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孰輕孰重

第10章 孰輕孰重

朝我發問的這個男人,叫何宇今。

他就是我之前在博賀皮具廠里的老鄉同事,他離開工廠前一晚我請他在工業區門口大排檔擼串,濃酒幾巡之後何宇今說我在設計這塊有些天分,他敦敦教誨我可以留在廠子里多看多學多積累自己,他相信我以後會大有作為,而我則舉杯祝他前程似錦,後面何宇今趁著我上洗手間的空檔把單給買了,事後我怎麼給他錢他都不肯要。

翌日我請了半天假送他去車站,公交車上人頭攢動我們快被擠成沙丁魚罐頭,何宇今說他哪天要有本事買輛小轎車,他就載我去兜風。

當然像這些臨別前說的話,幾乎全部可以歸於玩笑那一類,事實上何宇今很快換了電話號碼,他連企鵝都沒再上,我們就這樣失聯。

再見時,他站在李岩的身邊,他穿著平整利落的西褲襯衣,他戴在手腕上的勞力士不無向我昭示著,曾經與我一樣每個月磕在千幾百塊的潦倒裡面的何宇今,他現在混得還不錯。

而我,還是那個鬼樣子。

內心滋味雜陳翻滾混合著,我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故作坦然自若:「對的,是我。老何,好些年沒見了。」

我還來不及將橫陳著幾條傷痕的手臂往後躲藏,何宇今已經皺起眉頭落過來:「陳十,你手怎麼回事?怎麼傷了?」

更是恨不得拿出包里的小刀啥的感覺挖條地縫供我鑽下去,我泰然自若扯淡:「沒啥事,就我剛剛裁布不小心給划的,它看起來雖然像划挺深但其實一點都不疼。」

側了側身朝向李岩,何宇今聲線淺淺:「李總,這位小姐是我多年故友,她現在受傷了,我想先送她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關於項目的對接洽談,可否另約時間?」

我忙不迭擺手:「別,老何你忙你的哈,我家裡有葯,我回去弄就行…。。」

這時,一直悶不做聲的李岩朝我投來半束餘光,他輕描淡寫的口吻:「孰輕孰重,我相信何總自有定奪,何總隨心即可。」

卧槽,我怎麼聽著他這話,我那麼想呼他一個大耳光子呢!瞧他那副德行,有話直說他能死啊真是的!

一聽李岩這麼陰陽怪氣的,我更不敢麻煩何宇今,我忙不迭再度拒絕:「老何,你真忙你的去,這小事一樁,我能行…。」

對我作了個稍等的示意,何宇今還是與李岩保持平視:「那太感謝李總的通情達理了。」

再走兩步與我站在同一邊,何宇今伸手說:「陳十,你包包我幫你拿。」

我還遲疑著,李岩冷不丁嗶嗶了一大串:「何總,陳小姐還不至於那麼脆弱,想當初她一個人孤身隻影連個帳篷都不帶,就敢去走狼塔,這點小傷對她來說,確實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微微一怔,何宇今恍然大悟:「原來李總與陳十認識?」

「何止。」

抖了抖肩,李岩漫不經心的說:「那時是我收留她,睡的同一個睡袋。」

什麼鬼,李岩這丫是腦子進泥巴了還是咋的,他扯淡那麼多是想要表達啥?

與問號堆積在一起的,還有被狼塔的風吹乾的尷尬化作粉末到處彌散,我越是進退維谷越是無從搭腔,而何宇今適時的開口接住了李岩這般看似漫無邊際的話題,他說:「此前我一直聽聞李總人品過人品格極高,現在我更篤定相信了。」

將我包包拿在手上,何宇今再欠了欠身:「李總,再約。」

眼看著何宇今壓根不聽我的,這時李岩又在跟前,我要再三拒絕何宇今的幫忙,說不定會讓他面子上掛不住,我只得隨他了。

一與李岩分開,何宇今就一掃剛剛那種慢悠悠的作風,他大步流星走得極快,不多時他就帶著我來到停車場C區。

與我的判斷無疑,何宇今果然是混出了個人樣,他的座駕是一輛路虎,我之前在地鐵里投放的小廣告裡面看過,拿下這個車型起碼得一百來萬。

我當然確信當年在博賀皮具廠時,何宇今對我來說亦師亦友,他給予我的那些人生指引和友情使得當年初入社會的我避免走彎路,也讓我在這孤獨沉浮的異國他鄉有零星支撐,但我也知道時隔幾年重逢的今天,我與他之間有暫時無法逾越的隔閡。

循著禮貌坐在副駕上,我全程很呆,不知從何開口。

沉默過了個紅燈,何宇今打破沉寂說:「距社區醫院還有兩公里,陳十你把手抬高些,這樣血可以流慢一些。」

我再加一塊紙巾墊在傷口下面:「老何,其實我真不用去醫院,不然你把我擱路邊,你回去該幹嘛幹嘛去…。」

「不要和我說這麼生分的話。」

何宇今看了我一眼:「我們是很好的朋友,這事一直沒變過。」

我埋下臉來,乾笑一聲:「嘿嘿,算起來,咱們起碼有三年多快四年沒見了。」

「三年外加10個月。」

收回目光,何宇今一點不含糊將車開得飛快:「你還在博賀?」

手指捲起半握拳,我簡單答:「我早出來了。」

咬著我的話音,何宇今的電話響了,他掛上藍牙接電話,我則仍是無所適從拘謹坐著。

把車停在醫院停車場,何宇今結束了那通工作電話,他再與我寥寥幾句交流,都是談及我的傷口這般小事,最後他還非讓我打個破傷風。

醫藥費本來是他墊付的,出來之後我執意給他,何宇今或是顧及我自尊,他收下,轉頭說要請我吃飯。

在他選的一個逼格奇高的餐廳里,何宇今說:「陳十,很抱歉這幾年一直沒能與你聯繫上。我辭職沒多久手機丟了,又碰巧QQ被盜好友被刪個清光,我當時也忙著,這麼一轉眼的幾年就過去了。」

揪著滴血的心肝攪動著面前四十多塊一杯的港式奶茶,我吃吃笑:「沒事,理解的,你肯定是忙的,你這是忙著發達,忙點好,嘿。」

嘴角掛著溫和的笑,何宇今淡淡的:「你說笑,發達談不上,我現在只能算是找著兩頓飯這樣。」

畢竟我們友誼的基礎還在,何宇今把失聯的原因一說開,我總算釋然,我慢慢變得輕鬆:「哎喲,老何瞅你這話說的,就你現在這樣路虎都開上了只能算是找到兩頓飯,那我不是已經落後於溫飽線了嗎。」

還是笑意盈盈,何宇今問:「陳十,你現在是在天鑒上班?」

我搖頭:「不。」

頓了頓,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在何宇今面前裝什麼,我自嘲笑了笑:「從博賀出來之後,我就單幹了,我自己設計生產手工包,估計是我水平和運氣還缺那麼點,到現在我還兩手空空窮得破洞,嘿嘿。」

長長噢了一聲,何宇今寬慰的口吻:「敢於拼搏是好事,凡事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繼續努力。」

沒有再深入這個話題,後面我們更多聊起在博賀皮具廠時的一些往事,唏噓下何宇今加了一瓶酒,我們小斟了幾杯,算是為過去乾杯了。

叫了代駕,何宇今執意先送我回家,車行至我家前面的小巷子,他又來了工作電話,接完他抱歉說他有緊急異常需要到場處理,他與我交換了新的聯絡方式,走了。

何宇今能把日子越過越旺,我當然是打心眼裡為他感到高興,但這並不妨礙我同時悵然感嘆一把,我為自己的原地踏步甚至可以說是有倒退跡象的生活現狀感到難以名狀。

鬱悶無從破解,我給阮思婷打了個電話。

還是風風火火的樣,阮思婷開門見山的:「咋了老佛爺,我上班呢,你有啥屁快放。」

我太了解阮思婷的工作性質了,她丫要忙起來的話,她就算有四隻手也顧不上接電話,我嗤了聲:「我今天意外重逢了好幾年沒見著的朋友,他都發達了,戴著勞力士開著路虎的,你說我啥時候也能發財。」

「男的?」

阮思婷打趣說:「要是男的,只要他長得不是太抱歉,那好辦,你撲他啊,你把他給撲倒了,那他的不就是你的。如果他長寒酸,那也得,我傾情贊助個眼罩給你戴上睡了他。」

知道她看不到,我還是翻了一連串白眼:「撲個鎚子,特別純粹的朋友,純友誼,知道不。你腦子有泡就擠擠,我給你吐槽生活不易,你丫的就不能安慰安慰我說別灰心,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我就樂意聽這個。」

「哎喲喂姑奶奶,我服了你。你知道啥本事,你心裡沒點數嗎!以你的本事,你發跡是早晚的事,我都已經預定你兩條大腿等抱了。」

壓了壓聲,阮思婷說:「你聽高興了吧,我先不跟你扯幾把淡了,我老闆過來了,就這樣。」

聽著電話嘟嘟的斷音,我搖了搖頭,轉身埋進布料皮料里周旋。

忙得差不多,為了涼快我換上短衣短褲,前往雲深處。

在路上,我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就算我現在怎麼看李岩怎麼不順眼,我大不了少跟他說兩句,畢竟像做頓飯就給六百這樣的好事,就跟天上掉餡餅沒啥差別。

然而我剛拎著菜進門,我剛走到廚房,李岩就像鬼一樣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他輕咳半聲:「今晚不用做飯。」

我懵住:「不用做?那你咋不早說?我來都來了,菜也買了。」

雙臂抱在胸前,李岩輕描淡寫:「臨時決定的,我今晚忽然想吃外賣,已經點了。」

看他那股欠欠的傲氣,我好不容易才壓下想要錘死他的衝動,我故作淡定:「哦,因為你沒有提前通知,我跑了一趟,你起碼得給我支付一半的工錢作為誤工費。」

沒有正面回應我這個說法,李岩忽然天馬行空跳躍道:「原來你念念不忘的老鄉,是何宇今。今天遇到故知,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細膩體貼,你是不是心裏面有小鹿亂撞了。你們今天有沒有抱頭痛哭互訴哀腸。」

我莫名其妙:「什麼亂七八糟的?何宇今是我朋友!」

「朋友?」

李岩直了直腰,他眼角全是玩味:「陳十你是在告訴我,何宇今是一個是非不分的智障么,不然他怎麼會為了個普通朋友,把價值五千萬的項目晾到一邊了。」

關注點全然聚焦在那個天文數字上,我先是愕然,爾後我故作鎮定:「有些人看重利益,有些人注重情誼,李先生你無需把你的價值觀套到別人身上給別人貼標籤。」

眼珠子微微一轉,李岩凝住我:「呵,看你這麼緊張巴巴的捍衛他,我怎麼覺得那麼諷刺。被我說中了,你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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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如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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