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門外的架子
這個看著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女人,年齡不大,卻有一種難得的鎮定與從容。她不施粉黛,頭上手上也沒有什麼首飾,但比西頭城那些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的闊太太們,多了十分的顏色。
「薛領堂,這位朋友是?」
「這一位,是我們西頭鬼市響噹噹的角色。」薛十三想要把王換說的更大氣一些,但王換明面上只是個擺攤算卦的,再怎麼打扮,也說不出個花來,好在薛十三腦子靈活,話一出口,立即收了回來:「王換,西頭鬼市古行里的生意,這位王換阿弟是最熟的,門路也廣。」
「王家的兄弟,久仰。」這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說話很客氣,也不造作,等薛十三說完,她便接著說道:「我隨夫家的姓,姓杜,因為喜歡穿靛青的衣服,所以,人家都叫我杜青衣。」
「杜當家的。」王換看到杜青衣說話溫和,也跟著客套了兩句。
「外頭下著雨,我正巧喝一點酒,二位來的是時候,江南九字型大小的狀元紅,放足了三十年的,如今很難買到了,一起喝一杯。」
有人給王換和薛十三拿上酒杯筷子,杜青衣輕輕揮手,船樓里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杜當家的,前次你同我講的事,我一個人做起來總是勢單力薄,我在西頭鬼市,最信得過的就是王換阿弟,因此,我把他拉了過來,杜當家的,不會介意吧?」
「怎麼會,大家一起做事,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都是在給我幫忙,我感謝還來不及,怎麼去介意?」
這種場面上的酒席都是如此,廢話比正經話多,不過,這個杜青衣似乎也是不太喜歡一直客套的,等喝了兩杯酒,她就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
「那件貨的畫樣,都給了薛領堂,無論是誰,找到貨,我這邊立刻付錢,都是現大洋,三千塊。」
「找貨是件麻煩事,杜當家,能多嘴問一句嗎?」王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這件貨,有什麼說頭?」
「對這件貨有興趣?見過,還是聽說過?」
「那倒沒有,只不過,西頭鬼市也有人在找這樣的貨。」
杜青衣的眼睛里,陡然露出一縷不易覺察的寒光。這縷寒光一閃而過,薛十三低頭吃菜,像是沒有留意,可王換卻看到了。
這一瞬間,王換突然感覺到,這個叫做杜青衣的女人,絕非表面上看著的那麼溫婉。
「那個人,我知道。」杜青衣眼中的寒光不見了,語氣依然那麼平和:「他做他的,我做我的,貨如果真的找到,他肯出錢買,我就比他出的錢多一些,總不會叫你們吃虧的。」
王換點了點頭,但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聊下去,他已經聽出來,杜青衣並不打算透露有關銅牌的信息。
不過,和杜青衣聊天,也是件愜意的事,她那雙又大又水靈的眼睛,似乎能看出來對面的人下一句打算說什麼。她的每一句話,都接的恰到好處,能說到人的心坎上。王換很久沒有跟人聊的如此開懷過,酒到杯乾,不知不覺,一罈子狀元紅便喝光了。
杜青衣又取了一壇過來,三個人繼續喝,一直喝到深夜,外面的雨漸漸停了。
薛十三酒量不是太好,喝的七葷八素。王換又端起杯子時,便想到了以前聽人說過的關於黃金骨頭的事。
杜家參與過尋找那個神秘道士的事情,而且杜家的人以前出手過不少黃金骨頭。王換就想趁著自己腦子還算清醒時,問一問杜青衣。
一般人初次見面,即便有事也不好意思當時開口,總覺得要跟對方再多套套關係。但王換知道,杜青衣這種人不能用常人來看待,她若是肯說的事,現在就會說,若是不肯說,那再交往三年五年也不會說。
「杜當家的,有件事想要問你。」
「知無不言。」杜青衣的酒量好的出奇,這麼多酒喝下去,就連王換也感覺頭重腳輕,可杜青衣的臉色連變都沒變,模樣依然是原來的模樣,語氣依然是原來的語氣。
「我聽人說,杜家過去有一些黃金骨頭,那些骨頭,是怎麼來的?」
「這件事,不是我不說,我不知道。」杜青衣搖搖頭,說道:「那件事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夫家以前的事,我極少會問。」
「那現在杜家還有這樣的骨頭嗎?」
「應該沒有,聽我當家的說過,是被他一個叔叔拿出去變賣了。」
王換聽完,便沒有再問,杜青衣說的可能是真話。
一直喝到鬼市快要打烊,王換和薛十三才告辭出來。薛十三不勝酒力,連鬼市都不回了,杜青衣很有禮數,叫兩個手下人送薛十三回家。等薛十三走後,王換也跟著順跳板回到岸上。
「等一等。」
王換回過頭,杜青衣踩著跳板過來,在王換身前站住,自己想了想,說道:「我這裡還有一樁生意,你若想掙筆錢,不妨把生意接了。」
「錢,誰都想掙……」王換覺得自己有些站不穩,不過,還是能聽明白杜青衣的話。
「殺人的生意,做嗎?」杜青衣的眼睛里,似乎又露出了那絲令人害怕的寒光:「殺一個人,我一樣出三千塊大洋,人就在西頭鬼市。」
「我還不知道……西頭鬼市什麼人的命……會這麼值錢……」
「衛八。」杜青衣很肯定的說道:「落馬湖,衛家的衛八。殺了他,我付三千塊大洋。」
王換的腦子只剩下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但就是這一絲清醒的意識,便立刻否定了杜青衣的這樁生意。
「生意人,只求財……卻不想手上沾血……」
「人各有志,我不強求。」杜青衣絲毫沒有責怪或者不滿,對王換揮了揮手,說道:「剛下過雨,路滑,好走。」
王換跌跌撞撞的沿著河岸朝鬼市走,這兩三年間,他已養成了習慣,只要允許,無論什麼天氣,無論時間多晚,他都要到西頭鬼市收攤。
王換走的很辛苦,腳步踉蹌,又要放著地滑摔倒,天氣陰沉著,他也辨別不清現在是什麼時辰。
等走到離鬼市不遠的地方,王換繞過木柵欄,從南邊進入鬼市。他的板屋,就緊鄰著鬼市南端。
當王換快要走到自己那間小小的板屋時,他陡然停下了腳步,原本暈沉沉的腦袋,似乎清醒了許多,已經快要把神智吞噬殆盡的酒意,彷彿也消散大半。
鬼市所有的燈,全都熄滅了,所有的板屋,也都被拆掉了。整個鬼市好像真的變成了鬼市,到處都是肉眼看不到的鬼。
整個西頭鬼市,只剩下王換的板屋,只剩下板屋外面掛著的一盞風燈。在風燈的映照下,王換能看見,板屋門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用木頭釘起來的架子。架子上,吊著一個人。
架子上的人被一根繩子套住脖子,繩子綁在架子的橫樑上,那人如同一個弔死鬼,腦袋耷拉著,雙手雙腳軟塌塌的下垂,偶爾有夜風吹過時,架子上的人便隨著風,左右輕輕擺動。
架子上吊著的人背對著王換,王換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只看對方的體型,王換就能分辨出來,那是黑魁。
他立刻像瘋了一樣撲了過去,儘管黑魁有很多毛病,儘管黑魁嗜賭的缺點讓王換恨不得抽死他,但黑魁是王換從小到大的玩伴,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黑魁……」王換的腦子清醒了,可腳步卻依然跌跌撞撞,他衝到架子下邊,繞到了弔死鬼的前面。
果然,王換一下子就看到黑魁那張黑中透青的臉,還有從嘴巴里伸出來的一截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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