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春歸何處(三)

第四百三十二章 春歸何處(三)

我呆了一呆,耳邊緊接傳來父皇的勸慰之聲:「我看那秦國的皇帝也是個胸才偉略之人,再說霖湘嫁過去不是做妃,而是做他的皇后。一國之母。」父皇的聲音帶著極大的剋制,甚至還帶著一絲絲的懇求。這是我冷峻鐵面的的父皇嗎?!

我完全傻了眼,做好的紙鳶不知不覺地被我捏在手中,漸漸破碎。

可是母妃依然怒氣不消,「砰」地一聲,又是一件什麼事物砸在地上,我覺得我渾身的血開始迅速倒流,害怕與驚慌讓我渾身不住顫抖,我掙扎著爬著到了內室門邊,透過那帘子的縫隙看去。

只見母妃滿面驚怒,頭上的碧玉搔頭都滑了下來而不自知,她狠狠地瞪著面前的父皇,修得十分齊整,塗上丹蔻的手指顫抖地指著父皇,幾乎戳上了他的臉:「別拿這些話來糊弄我,你當我不知道,你們楚國滿朝文武巴不得把我的孩子給嫁了,好結兩國之好,你們男人沒本事,就拿女人來當籌碼!我呸!和親有哪幾個帝姬下場是好的?!千萬人都和可以送去和親,為何偏偏是我的孩子!?」

她一雙美眸漸漸變得通紅,眼中瑩然有淚卻生生忍住沒有滾下來。

「我告訴你楚霍天,你要想把我的霖湘嫁給那勞什子秦國皇帝,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反正我們娘倆從都到尾都是你們楚國的眼中釘,肉中刺,活到現在也算夠了本,若你聖旨下,我立馬三尺白綾懸樑自盡給你看,反正我歐陽箬早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何懼再死一次?」母妃邊哭邊說,她哭得軟在地上,鬢髮隨著她憤怒的晃動漸漸散亂,面上勻的一層淡妝也都哭得花了。

我何時見過這等情形,不由得眼淚也撲簌直下,只覺得胸口悶得慌,手腳漸漸冰冷。我竟不知母妃這般維護我,連平日里華貴的儀態都不見一分,整一個街市上撒潑的婦人。

父皇長嘆一聲,掃開地上的碎片,坐在她身邊的地上,撫了她的肩膀道:「我這不是也無法么?帝姬之中也就霖湘夠年歲,其他幾位都還小,霖月又早早嫁了。再說,秦國皇帝不敢待她不好的。平日里,你最申明大義了,怎麼這時候還看不透呢,難道叫邊境幾萬將士為這一小塊彈丸之地爭個你死我活么?」

母妃只是一味地哭,哭到最後,只伏在地上哭道:「別想把我的孩子送走……我已經沒有了凌玉,你怎麼忍心將我的霖湘帶走?她可憐見的,從小就沒有父母,是我一手帶大,你也是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的,你怎麼忍心將她送到那虎狼窩裡?我不答應,我不答應!我的凌玉,我的霖湘……為什麼你們都要將她們送走……」

母妃哭得肝腸寸斷,不能自己。柔弱纖美的肩膀不住顫抖,似最脆弱的蝴蝶一般。這邊我腦中轟地一聲,直似被雷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在我懂事之時,便隱約知道我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大皇子楚涵軒常常當著著宮女嬤嬤的面罵我「雜種」,說我不是父皇之女。可是天真的我並不以為缺憾,只知道父皇待我比待他好,這就夠了。

可是我從來不知道,我竟然也不是母妃的親生女兒!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從未有過的恐慌像一隻冰涼的手搜住了我的心,將我的心漸漸碾碎,再也拼不起來。恍惚中,似父皇扶了母妃起身,摟了她低聲安慰……他們兩人相擁的背影如此美好,看得我越發眼神獃滯。

腦中迴響著母妃子那一句「可憐見的,她從小便沒有父母,是我一手帶大……」

我是誰?楚霖湘是誰?而母妃口口聲聲的「凌玉」又是誰?

我木然地站起來,粉紅色綉團鳳宮裝在地上蜿蜒拖拽,破碎的紙鳶在不遠的地上靜靜地躺著。

都碎了,都碎了,紙鳶碎了,我快樂的世界破碎了,我是誰?我既不是父皇的女兒,也不是母妃的女兒,我又是誰?我又從何而來?

五月微涼的過堂風漫捲起滿殿的紗簾,我白著臉一步一步地走出這寂靜的宮殿,身後似還有母妃斷斷續續的抽噎聲,還有父皇那溫柔的勸慰之聲。

若時光可以倒流,我寧可不要進來這裡,我寧可捂住耳朵,安心快樂地做大楚國最快樂最幸福的敏沐帝姬。即使嫁給從來沒見過面的秦國皇帝,即使嫁給任何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我都不要承受這揭開真相的那一刻殘酷。

可是,偏偏地……我竟聽到了這一切。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我放眼望去,金色的太陽餘輝照在這奢華耀眼的楚宮之中,亭台樓閣,森然而充滿了皇家威儀。

每一寸硃紅色的宮牆,翡翠般碧綠的宮瓦都在嘲笑我十四年來愚蠢的快樂。

原來我真的是大皇子口中所說的「雜種」一個連自己出身何處都不知道的卑賤之人。我哪裡配得上這身華麗的宮裝,這頭上燦爛晃動的金步搖。

遠遠的鐘樓瞧響了,一聲一聲蕩漾悠遠。我慢慢走向夜色中,一點一點的脫下我的宮服,我的宮鞋,我的金步搖,我的明月鐺……一點一點將它們用力地拋向夜色之中。

從此,不再有楚霖湘,也不再有敏沐帝姬,不再不再有……

直到身上剩下雪白的中衣,我赤著腳漸漸奔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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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宮傾城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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