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忍不忍

第四章 半忍不忍

這截彷彿黃金鑄造出來的指骨,讓王換的心跳快的要從嗓子眼蹦脫出來。這種骨頭,他不是第一次見,拿在手中掂一掂,便知道是真的。花媚姐這個人怎麼樣,誰也說不準,誰也摸不透,但十三堂里做買賣最講誠信的,就是花媚姐。

「阿姐,若是還有這樣的貨,記得讓粉蘇知會我一聲。」王換將裝了指骨的木匣子放好,又把杯里一點殘茶喝掉,站起身說道:「要錢買,還是要貨換,你只需開價就好。」

「這種貨,不好找了。」花媚姐看著王換要走,便在他杯里又添了茶,眯起眼,眼睛里絲絲縷縷的光,像是要貼到王換臉上:「那些骨頭,散落的太久了,即便還有,不知道會在誰手裡。阿弟,這一次,我湊巧得到一根手指,萬一是黃三響他們得到了,你該怎麼去跟他談?」

「阿姐,我知道,這次是要好好謝你。」王換低頭看看剛剛倒上的茶,拿起來一口喝了,轉身就走:「阿姐你最喜歡吃蟹,現在還不是吃蟹的時候,昨天我就叫人準備了十斤禿黃油,等等給你送來。」

說著話,王換推開了板屋的門。粉蘇百無聊賴,正在用桂花油小心的抹自己的頭髮,看到王換出來,粉蘇馬上把剛才那一塊銀元塞回王換的口袋。

「我會缺這一塊大洋么?」粉蘇鼓著腮幫子,麵皮上的粉撲簌簌的朝下掉,斜了王換一眼:「你若有心,親自來請我吃。」

王換沒作答,邁步走開時,對面雞籠的板屋外,已有人在攬客了。

王換回去時,故意繞開了食坊,小茶碗那裡的涼茶,實在是喝不下去了。他慢慢的走,慢慢的看,有人拿著一件唐三彩,唾沫星子亂噴,在晃點買主。買主一看就是那種「走邊路」的憨頭,行市的水有多深都不知道,便跑到西頭鬼市來做夢撿便宜。

看著買主要掏錢,王換很想過去跟他說一句,這件唐三彩確實是真貨,因為存世的真貨太多,犯不上造假。這東西在唐代時,是拿來給死人陪葬的,現在買回去供到家裡的正堂,著實有些煞風景。

最終,王換還是忍住了,這樣的憨頭,能救他一次,卻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有些事情,自己若不吃虧,是永遠不能長記性的。

回到自己的板屋,黑魁又吃了半桶羊雜,正在屋角打盹。王換將甩進屋裡招牌幌子撿出來重新掛好,等他掛了幌子轉過身時,便看到兩個臉色發青的中年男人,正壓著頭,惡狠狠的盯著自己。

「你在這裡擺算卦攤子,不交奉例,能擺得下去?」一個中年男人朝前走了一步,身子搖搖晃晃的,險些被絆了一跤,等他站穩,發青的臉龐隱隱憋紅了,將嗓門壓的很低,拿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兩塊大洋的奉例!交了奉例,我們十三堂護著你的盤,就不怕別人欺負了!」

王換看看面前兩個瘦的和柴火般的大煙鬼,心裡暗笑。西頭鬼市的奉例,都是十三堂的龍頭在收,誰私下對鬼市的攤販敲詐勒索,十三堂就會出頭,這是一百多年的規矩了。

但王換也知道,那些抽大煙的人,煙癮上來又沒錢買煙土,便什麼都不顧了,明知道會犯忌,卻還要冒險試一試。

「你這個人,要錢不要命么!」另個煙鬼顯然等不及了,搶到王換跟前,呲著一口彷彿被炭火熏過的焦黑的牙齒,低聲呵斥道:「看你年輕,老子替你到龍頭那裡說句好話,只收你一塊半的奉例,你莫再啰嗦,把奉例交了!」

屋角的黑魁被吵醒了,抖著一身肥膘要站起來,王換暗中擺擺手,示意黑魁不要亂動。黑魁脾氣不太好,動動手指,就可能把兩個大煙鬼的骨頭給拆了。

「我的奉例,已經交過了,做生意圖個安穩,你們走吧……」王換想將兩個大煙鬼給打發掉,但話只說了一半兒,他陡然輕輕抽了抽鼻子,覺得不對。

他一下子就在兩個煙鬼身上嗅到了一股氣味,死人的氣味。

西頭鬼市名叫鬼市,但混跡鬼市的,卻都是活人,王換嗅到兩個煙鬼身上的死人氣味時,心裡便有一種預感,他預感,這兩個煙鬼,多半活不長了。

「你們兩個,是十三堂的?來收奉例?」

王換心裡正在琢磨,自己的預感到底因何而來,一陣陰測測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五個人慢悠悠的朝這邊走過來,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臘排骨似的男人。鬼市就在眉尖河畔,夜稍一深,風裹著河水的涼氣侵襲,還是需要加一件外衣的。但那個臘排骨裸著上身,頭上還頂著一塊浸了水的布巾。

臘排骨的臉,和煙鬼的臉一樣,烏中帶青,不僅臉色難看,模樣也丑的要命,那兩個收奉例的大煙鬼跟臘排骨一比,頓時英俊了許多。

王換看見臘排骨時,頭皮就微微麻了一下。

「你們兩個也是十三堂的,那老子該是哪裡的?」臘排骨走到板屋前,順手將頭頂的布巾取下來,他是個光頭,長了一頭的癩痢,估摸是癢的厲害,臘排骨伸手在頭上使勁的撓,這麼一撓,癩痢全撓破了,癢雖止住,卻疼的要命,臘排骨呲牙咧嘴,像是摟著女人挨板子。

兩個大煙鬼看到臘排骨,眼珠子差點從眼眶掉下來,扭頭要跑,臘排骨身後的四個漢子上前便把他們都按住了。

「吃煙土把腦殼都吃壞了。」臘排骨頭上的癩痢開始流血,一道一道的血跡從頭上慢慢滑過額頭,流到臉上,他渾然不覺,信手在臉上一擦,一張烏青的鬼臉頓時抹的和關二爺一樣。

「這事,不用你管。」王換看了臘排骨一眼,從小桌上拿起薛十三留下的一支煙,點燃了慢慢的抽:「是我攤子的事。」

「不對不對。」臘排骨搖搖頭,把那塊布巾重新扣到光腦殼上:「西頭鬼市的事,都是十三堂的事。」

屋角的黑魁醒了,已經走到了王換身後。尋常事情,黑魁可以不理,但血鬼來了,黑魁的屁股便如長了釘子,安坐不住。

沒人知道血鬼的真名叫什麼,有人說血鬼是溫州人,也有人說,血鬼是苦田人。傳聞,血鬼小時候下河摸魚,腦殼被河裡的河童舔了,便長了一頭癩痢,什麼葯都醫不好。

血鬼是哪裡人,誰也說不清楚,但西頭鬼市的人都知道,血鬼不像人,更像鬼。他要吃生肉,喝摻了雞血的酒,睡覺的時候睡在棺材里。

西頭鬼市的人,都要向十三堂的龍頭交奉例,交過奉例,攤子出了事,十三堂會叫人擺平。十三堂除了薛十三之外,剩下的十二家每家一個月,負責西頭鬼市的秩序。作為回報,每年年底,十三堂龍頭會從一年所收奉例中拿一部分,分給十二家。這個月,恰好就是血鬼當值。

王換突然就想起了花媚姐不久之前剛和自己說過的話,他感覺,血鬼望著自己的眼神里,有一種餓狼看到獵物的光。

血鬼不理王換,轉頭看看那兩個大煙鬼。兩個大煙鬼開始哆嗦,其中一個明顯還打了個尿戰,鞋面已經濕了。

「剁了他們的手,丟到河裡去。」血鬼估計頭上的癩痢又開始癢,癢的心慌,他咬著牙說道:「要是能活,算他們走運,不能活,就沉河餵魚吧。」

「我說,這是我攤子上的事,不用你來管。」王換把嘴上的煙拿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血鬼,首先,他的確不想看著兩個大煙鬼丟命,其次,這也是與血鬼的暗中交鋒,自己若服軟了,十三堂的人,以後便會漸漸的踩到自己頭頂去。

「剁了他們的手,這是十三堂的規矩,人不管走到哪裡,都是要守規矩的。」血鬼伸出舌頭,舔了舔粘在嘴角的一點血跡:「誰不守規矩,只能剁誰的手。」

血鬼的四個手下,拖了大煙鬼就朝不遠處的河邊走去,其中一個手下從腰帶上抽了一把四寸斧,這是肉攤上用來劈剁豬骨的斧子,刃口有四寸寬,沉重且鋒利。

黑魁慢慢的抬起一隻腳掌,但他的腳掌剛抬起,就被王換踩了下來。

許多帳,王換算得清楚,現在跟血鬼翻臉,還不是時候,他想做的事,必須在西頭鬼市做,暫時不能得罪十三堂。

河邊傳來了幾聲慘叫,王換望去時,似乎還看到一片噴薄的血光。不久,血鬼的四個手下回來了,拿著四寸斧的人走到王換身前,故意舉起斧子。斧子的刃口還在滴血,那人一甩手,幾滴血便要濺到王換身上。

拿斧子的人突然覺得眼前花了一下,緊跟著,他又覺得自己的衣領被人揪住,剛剛看清揪住自己的人是王換,王換的一隻巴掌,便結結實實的抽到了他臉上。

這一巴掌清脆的如同炸響了一個炮仗,拿斧子的人被抽暈了,原地轉了幾個圈,噗的一聲,吐出兩枚帶著血絲的牙齒。

王換收回手,輕輕撣了撣袖口粘上的一點灰塵。還是那句話,他不能跟十三堂把臉皮撕破,但也不能任人挑釁,否則,西頭鬼市這碗飯,便很難吃了。

「好,好的不得了,十三堂的人在西頭鬼市讓人打了,這事,一百年怕也遇不到一次。」血鬼一把揪下頭頂的布巾,呲牙咧嘴的說道:「叫人!平了他的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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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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