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殺器
眉尖河上的船,依舊在行駛,兩條糧船離開渡口之後,漸漸加速。此時,老斷依舊在河岸附近暗中尋找著可能存在的尾巴,只不過憑老斷的經驗和眼力,也始終沒有察覺出尾巴究竟在什麼地方。
王換在小船上也有些不寧,按照常理,這樣的一批貨運出來,不可能沒有尾巴盯梢。然而,老斷找不到尾巴,那就只能認定,這兩條糧船真的沒有尾巴。
糧船走的很快,東岸那條裝著鐵籠子的小船很快就和糧船齊平,阿苦和王換所乘的小船,悄悄的尾隨在後。眉尖河水平靜,不起太大的波瀾,可船隻畢竟是從北面順流而下,不多久,四里路過去,仍然沒有傳來老斷找到尾巴的信號。
「早點動手,剩下的路途還比較遠,就有時間細細的去尋找尾巴,若一直優柔寡斷,最後可能會耽誤事。」師爺看了看王換,說道:「王換阿弟,你的意思?」
「阿苦不是已經做好打算了。」王換吸了口氣,他對老斷仍有很大的信心,他相信,老斷一定可以找到尾巴。
「那就動手吧。」
此刻,東邊的那條小船收到這裡發出的訊息,立刻準備動手。四個苦田人,臉上都掛了帘子,小心翼翼的將一隻鐵籠打開,鐵籠里立刻嗖的躥出一團黑影,翻出小船,沒入了河水中。
鐵籠一共有五隻,前後都被苦田人給打開了。等到所有鐵籠放空之後,四個苦田人立刻鑽回船艙,透過縫隙,仔細的觀察著。
兩條糧船開的很快,儘管每條船上看起來之後兩個船工,但船艙里卻各藏著十幾個壯漢。這些都是黃三響的人,西頭鬼市十三堂中的外五堂里,黃三響是公認的翹楚。在眉尖河流經西頭城的這片流域中,運貨的船基本不用做太多的防備,只需要掛上黃三響的旗子,就是很有用的保命符。
但黃三響是從來不肯大意的,儘管他的貨往來十幾年,都沒有出過意外,可黃三響每一次都保持著警惕和小心。船上的貨,畢竟能換到白花花的大洋,和大洋沾邊的事情,黃三響是不會鬆懈的。
船艙中的保鏢都在閉目養神,甲板上的船工則在全力保證糧船的行駛。在眉尖河的中游,行船不用費太大的力氣,尤其順流時,只要掌控好方向,便萬事大吉。
一名船尾的船工蹲下來,從口袋裡拿出煙,想要抽一支。甲板上風很大,他轉過身,背著風擦亮洋火,又把煙點燃,前後不過半分鐘的功夫,等他再回過頭時,總是覺得有一點不對頭。
船工將煙叼在嘴裡,在仔細的分辨,仔細的琢磨,究竟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他覺得,好像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血腥氣,在不停的朝鼻孔里鑽。那種血腥氣,讓船工一下子想到了過年回家時,家裡飄蕩著的殺雞宰鵝的氣息。
船工的思緒尚在過年的氛圍中無法掙脫時,他的眼睛陡然一睜,他終於摒棄了錯覺,發現自己所感覺到的不對頭,究竟源自何處。
船尾那邊,有一張人臉,黑黝黝的,人臉的主人,像是用雙手扒著船舷,把腦袋給探了上來。
「老三!」船工噗的吐掉嘴裡的煙,順手操起一把魚叉,猛的站起身。與此同時,船頭正在掌舵的船工也警覺了。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頭頂的雲彷彿被風給吹散了,雲散后的月光,灑落下來。船工突然看見,那張在船尾出現的臉,好像不是人的臉。
船工剛剛舉起魚叉,船尾猛的升騰出一團黑影。黑影宛如一道暗色閃電,不等船工將魚叉完全舉起,黑影便撲到了眼前。
那股若有若無的淡淡的血腥味,霎時濃重了許多。
船工終於看清楚那張像是人又不像是人的臉,那張臉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但整張臉龐彷彿被鎚子砸的稀爛,又拿混了血的泥巴重新團起來,丑的無以復加。臉龐四周,長著一圈泛青的毛,那張嘴巴里,露出兩顆尖利如刀的長牙。
糧船上的船工,都是黃三響親自挑選的,不僅會掌船,手上的功夫也不弱。這名船工驚慌之間,依然保持著些許鎮定,想要舉手反擊。只不過,和那張醜臉的主人比較,他的速度太慢了。
長著醜臉的黑影撲到眼前時,抬手在船工面前一抓。黑影的五根手指,宛如五把閃著寒光的刀,船工毫無還手之力,只覺得臉上一陣劇痛,半張臉皮已經被血淋淋的撕扯下來。
他痛的要死,一輩子都沒有承受過這種痛楚,連手中的魚叉都拿不穩,噹啷掉落下來。黑影依然快如閃光,撲過來,一口朝船工的脖頸咬下。
尖利的長牙,立刻咬穿了船工的脖子。
兩條糧船的甲板,同時亂了,四團黑影躥上糧船,船工幾乎都沒有招架的餘力。
王換所乘的小船,漸漸朝糧船靠攏了些,他們必須要緊盯著糧船,以防意外。王換朝糧船望去時,恰好四團黑影撲上甲板。在快如電光的黑影面前,幾個船工紛紛倒下,隔著那麼遠,王換似乎還能看到飛濺的血花。
「能找到這幾隻人面猴,你們的本事不小。」
「運氣而已。」阿苦目不轉睛的望著糧船那邊,說道:「我們苦田附近,有個麻風村,都是些得了麻風病的人,被趕到那村子里。麻風村附近的山裡有山貨,苦田窮,沒有法子,我們老家的人去山裡找山貨時,無意發現的這窩人面猴,本來有六隻,死了一隻。」
眉尖河流域的人們,都相信有一種凶物,那種凶物,傳聞是山魈和猴子生出來的,剛生出來時,這種凶物的毛都是血紅色的,所以叫做血猴,等長大一些,血猴的毛會轉為青灰色,臉龐似人,因此也叫人面猴。
人面猴天生嗜血,有一種類似人發狂之後的瘋狀,經過馴養的人面猴,凶戾且靈敏,還非常聰明。前清時候,眉尖河這裡有個養人面猴的老頭兒,別人叫他猴老爺。猴老爺最多時,養了十多隻人面猴,每過兩天就要殺一頭豬給人面猴吃。
庚子年時,到處都亂作一團,皇上讓洋人攆到了西安,而江西藩庫,也出了一樁劫案,守庫的兵丁死了二十多個,丟失庫銀將近兩萬兩。本身,這幾乎是一樁破不掉的案子,還是江西的藩台專程從福建那邊請來了一位刑名師爺,破了這劫庫大案。破案的根由,是這名師爺敏銳的在一名被殺的兵丁腰刀上,找出了幾根青灰色的猴毛。
那一次,猴老爺被幾省通緝,後來,有人說猴老爺匿名遠遁,也有人說猴老爺被捉拿歸案,但他養的人面猴,一隻也沒被抓到。猴老爺銷聲匿跡之後,眉尖河流域內,再也沒有誰養過人面猴。
人面猴這東西,非常難找,王換也沒想到,苦田人手裡有五隻人面猴。
苦田人豢養人面猴的消息,捂的很嚴,所以,這次劫貨如果不出什麼意外,只有幾隻人面猴露面兒,即便糧船上的人僥倖不死,也查不出什麼蛛絲馬跡。
王換和阿苦說話之間,兩條糧船全都炸窩了。四個船工死掉的時候,船艙里的人立刻都跳了出來。
人面猴的確聰明,並不跟這麼多人游斗,全都跳到水裡。船工一死,剩下的人不太懂怎麼掌船,兩條糧船歪歪斜斜,險些撞到一塊兒去。
一幫人提著刀,沿著船邊來回亂轉,朝水中張望。只可惜夜晚的天氣有些陰沉,風大雲厚,月光不時就被雲彩遮擋。每次月光被遮擋住時,就會有兩三個人哀嚎著從船邊掉落水中。
水裡依稀可見一團團如水母般湧來涌去的青灰色的猴毛,糧船的人一落水,頃刻間就會冒出一片殷紅的血花。
糧船勉強行駛了兩三里,七八個糧船上的人落水死掉。剩下的人到這時候還沒看清楚敵人在什麼地方,一團蒼蠅般的來回亂轉。
僵持片刻,又有三四個人被人面猴拖到水中。每條糧船上,只剩下了六七個人。到了這時,水中的人面猴全都躥到船上。
王換的小船,和糧船保持著不足一里的距離,儘管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暫時也不能離的太近,他一直都在關注著糧船的動靜,也在時刻關注著老斷的訊號。然而,這兩條糧船的尾巴,似乎很沉得住氣,直到這時,老斷依然沒有得手。
「尾巴,是不是在東岸?」師爺很在意尾巴能不能砍掉,如果抓不到尾巴,那麼這兩條糧船上的貨即便被劫了,也暫時不知道該運到什麼地方去。
「東岸有人。」王換朝著眉尖河東岸望去,他什麼也看不到,可他知道,眉尖河東岸的樹林草叢之間,啞巴小方正帶著老瞎子暗中搜索。老瞎子雖然眼睛瞎了,耳朵卻比任何人都靈,只要有一丁點異常的動靜,老瞎子手中那根盲杖,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尾巴捅死。
東西兩岸都找不到尾巴,王換隻能暫時祈禱著,人面猴能在糧船上儘快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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