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神

葉海棠最近忙得要死。

瑞信贊助了著名女歌星艾華的國內十二場演唱會，這個項目從當初接洽、立項到整個審批流程都是她全權負責的，這也是今年上半年營銷部的頭等大事。

她和部門內幾個主管已經反覆推敲過此事，媒體主管小文、策劃主管韓玉珠還各自提交了詳細的對口方案，她自己也反覆考慮了每一個細節，最後才形成了滿意的策劃方案。

方案中要跟對方的經紀公司反覆溝通，合同也要跟總部法務部門反覆推敲，幾百萬真金白銀出去了，公司能不能得到超值回報，這也是需要各個業務部門在隨後一年裡進行數據反饋的。

營銷部還要配合這個項目推出各種產品宣傳文案、活動及廣告，這麼大一個項目，跟公司各個部門都要有密切地合作和溝通，更不要說重頭戲媒體這邊還要她親自跑。

這會兒她正跟王莉一起在寧城日報食堂吃飯，兩人一邊吃一邊聊著王莉的兒子盧曉瑋。

王莉和前公公婆婆相處得不錯，當初因前夫出軌而離婚時，曉瑋爺爺奶奶十分捨不得一手帶大的孫子，正好王莉也忙，所以雖說撫養權給了王莉，但是曉瑋大多數時間還是在爺爺奶奶家，她這一周都要值夜班，已經好些天沒見到兒子了。

王莉給葉海棠看照片：「帥吧？又長高了，快到我肩膀了！」「哎，你也好久沒見曉瑋了吧？下周我休假去接他，然後你過來我們一起出去玩，曉瑋上次說好久沒見你，想你了呢！」

葉海棠看到手機上盧曉瑋的照片就笑了，她真是太喜歡這個孩子了，從剛出生就抱過他，一直看著長到七八歲，曉瑋小時候每次見她都會笑著跑過來要她抱，要聽她講故事，現在大了不纏著她要抱了，但是也總喜歡跟她聊天，長得又好看，真是一個可愛的小正太。

葉海棠是剛進早報時就認識的王莉，那時王莉是寧城日報的經濟新聞部主任，已經是一位準媽媽了。

在一向「女人當男人，男人不當人」的新聞單位，孕婦是沒有特殊照顧的，王莉是主任，不用天天出外勤，但是一些重要的經濟會議或者釆訪她還是要親自去的，兩人經常碰到，葉海棠對她很是照顧，王莉也很喜歡她，時間長了，王莉乾脆認了她當妹妹，兩人好得跟親姐妹一樣。就連王莉生曉瑋，葉海棠也跟著王莉的丈夫和父母守在產房外的。

「說真的，你也好久沒見曉瑋了吧？上次來他也不在家，可想你了，問了好幾次了，海棠阿姨在忙什麼呀？對了，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呀？」

葉海棠說了艾華演唱會的事，王莉一聽，驚喜地叫了起來「哎呀，我年輕時候最喜歡她的歌了，華語歌壇長青樹啊！這個我得幫忙宣傳，到時給我弄幾張票沒問題吧？」

「那還用說，肯定給你留最好的位置啊！」

正說著，葉海棠發現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打好飯正往這邊走，她一眼看見了老范和小耿，王莉也看見了，趕緊招呼「快來快來，坐這邊來」。

小耿聞聲看過來，眼睛一亮：「喲，海棠姐也在啊！」都端了盤子走過來坐下，旁邊幾個認識葉海棠的老熟人也坐了過來，很快桌子邊就坐滿了人。

這裡是寧城日報集團大樓的食堂，來這裡吃飯的絕大多數都是集團內部幾家媒體的人，作為前寧城早報第一財經記者，雖然葉海棠離開了六年，但是熟悉她的人還有不少。

就比如老范和小耿。

老范原先是寧城早報經濟新聞部的主任，葉海棠的直屬領導，對她一直很看重，也很關心愛護她，葉海棠十分敬重他。老范現在已經是寧城早報的第一副總編輯了，只等今年老總編退休後接班了。

小耿六年前剛剛進入寧城報業集團，是商業周刊的編輯，剛開始做經濟新聞時，葉海棠幫了他不少忙，還介紹了不少關係給他，現在的小耿已經是編輯部主任了。

媒體圈說大也大，報紙電視電台網路，要聞科教文衛經濟社會新聞，外行根本摸不著頭腦；說小也小，對業內人來說大家幾乎天天見，不是在會場上就是在在新聞下的署名上，彼此的背景能力成就幾乎都一目了然。在媒體圈混長了，就算沒見過面報上名字別人也能迅速掂出你的斤兩。

這些年寧城媒體圈人才流動太快，短短几年時間，王莉和老范都成了副總編，小耿成了編輯部主任，連以前她覺得比較沉默的林星都成了每日商報的辦公室主任。

葉海棠環顧了一下四周，不禁有些感慨。圍坐著這麼一張桌子的七八個人，只要他們願意，就能攪動寧城的風雲。

這些都是她的朋友，有的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時候還儘力扶持過她，比如王莉，比如老范，比如小耿。

她的時間很緊，今天主要就是過來就演唱會的事跟朋友們通個氣，打打招呼，都是交情不錯的朋友，自然沒有問題，老范還給她出了不少主意，後面的合作讓小文來跟報社具體部門跟進就行了。

下午還要跟法務部門開溝通會。葉海棠匆匆吃完飯就趕往公司，就路上這一會兒的功夫，手機上未接來電就已經七八個了，都是辦公室打來的，小文還給她發了微信：「海棠姐，大神到了，葛經理帶來的，就在我們辦公室。」

這特么還有完沒完了？葉海棠一瞬間煩燥得簡直想爆粗口。

什麼大神？就是大神經！葉海棠現在一想到這位大神就頭疼，她邊開車邊想，要不要先報個病假避一避？

一想到這位大神從前在她下班時連堵多日，害得她不得不額外加班，葉海棠就煩燥。公司不少人都知道她在躲著這位大神，沒人敢故意給她添堵，現在好了，竟然乾脆登門入室了，葛萬方這個沒眼色的貨！

葉海棠到辦公室時，方儼正和葛萬方在聊天，葉海棠不在，小文沒敢讓他們進她的辦公室，但是也不敢讓他們就這麼站著，就搬了兩把椅子，找了一個空的工位，泡了兩杯茶讓他們先坐著。

方儼穿著清爽的T恤和休閑長褲，戴著眼鏡，差不多180的身高，看上去很斯文，並不像傳言中的紈絝富二代。

他也確實不是那種敗家的花花公子，方儼從小就在英國上寄宿學校，一直到讀完碩士才回國，回來就接手了自家的五星酒店，怎麼都算一個青年才俊，怎奈第一次見面給葉海棠的印象太深刻，對他一直不假辭色，後來更是對他退避三舍。

方儼抬頭看見葉海棠，眼睛一亮：「喲，捨得回來了？」

葉海棠很不喜歡方儼這種自來熟的口吻，但是大庭廣眾之下，於公於私，又不能真跟他翻臉。

她把他們讓進辦公室坐下，假模假式地笑著：「不說別的，就沖葛經理的面子，方總來了，我飛也得飛回來呀！」

葛萬方平時才是真的自來熟，今天卻有點尷尬，葉海棠一眼掃過去，他竟然心虛地避過了她的視線。她心裡冷哼一聲，看來是故意的了。

「二位找我有事么？」葉海棠在辦公桌后坐好，「我下午跟法務還有個會，現在只有40分鐘時間，要是時間不長我們就現在解決，要是時間比較長我們可以再約時間」

葛萬方有點不好意思：「你一會兒要開會啊？那真是不巧了，我倒沒什麼事，這不方總正好來了嗎？順便來看看你」

「對，我就是來看看你」方儼接過話，「沒什麼事。等你開會時我就走」

「我有什麼好看的？」葉海棠無語，她看向葛萬方。

「那方總你在這坐一會，我下面還有事忙，先走啊」

葛萬方溜得飛快，不等葉海棠說話就走了。

葉海棠心裡把葛萬方罵了個半死，好好的做個人那麼難嗎？

葉海棠客氣地給方儼倒水，然後乾笑著陪坐，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應該說，她實在不想說什麼。

在維護企業的公共關係方面，她是公認的高手，她洞察人的心理，並能做出快速適當的反應，但是她並不願意把這個能力和心思放在方儼身上。

她知道方儼的想法，所以不願意跟他有進一步的交往和發展。

她現在已經了解了方儼其實是個品行不錯的人，所以更不願去忽悠他。

方儼也不喝茶，就這麼端著杯子一直笑著看著她。她被看得尷尬，最後也只好硬著頭皮委婉地說「方總，你要談業務應該跟葛經理談，或者別的有關部門，我這個部門，跟你們亞星酒店好像沒什麼業務往來」

「海棠你這麼客氣，我心裡很難過」，方儼一本正經地開口「我是誠心誠意想跟你做朋友的」

媽的！聽他叫自己「海棠」，葉海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她很無語：「方總，普通朋友那沒有問題，偶爾上來坐坐，路上見了打個招呼，這樣的朋友我還是歡迎的，但是你心裡明白，你想要的是這種朋友嗎？」

她的態度一如她平時的風格，誠懇然而卻絕不拖泥帶水：「我不想耽誤你，更不想欺騙你，我目前並沒有戀愛結婚的打算，還請理解。」

方儼一臉地不相信，他嘆了口氣：「海棠，你看我，沒結婚，也沒女朋友，長得也不差，年齡大你兩三歲，正好，事業也還可以。你為什麼就看不上我呢？」

葉海棠默然。

也難怪方儼不相信，像她這種外人眼中的大齡剩女，一般人第一反應就是太挑剔眼光高，所以剩下了，根本沒人相信你是真的不想戀愛結婚生孩子。

她要怎麼說方儼才肯信？她真沒有看不上他，相反，接觸多了她對方儼的印象還改觀了，方儼至少不是那種花花公子，他還算是個本分正派的人，亞星酒店的社會形象還是很不錯的，據說小方總管理很嚴格，從他給員工買保險來看，員工的福利也不錯，但是，這一切跟自己看不看得上有什麼關係呢？

兩人一時無話可說。氣氛有點尷尬。

正在這時，葉海棠的電話響了，她一看是衛驍，頓時大喜：「你回寧城了？」

她的眼睛發亮，方儼默默地看在眼裡，若有所思。

衛驍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逗得葉海棠大笑，她忽然想起辦公室里還有人，匆匆對電話里說：「現在有客人，回頭打給你。」

客人，不是朋友。

方儼走後，葉海棠把葛萬方罵了個狗血噴頭。

葛萬方自知理虧，不敢分辯，後來見葉海棠是真急了，乾脆竹筒倒豆子一股腦說了出來。

帶方儼來找葉海棠是寧城分管代理人業務的付總授意的。

「方總的意思，我早看出來了，你的意思，我其實也明白，本來不想多事的，但是方總來了幾次了，非要拉上我去找你，我又推了兩次，實在推不掉了只好去問付總。」

葛萬方去問付總，付總奇怪地問他：「這種事還要問我？方總想去，你就帶他去嘍。」

葛萬方趕緊解釋道：「老大，不是簡單的見不見的問題，方總喜歡葉經理，這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啊，以前還在下班的時候堵過葉經理，但是葉經理明顯不想理他，我把他帶上去，這不給她添堵么？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付總似笑非笑地看著葛萬方道：「你還要不要方總這個客戶？客戶的需求你要不要滿足？他要見葉海棠你就帶他去啊，至於後面的關你什麼事？說不定葉海棠以後還要感謝你呢！」

葛萬方脫口而出：「那我不成了拉皮tiao的嘛！」付總瞪他一眼，他嚇得再沒敢說什麼。

葉海棠呵呵冷笑。

付總看來真是對她成見很深啊！

這麼不顧臉面也要成全方儼，真的只是為了留住大客戶嗎？

媽的！要賣身自己去賣！做什麼要扯上她？

自己跟他沒什麼過節吧？

一周后，葉海棠以預算緊張為由取消了代理人渠道的一項產品推廣費用，通知發到渠道，葛萬方自知理虧，沒敢來找她，竟然也沒有其他人來問，很是奇怪。

葉海棠也不理睬。你們都可以給大客戶拉皮tiao了，還需要什麼推廣費，她在瑞信賣命六年，這點較真的資本還是有的。

方儼並是不喜歡死纏爛打的人，像他這樣年輕多金又有風度的二代們，身邊美麗的女孩有很多，葉海棠還沒自大到以為自己多麼傾國傾城，方儼對她的追求，在她看來，不過是因為自己與他身邊的女孩有所不同，所以荷爾蒙的一時衝動變成了時間更長的迷戀而已。

至於愛，也許時間長了確實會有一點吧，但是這種愛自己稀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