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江湖游(三十一)
周生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他朗聲對眾人說:「諸位這都看清楚了,這方玉璽是真是假,如此一來一清二楚。這位凌玉帝姬的身份,大家自然是不用懷疑。她,便是如今楚帝身邊賢妃娘娘的親生女兒。她,也就是我們皇上的親生帝姬。」
此語一出,眾人又是一番議論紛紛。
凌玉顧不得手上的疼痛,只獃獃看著這方玉璽。這難道就是她那滅了國的玉璽么?什麼時候流出守衛森嚴的楚宮,落入民間?可那心頭的一點懷疑都被剛才的異相給通通打碎。
她自然知道這玉璽的真假意味著什麼,本來華地亡國也才十幾年,人心還未定,這時,要是有心之人拿了這方玉璽興風作浪,到時候響應者如雲,又是一場大難。
她越想心頭越是冰冷,連夾持的大漢推搡她離開,她都恍若未覺。
……
她是被蒙眼送回先前囚禁的小院落,天色才蒙蒙亮,摘下蒙眼的面巾,她猶自坐在床上怔忪。
周生還未回來,想是留在那山洞中與那群人協商如何造反。門「吱呀」一聲打開,啞婦端了熱粥進來,凌玉這才回過神來。
啞婦把粥放在桌上,卻也不走,只拿眼看她。凌玉默默吃了,她突然開口:「昨夜去了哪?」
凌玉嚇了一跳,手上的粥幾乎打翻在地:「你你……老媽媽你會說話?!」
「昨夜你去哪?」老婦並不回答,只看著她,又重複了一遍。
「他帶我去山洞。」凌玉想起昨夜所見,心頭不由憋悶,周生手中居然有玉璽,那得想辦法通知展飛。
「沒為難你吧?」老婦指了她受傷的手指,渾濁的老眼露出一絲疼惜。凌玉心頭一暖:「沒事,就不小心劃了一下。」
「他不該這麼對你。畢竟你是帝姬。」老婦突然嘆了口氣。凌玉自然知道她所說的「帝姬」並不是楚國的帝姬,而是華國的帝姬。
凌玉想了想,低聲道:「他也是為了復國,可是,老媽媽,我瞧著楚皇帝是個好皇帝……」她說了一半突然住了口,與反楚的義士說這番話,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沒想到老婦並不反駁,沉默一會才開口:「我的女兒在那一年楚軍南下時被亂軍殺了……若她活著,也有你這般大了。」
凌玉突然啞然無語。老婦說完,轉身走出房門,瘦小的背影在晨曦的薄霧中沉重如山。她這時才明白,有時候,仇與恨並不隨著歲月的沖刷而被全部人遺忘,只是讓活著的人將痛苦延長。
天光漸漸亮了,她展開懷裡的字條就著朦朧的窗戶看了起來,看了半天,才慢慢地將紙條放在嘴裡,吞了下去。
……
楚宮,朝和殿。
銅鼎中香煙繚繞,龍案邊,楚霍天一身玄色綉金邊龍袍,頭上戴鑲紫玉金冠,冷峻的面容隱約在煙霧中。
殿門輕輕打開,李靖才躬身走了進來:「皇上,左相大人到了。」
「宣!——」他放下筆,俊顏上神色倦然。不一會,查三少一身絳紫色朝服,大步走了進來。
「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楚霍天道,仔細看了他一眼,手一揮,殿門關上,御書房中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十八路鷹衛,你派出九路,朕的查愛卿,在你的心中,是楚國的江山重要,還是……她重要?」沉鬱的嗓音,座上的帝王似突然卸下防衛,淡淡道出一個事實。
查三少愕然抬頭,不期然,與楚霍天的玄眸對上。
楚霍天低頭清淡一笑:「曾經年少時,我有個好兄弟,一起從軍之時結識,他不知我是皇親貴胄,與我相交甚好。」他用我字,卻不是用那至高無尚的「朕」字。
查三少復又沉默跪下。
楚霍天步下龍案,慢慢走到他身邊:「當時,我正因為先帝的不喜而離京,心中自是十分抑鬱。他卻並不介意我的寡言寡歡。有什麼好處,都分與我。即便是打仗,生死關頭他亦是護我在前,若不是他,我早就死過了幾回。我心中感激,但是並不說出口,總想著有一天能報答與他。」
寂靜的大殿里,只有他的聲音在迴響,他看著地上跪著的查三少,撩了龍袍下擺,坐在他的身邊。
查三少一驚,想要動,他卻按住他的肩:「一起坐著,無妨。」
「後來有一天,梁國來犯,我們前去埋伏阻擊,那場仗勝得十分輕鬆,可是路過一座小村莊,我卻因為誤踩了獵人設的捕獸夾而傷了腿,無奈,只好在那村裡尋戶人家,治傷再回營。他留下來照顧我,在那村子里住了五六日。」
「那戶人家有個姑娘,心地善良,人亦是清秀。幾日下來,我們倆都對她有了好印象。可是,我那時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建功立業,如何再回京奪回本應該屬於我的一切。自然對她沒有任何男女之情。可是,我的兄弟,他卻是悄悄喜歡上了那位姑娘。」
楚霍天長長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的傷好得極快,五日後便要走了,臨行前一天,那姑娘卻跑到我的房中,向我表白心意。我雖感激她的美意,但卻婉拒了。臨走那天晚上,我的兄弟長吁短嘆,我一問之下,才知他心儀那位姑娘。當時我年少輕狂,又覺得他身手不錯,以後若是收歸我的心腹,亦是對我有大大的助益。」
「於是,我對他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將她讓給你便是。我的兄弟疑惑,我才說了那姑娘喜歡的是我,我若前去說服,那姑娘必是會聽進幾分。沒想到我的兄弟卻大發雷霆。他說,心愛之人怎麼能夠說讓就讓?若是真的讓了,不但是侮辱了他,亦是侮辱了那位姑娘。」
楚霍天說到此處,查三少早已怔怔,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