇帝,大宋境內把全國分為十五路,早在建國時便建立「路」――「府、州、軍、監」――「縣」三級制。府州軍監,雖名稱不同,但為同一級。「軍」,多設在沿邊地區,統轄縣、城、鎮、寨、堡,內地所設,均兼領縣政,形同州級。「縣」,則是三級當中最低一級的行政區劃。縣,仍分作赤、畿、次赤、次畿、望、緊、上、中、中下、下10等。「次赤」、「次畿」是指陪都,輔京所在的城池或郊區,滄州只是一個下轄四縣的普通州而已,英宗卻能輕而易舉的想起滄州的知州是誰!要知道整個大宋這個級別的官員不下五百人,趙頊相信即便是剛才所說的唐太宗皇帝,也沒有這樣的能力!這需要極為強悍的記憶力,更需要了解州府間官員調動,像這個級別的州三年刻就要換一次知州的。
就算把宰相韓琦叫來,趙頊也覺得,他一定不知道滄州的知州是誰!而他的皇帝老子居然做到了!他已經足足半年沒有上過朝,這半年多的時間裡,幾乎都是在福寧殿的這張龍攆之上度過。
英宗的幾個兒子個個孝順,從沒有為了皇位的歸屬爭吵過,而趙頊更是個大孝子,但這卻並不妨礙他內心深處對於英宗懷有其他的想法,說得難聽一點,趙頊從沒認為他的老子英宗趙曙是個好皇帝,甚至可以這麼說,在趙頊的心中英宗是大宋歷代以來最差勁的皇帝,當然趙頊和英宗一樣在內心深處一直將這些歸結於身體的原因,而並非個人能力的原因。
而現在趙頊徹底的震驚了,就連他這個天天在外面跑的人都不清楚這小小滄州的知州是何許人也,英宗卻毫不費力的報出了名字!
「頊兒,你覺得李肅之說的該怎麼處理?」英宗慈祥的望著自己的兒子道。
趙頊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思路便道:「若是他所說的都是真的,就應該按照奏章上說的辦!」趙頊又想了想道:「依兒臣看,這還不夠,國庫還須另外拿出五萬貫發付滄州賑災!」
「唔!頊兒所言極是,那便按照你說的辦!我看就由你親自督辦此事!」
「兒臣遵旨!」
趙頊跪倒在地,心中卻是洶湧澎湃,英宗以百姓為重,當機立斷,沒有絲毫猶豫!讓他大感意外,這也不能怪趙頊看不懂,因為以往英宗凡事畏首畏尾的形象實在是過於根深蒂固了!
誰說我的父皇不如唐太宗,誰說他總是以無為而治為借口,龜縮在寢宮之中不問朝事!趙頊幾乎想振臂狂呼為皇帝老子正名,他第一次以另外一種敬佩的眼光仔細觀察著英宗,這目光之中不僅僅是兒子對父親的敬畏,更多的是一個臣子對於皇帝的由衷敬佩!
「去,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休息好了,就去辦事去,畢竟這事也拖不得!」
英宗的話正對趙頊的心理。
「那兒臣告退!」趙頊恭敬的退了出去。
「畢竟還是年輕氣盛啊,不過不讓他吃點苦頭,他又這麼知道當大宋這個家的難處呢….!」
英宗望著兒子矯健的背影,笑容中有安慰也有一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