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涌

葉海棠不同意蒼山戶外廣告牌的釆購計劃，理由是太貴。

葛萬方在第二天的溝通會上都快要哭了：「不是已經說好了選市中心那一塊的嗎？付總說你已經去看過了，怎麼又不行了呢？」

葉海棠好言好語地跟他解釋：「蒼山的開業預算包括廣告在內一共才100萬，除去長跑贊助費、報紙電視網路宣傳費，剩下的廣告費用還包括了開業三個月內當地機構的線下活動，廣告牌最便宜的也要80萬，超預算了。」

「預算超過了可以申請增加啊！這不是你說了算嗎？反正左手倒右手，都是你部門的費用啊！」葛萬方很是不解：「付總覺得那塊廣告牌效果會很好，這你也是知道的。」

「蒼山同級別的機構開業費用都沒超過100萬，蒼山沒理由超過，財務這邊也不好說服。」

葉海棠說：「付總看上的那塊戶外大牌要價98萬，那蒼山的其他釆訪和廣告、活動可就全都沒法做了，我連新聞發布會記者們的車馬費都給不起。」

「那可不行」，葛萬方馬上反對，「光有一塊廣告牌肯定不行。」

「所以呀，」葉海棠一攤手：「只能砍廣告牌啦。」

放出口風說取消廣告牌是葉海棠的陽謀。她不知道付總那邊下一步會怎樣行動，於是乾脆釜底抽薪，靜觀其變。

下午，艾總找葉海棠，讓她馬上去辦公室一趟。

艾總讓她看自己電腦上收到的一封郵件。

葉海棠看著看著，氣得笑了。

郵件是蒼山機構的籌備負責人周佳寧發給艾總的，抄送給了付總。

周佳寧在郵件中說了三點：一、那塊廣告牌的位置在蒼山市最繁華的十字路口，效果極佳，蒼山機構希望公司儘可能拿下，這對業務開展絕對有助力；二、這塊廣告牌因為地段太好，確實相對較貴，公司可以削減其他費用，比如萬人長跑。

第三點寫得比較委婉，說是不能因為個人好惡影響工作，含沙射影地指責葉海棠取消廣告牌計劃是因為對豐美廣告的丁總有意見，說她到蒼山當天想讓丁總去接，丁總有事沒去，她一直對此不滿。

額滴個神！這種顛倒黑白的能力，葉海棠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驚訝得目瞪口呆。

她更驚訝地是，為了這塊廣告牌，代理人部門竟然把手直接伸到葉海棠的營銷部來了。

營銷部負責的是公司對外的整體形象，只有在偶爾涉及到具體產品時才會徵集銷售部門的意見，像這次蒼山新機構開業，因為最先開展業務的是代理人部門，這才徵求了他們的意見，但是像周佳寧這樣直接說取消已定的萬人長跑計劃，保留廣告大牌，只能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臉太大了。

艾總意味深長地說：「幸好你昨天跟我說了這件事。看來付總是一定要保這塊廣告牌了。那就給他們，不過不是98萬，是30萬，至多加到40萬，這還是給付總的面子。」

葉海棠插了一句：「並且只能簽半年。」

艾總點頭：「對，只能簽半年。對了，你昨天說的可以想辦法找到證據讓他們知難而退，有辦法了嗎？」

葉海棠想起衛驍電話里的話，點了點頭說：「我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說他有辦法，我還在等他消息，但是他說有辦法想必就是真的有辦法。」

「那就好。」

昨晚葉海棠猶豫再三，還是給衛驍打了電話，她知道南山新聞網在蒼山也有記者站，想請衛驍幫忙讓人打聽一下當地戶外廣告牌的具體價格。

衛驍剛剛調回寧城接任新聞網總編，工作交接十分繁忙，葉海棠本來也不想打擾他，但是電話在猶豫中下意識地就撥出去了。

衛驍幾句話就.把事情始末追問清楚了，他說哪裡需要問別的價格，再說問了也沒有用，他的意思是直接拿到豐美跟大潤的合同，這樣更有說服力。

「回頭你把這份合同拿出來，他們同業之間頂多25萬，現在居然漲四倍賣給你們，顯然是已經知道你們看中這塊牌子了，那你們公司肯定覺得有蹊蹺，誰還敢跳出來說就要這塊牌子？」

衛驍說：「你們不要，這個豐美就傻了，肯定急著低價出手，你再看在付總的面子上，按30萬一年的給他收了，就算半年他也得感謝你。」

葉海棠發愁：「我也知道有合同什麼都好說，但是怎麼拿呢？」

衛驍還是那句話：「放心，有我呢！」

他的這句話現在彷彿有一種魔力，葉海棠只要聽到就會覺得安心踏實，深信不疑。

過了兩天，衛驍給葉海棠的郵箱發了份文件，她打開一看，正是豐美和大潤的廣告位租用合同，頓時大喜過望。

她趕緊把合同列印出來去找艾總，艾總看了半晌才緩緩地說：「海棠，你這位朋友了不得啊！」

衛驍確實厲害，葉海棠心知，這麼短時間內能拿到豐美和大潤的合同，不僅要有人脈正好跟大潤高層熟悉，還要有實力有利益，讓大潤的人掂量出跟他合作的價值，說起來簡單，真做得到的沒幾個。

此刻聽艾總這麼一說，葉海棠竟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好像自己被誇獎了一樣。

豐美在這個合同里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的，合同簽了一年，總價25萬，簽定后首付10%，一個月內再付50%，剩下的三個月內付清。

也就是說豐美的丁總現在一共才付了兩萬五千元，其他的尾款是打算用瑞信的錢來支付的。如果葉海棠沒有發現的話，這麼幾天功夫，就是過個手，輕輕鬆鬆凈賺七十多萬。

艾總嘆了一口氣，說：「就這樣吧。一會兒你發個郵件給我，抄送給相關負責人，把廣告牌費用情況說一下，我批示一下。」

葉海棠明白他的意思：「好，我這就去。」

葉海棠的郵件是發給艾總的，同時抄送給跟蒼山開業廣告項目有關的部門負責人，包括付總、葛萬方、周佳寧以及寧城分公司財務經理肖曉。

她在郵件中主要說了兩點，一是代理人部門迫切想要的廣告牌對方要價98萬，接近蒼山開業的總預算；二是營銷部經過評估認為，如果全部預算用於僅此一項的戶外廣告，性價比太低。

增加預算也不可行，目前的預算100萬是以往同類機構的開業標準預算，蒼山並沒有突出的理由可以增加預算。最後她請艾總定奪。

郵件發出沒一會兒，艾總直接批示：「按營銷部原方案進行，廣告牌可不做，我與付總溝通。」

下午，她聽林娜說付總在艾總的辦公室呆了好久。「我連水都倒了兩次了。」

葛萬方到辦公室來找她，唉聲嘆氣：「唉，我也不懂付總怎麼想的，像以前那樣你們做你們的，我們只管業務不好嗎？各自都專業，省事又省時間，多好！」

葉海棠問他：「付總還想要那塊牌子啊？不會吧？沒有預算了。難道你們渠道出錢？」

「不不不！」葛萬方連連搖頭：「這是公司的對外宣傳，又不是我們的業務活動銷售競賽，怎麼可能我們出錢！」

他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你可比我們有錢多了，付總說了，我們一年的活動經費，也抵不過你手指縫裡的那一丟丟！」

葉海棠搖頭：「也不知道付總從哪聽來的，你也信！公司每年對外宣傳你們不都能看見？各種廣告、活動哪樣不燒錢？你敢說得到最大好處的不是你們渠道？社會上怎麼看待同行的業務員？又怎麼看待你們？高人一等吧？專業？精英？誠信？這哪一樣不是我絞盡腦汁用錢堆出來的？」

葛萬方連忙點頭：「你說的我都信！」他又嘻皮笑臉地湊過來：「就是那個廣告牌，你就高抬一下貴手，給增加一點預算唄！付總說讓周佳寧再去砍砍價！沒辦法，我老闆就是看上了這塊廣告牌啊！」

你老闆的確是看上了廣告牌，不過他看中的，可能不止是廣告牌吧？葉海棠看著葛萬方，心裡想。

連跟她關係比較好的葛萬方都被派到她這裡來打招呼，還表示價格可以繼續談，看來，他們是真的急了吧？什麼時候攤牌呢？

幾天過後，豐美廣告的丁總親自到公司來拜訪葉海棠。

葉海棠很客氣地接待了他。她知道，丁總這是急了。

他原先以為十拿九穩，才會搶先去跟大潤把廣告牌租了下來，首付兩萬五不算多，但是一個月內還要付50%，最要命的是，他手上根本沒下家，要是抓不住瑞信，這塊廣告牌很可能就砸在豐美手上了。

丁總表示因為跟付總的朋友關係，他一直很關注瑞信，大讚了瑞信品牌形象的高端大氣，然後表示發布這樣的企業廣告也會讓自己的廣告牌提高檔次，所以綜合考慮，他準備不賺錢了，成本價60萬發布瑞信的廣告。

葉海棠很遺憾地對他說，那塊廣告牌位置面積都很理想，無奈預算不夠，只能從牙縫裡擠出一點小錢，這點錢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張口，所以只能不要了，真是萬分遺憾。

葉海棠的表情十分真誠，確實，那塊廣告牌除了價格，她真的很滿意。丁總一時也看不出她到底是真話還是客套，只得訕訕而去。

這樣又過了兩天，付總終於按捺不住了，打電話找葉海棠。

付總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文爾雅，葉海棠卻不敢大意。付總問：「葉經理，開業方案已經確定了嗎？戶外廣告牌確定不要了是嗎？」

「方案已經在執行中了。付總您放心，開業效果會很好，這個我們已經有很多經驗了。」葉海棠認真地回答，「至於廣告牌，確實是因為價格太貴，要不了。」

付總又問：「我聽丁總說他可以成本價給我們，這個也不行？」

葉海棠苦笑：「他那個成本價再打對摺，我們也沒預算。」

「什麼？」付總顯然有點震驚。

葉海棠說：「我跟您說實話吧，方案中所有項目完成後一共只結餘幾萬塊，就算我把其他地方的費用再盡量削減，最多也只能挪出十五萬，這十幾萬能幹什麼？」

這也是艾總和葉海棠定下的計策，如果能在不把事情挑明的情況下，順順噹噹地以15萬簽半年，是最好的做法，畢竟付總是代理人渠道的分管副總，代理人渠道又是第一業務部門，儘可能不把關係弄僵，讓他們知難而退或者這次吃虧以後安分點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但是如果付總堅持事不可為而為之，甚至有可能去找總部呢，那艾總也不介意把有些話說得明白些。

付總果然不能接受，他在電話里說：「這點錢人家不可能答應的！又不是學雷鋒！算了！」他的聲音雖然還是不急不慢，葉海棠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焦燥。

葉海棠本來以為按付總以往的作風，很可能找總部有關領導給寧城這邊施壓或說情，誰知第二天艾總就通知她，這個廣告牌可以簽了，不過不是15萬半年，而是20萬。這麼快！

後來她才知道，付總掛了她的電話后沒一會兒，總部分管代理人渠道的路總就給艾總打了電話，說要支持業務部門云云，艾總電話里不動聲色，放下電話就讓林娜去找了付總。

艾總給付總看了那張豐美廣告和大潤的合同。合同簽約時間就在葉海棠去蒼山看完廣告牌並且確定下來的第二天，內容就更不用說了。

付總當場臉色就變了。

葉海棠能想像得到付總當時的反應，不外乎自己對廣告是外行，出於擴大公司影響的目的才想要那塊廣告牌，再有就是被朋友坑了，最後一定是氣憤地表示堅決不要這塊廣告牌，甚至表示要跟這種坑了自己的朋友絕交。

而以艾總的城府，一定是跟付總同仇敵愾的，承認他為公司著想，同情他被朋友騙，最後再給付總出個主意既解了氣又不讓他難堪，那就是廣告牌還是要，但是只簽半年，按20萬，這樣付總想要的大牌也發布了，朋友也沒坑到他，反倒幫朋友把廣告牌也出手了。

多麼周全而體貼的安排，付總還得感謝他。

都是老狐狸，能坐到這個位子的誰是傻子。彼此之間心知肚明，留點餘地挺好。

葉海棠不知道付總會不會猜到那份合同是自己給艾總的，艾總肯定不會說，就讓付總猜吧，這樣也好，也省得他以後把她當傻子。

衛驍聽了說她想得太多了。他讓葉海棠放心，付總這一次失手，以後應該不會輕易再出手了。

「畢竟你們交集的時候少，他對你的專業又不熟悉，不敢保證下一次會不會再失手，那對他的影響可比對你大得多。」

那是，爬得越高，越愛惜自己的羽毛，想必經此一事，她可以清凈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