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洗河陰 第一女皇
「世間榮落重逡巡,我獨丘園坐四春」自古成王敗寇,往往在一瞬之間。宣政殿內,比起尋常時候,卻顯的愈發的冷肅,殿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下起了微微的小雨。皇帝元翊坐的端正的如同往昔一樣批閱著各地傳上來的奏摺。
「青袍似草年年定,白髮如絲日日新。」說完,只見孝明帝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寫著這首感慨心情的句子。他的臉色顯得十分的沉重,似乎並不像他所描寫詩句的那般欣欣向榮。
太和宮外,只見一女衣著華麗,珠珞翠玉梢頭用青木端盤裝著一個赤色明珠游龍的罐子,裡面大概裝著羹類的食物正一步步朝著宣政殿走來。看其裝扮十三四五的年紀,應該是明帝妃子之類,在她後面本應該有一兩個宮女所跟隨才對,可是她其後並無人跟隨。
待其走到宣政殿周圍拐角的地方,卻突如其來的被一白衣男子給攔截住了。細看這人,衣著簡練並無其他裝束,從他如此小心翼翼細緻的樣子看來,大概是在這裡等候她許久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來」說著,無涯子便拽著她到了宮殿鮮有人去的一個角落
「哥哥,你怎麼在這裡」潘充華謹慎的看了看四周,好在四處並無人來往,雖說這宮殿四周都有侍衛站崗,可她是明帝的妃子,出入宮中自然不會被要求嚴查。且她並無帶婢女的習慣,就算有也會距離她許久。「太后那邊」
「皇上欲要起兵,你可知」無涯子一臉認真的看著這個一直和他相依為命數十載的妹妹。自潘家被弓庶人那等宵小之徒誣陷落寞之後,本想平淡過完此生潘迎紫央求過他,讓其帶她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可那時,無涯子滿心想的就是仇恨,為了復仇,他不惜讓妹妹以身侍君,而現在,潘充華已有十月身孕,還被封了貴人,自此宮廷深深一別兩寬。
「那又如何」潘充華摸了摸即將臨盆的肚子,說實話,現在,並不是什麼好的抉擇。可是,她卻已經認命了的想要跟隨著皇帝。
她的言語充滿了冷淡,以前,迎紫是不會這般對他的,無涯子一臉不能相信的一把拽過她,雙手緊搭在潘充華的肩膀上,只覺得現在的妹妹距離她很遠很遠「什麼叫那又如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潘充華冷淡的眨了一下眼睛,隨後便將目光轉移到另一個地方。「你知道」
「那哥哥又何嘗不知道吶!」說著,潘迎紫滿是愁怨的望著無涯子。「這麼說,太后也知道了。」頓時,她覺得心中頓時一驚,這件事情,就連她也是在明帝已經預料好了的才告訴她的,難怪,難怪無涯子會來找她,想要帶她走,想來這件事,已然不成秘密了。
漸漸的,搭在她雙肩上的手漸漸的開始滑落,無涯子滿是失落的凝噎。潘迎紫一臉驚慌失措的抓起表情木然的無涯子道:「是嗎?哥哥,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太後知道了,她打算鳩殺陛下,現在,送去毒酒的人已經去了」無涯子冷冷的說完,隨後他又瘋闕了一般緊緊的拽著潘迎紫的手說道「迎紫,我帶你走吧,我們逃吧!太后之所以,做了萬全的打算,就是因為你現在懷有身孕在身,一旦你把孩子生了下來,你就會死,而且他也活不了。」
「不,不會的」潘充華說什麼也不肯相信,皇帝,怎麼說也是太后的兒子,胡太后不會殺自己的孩子的。她只覺得背後一陣陰涼,這種感覺很是不好給人的感覺十分的驚悚「陛下,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娘親怎麼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迎紫,你別傻了,趁現在還未有人注意到你,跟我走吧!這裡是皇宮,即將會面臨著一場風暴」說著,無涯子拽了拽獃滯在原地不忍離去的潘迎紫,於是他便憤怒的指向宣政殿的那個方向「這裡是殺人不眨眼的宮廷,這裡囚禁的是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利,你不要嘗試著用你所謂的親情去打動太后,天家不與百姓同,這裡父子、兄弟都會反目自相殘殺,你別天真了」
「哥哥已經失去你一次了,不想在失去第二次,如果我知道殺了弓庶人就會替爹娘報仇而搭上自己唯一的妹妹,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得到安逸的」
沿著屋檐落下的水珠越來越大,天空墜落緊密牛毛細雨瞬間不似以往那般柔軟,反而像針一般扎的人心口直疼。
「哥,你走吧!爹娘是不會怪你的,同樣,我也不會怨你,只怨這命運」她緩緩的將手伸到屋檐之外,清晰的感受著雨水擊打著肌膚的力度。
玉容闌干,芙蓉映面,眉心一點是冰清玉潔之霜。只見微雨潺潺之處,那一縷清寒伴著水的節奏聲中一點一點的消失於視線之中。
宣政殿內,金碧輝煌處,孝明帝仍舊兢兢業業的坐在桌旁審閱著各地傳來的奏摺,身旁站立這一個衣著淺粉色如同桃花般色彩的俏麗佳人,這是明帝新封的充華爾朱氏,此刻她正站立在帝君一側翹起芊芊玉指為皇帝研磨。
這大概是潘充華第一次見皇帝新封的姊妹吧!她順勢撇了一眼過去,大概應了李延年那句「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可謂是一道難得的風景線。
「娘娘,陛下在」剛走兩步,矗立在宮殿門口的侍衛兩人不約而同的朝著門中央的地方一立,隨後一侍衛略帶請示的攔住了她,隨後皇帝揮了揮手,侍衛這才散去。
「愛妃來了,來過來,朕這裡來」只覺孝明帝頓時卸下一副沉重枷鎖的望向殿門口,不覺和顏悅色起來,這或許在後宮,並不為眾多嬪妃所見。
「陛下」說著,潘充華雙手托著餐盒一步步朝著殿中央走去,只見明帝一副見了花兒一般撇下一切的朝著她走去。
爾朱英娥矗立在原地,停下了手裡忙碌的事情,雙手習慣性的放於腹前,望著明帝如此孩童般的模樣,在看看潘充華那份很是滿足的樣子,不由的擰了擰嘴唇微微而笑,旁邊的內侍太監已然快速的接過她手中的端盤。
還未等潘充華走到殿中央,明帝已然衝到她跟前「外面還下著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也不讓丫鬟們做,還非要自己親自送來,摔到了怎麼辦!」
「妾沒事」說著兩人便如同尋常夫妻一般,明帝攙扶著潘充華一步步走到殿上的桌椅旁。
見爾朱氏十分拘謹的站立在明帝桌角的一側,潘充華略帶調侃的望向一旁的她「難怪陛下不肯來賤妾宮中,原來這裡有妹妹相伴,難怪陛下能夠情願的在這裡批閱奏摺」
明帝見潘充華話裡帶有酸味的聲音,不由的笑了一下「幾日不見,愛妃懟人的語氣,越發的厲害了」說著,他便拉著爾朱氏的手走向潘迎紫身旁。
「早就聽聞姐姐飽讀詩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說著,爾朱英娥朝著潘充華微微下蹲行了一個禮便對著孝明帝說「陛下,臣妾身體有些不舒服,臣妾告退」說完,她又對著孝明帝行了一個禮后便緩緩的消失在宣政殿內。
「這就是陛下說的契胡族爾朱榮的女兒嗎?」潘充華一臉認真的問道
「是的!」孝明帝望著爾朱英娥的背影,細緻的將這麼久以來,他與爾朱英娥相處下來的過程顯現於眼前。爾朱英娥自被提升為充華開始,他還能清晰的記得崇明帶她去落華宮時,爾朱英娥那副無所畏懼的表情,到現在,依舊,在宮裡別的女人都依附皇帝的寵愛而活,而她似乎從一開始就和明帝達成合作夥伴般的共識。
「陛下,爾朱英娥到了」說著,崇明將十四歲的爾朱英娥帶到明帝眼前,第一次見爾朱英娥,這丫頭雖然著裝的和普通的宮女一般,她的眸子里卻沒有一絲見到皇帝的畏懼感反而是一種很是強烈的堅定。
「奴婢參見陛下」說著,爾朱英娥便跪著對著孝明帝行李,她的頭低的很低,幾乎是看不了目光的。元翊走了過去,用摺扇輕輕的抬起她的下顎,雖說爾朱英娥的模樣清秀無奇,可謂天下難得的絕色,而明帝似乎並未動心半分。
說著,明帝摺扇一揮,背對著爾朱嫣對著她說「從今以後,這裡便是你的了,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說著,他轉身凝視著她
「奴婢,爾朱英娥」說著,爾朱英娥緩緩的起身,她靜望著明帝,似乎很是不解。
「不明白?朕也不明白」說著,孝明帝便對崇明道「傳令下去,朕今晚要在這裡歇息」說著,他便對著爾朱英娥說「由你來侍寢」
一時間,落華宮內不由的忙碌了起來,孝明帝一臉淡定的依靠在桌椅旁拿著一本古書看著,大概是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而每天都差不多是換著人的上演著。而對於爾朱英娥,這倒是頭一次,一下子從門外衝來好幾個丫鬟將她團團圍住,她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這些丫鬟們推推攘攘的一會洗澡一會拆發,更衣的,最後她們給她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便一個個退了出去。頓時,寢殿里只有她和明帝兩人。
孝明帝見眾人退去之後,看了眼被定在床邊的爾朱英娥,如果是普通的宮女,就算提前通知了要求侍寢的妃嬪也不會像這樣如此直勾勾的盯望著他「你的膽子但是很大」
「陛下如果對臣妾的殊榮,是因為臣妾父親的話,陛下不妨明說」說著,爾朱英娥睜大了眼睛的望著他,她的身體清淡的散發著剛才泡澡花瓣的味道。洗漱的地方就在這間寢宮內,她被眾人團團圍著,而明帝就躺在一旁專註的看著書,似乎是等她,更多的是有事於她。
「陛下,怎麼了」見明帝一直木不轉睛的盯著某處,潘充華搖了搖他
「無礙」說著,明帝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的擠出一個笑容。原本她想告訴皇帝,太后已經知道他想聯合契胡圍攻帝京的事情,可還來不及說,太后的侍衛便已經衝進了宣政殿內。
「你們幹什麼的」還未等門外的侍衛說完,血紅的刀子已經橫穿而過,隨後這些人便大搖大擺的衝進了宣政殿內,對著孝明帝說「太后懿旨,宮中有刺客作亂,為保護陛下安全,自今日起,陛下不得出此一步,所有事務以後移至正光殿由太后親自料理」說完,這幫人就已經將宣政殿圍的水泄不通。
三日後,爾朱榮的軍隊攻入河南城邊,從洛陽城外打探回來的探子卻聽聞明帝病崩,朝堂之上朝政由胡太後主持。於翌日正式立對外宣傳的潘氏充華之子為帝。
令胡太后沒有想到的是,原以為除掉明帝,她就可以另立幼帝,繼而繼續她的臨朝聽政。可明帝正直壯年早逝,要解決立儲,這便成了太后的一件難事,明帝後宮粉黛數以上百,可兒女卻樹散瓜稀,也只有剛出生的公主元姑娘一個。
「太后,潘充華生了」說完,大太監有些難以啟齒的說著。
他瑟瑟發抖的不敢直言,因為他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是皇子,自然什麼事都沒有,這個孩子的命運,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成為皇帝,榮登九五。可偏偏不湊巧的是,命運弄人般的誕生了一個姑娘。
在權利的位置上端坐的久了,就連心中那最後的一抹人性也消亡殆盡。「是男是女」胡后已經十分坐不厭煩的想要知道接下來她下一步路應當怎麼走。
「是,是位公主」大太監說完,只見胡太后六神無主的倒了下去,硬生生的坐在椅子上,發出無比哀怨的聲音「這是老天要亡我啊!」隔了好久,她都沒有緩過氣來,因為她知道,沒有皇子,皇帝死了,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只見她眼眶裡布滿血絲和怨恨緊握扶手「誰說是公主的,傳令下去,明帝年幼病逝,上天垂感,帝妃潘氏充華有孕待先,於今日誕下皇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
民,不可一日無天。
自即日起,皇子登基為帝」說著,大太監立馬麻溜的對外宣旨。抱著元姑娘在正光殿上對著群臣宣讀完聖旨后,太后驚魂失措的坐在龍椅上,大臣們一一散去,她懷中的嬰兒不停的嚎啕大哭,太后完全獃滯住的坐著絲毫沒有發現分毫。
從正光殿回來后,胡太后從來沒有過的擔驚害怕從這一刻開始了,皇女不是皇子的消息,能夠隱瞞的時間不會太久,一旦朝臣外將知道了,先不說四方諸侯會作出怎樣的反應,但單是朝臣就能夠將她斥搏的啞口無聲。宮婢懷中的嬰兒嚎啕大哭不止,胡太后也若有所思的擔心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孩,孩子」床榻上,那個剛誕下皇女的孕婦,沒有任何力氣,一臉蒼白的望著自己的孩子,嘴裡碎碎念叨著。「求你們,把孩子還給我,這是陛下唯一的孩子」
潘充華臉色蒼白的默默流淚著,明帝撒手人寰,帶給她的什麼也沒有留下,只留下了這一個可以用作紀念的女兒,可惜,她也無能為力的保護好明帝最後的血脈。
無涯子看著妹妹這般自然心疼不已,可是胡太後下令禁止有人去看這孩子,孩子一直大哭不止,最後嗓子顯然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從出生到現在,孩子什麼東西也沒有吃,甚至她還沒有來得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就被太監給抱走了。
胡太后從朝堂下來后,潘充華在也堅持不住的從床榻上爬了下來,如果在不給孩子餵奶,估計孩子就會餓死,這是明帝唯一的血脈,儘管是一死,她也要拚死一搏。
「太后,求你了,把孩子還給我好嗎?」只見潘充華憔悴蒼白的臉頰,有些滲人,只見她死死的抓著太后的衣角苦苦哀求著,剛剛臨盆,本身就虛弱無力,汗漬滲透了她的衣衫,縱若誰一個不小心或者微風輕輕一扶她便會倒在地上。
「不爭氣的東西,你還有什麼顏面站在這裡」胡太后厭惡的一腳將她踢出去了很遠。從眼神中,能夠看出無涯子十分痛惜的表情,他嘗試去扶自己的妹妹。
一想到潘充華生的是一個女孩子,胡太后就憋屈了一肚子的氣沒處發,現在她又苦苦哀求吵鬧個不停,更是惹她生氣。
「虧哀家將全部的心血都寄托在你的身上,結果你卻這樣的虧待哀家。」她理也沒理的怒斥著剛剛臨盆的潘充華。
「太后,嬪妾知錯了,只是孩子,從出生到現在還滴奶未近」潘充華心如刀割的扶著胡太后華麗的宮服說著「太后,這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也是您的親孫子啊,想想她以後叫您奶奶,依偎在您懷裡替您孢瓜去皮的孝敬您,太后,求您開恩,就讓公主進食吧!」
潘充華如此苦苦哀求,胡太后終於動容的允許她抱一抱還沒有見到過的孩子。看著孩子嘶啞的嗓子再也哭喊不出任何的聲音,不知道怎麼的,被母親抱在懷抱,孩子終於停止了哭泣,她本能反應的解開衣襟讓孩子哺乳。
「這個孩子,他已經是我北魏的皇帝,所以你。」聽見這個消息,潘充華的心頓時停滯了一下,但她知道,她的命運,早已經不是她能夠做主的了。這一切,早在她進宮的那一刻就已然板上釘釘。
「這個孩子,承受著常人不能得到的身份地位,可,生在帝王之家,生不逢時,哀其不幸」給孩子哺乳完后,她飽含申請的眸子看著她懷中睡的熟睡的嬰兒。將她所有不能為力的事情都化作層層寄託。
「我死後,懇請太后,好好照顧我的孩子,如果到最後,她的秘密被發現了,也請求太后可以給她一個好的歸宿」話還未畢,只見大太監手中的白綾已經牢牢的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太后」說著,無涯子滿是淚目的跪了下來
「哥哥,罷了,這就是我的命」她蒼白的臉拽了拽無涯子潔白的衣裙,隨之太監用力拽繩子的力度,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她還是不忘囑託的說著關於公主的未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只見她臉色漲紅青筋曝起的哽咽著,只是隱約聽見「照顧好公主」
「算了,祖宗雖有遺命,可也有例外,你可以不用死,公主的命運已然註定,至於怎樣,你很是清楚」只見胡太后扶手一揮,大太監立馬停止的停手,潘充華無力的倒在地上,捂著發紅的脖子,深深的吸允著空氣。
北魏王朝,為了阻止皇帝死後,皇帝的母親專權,子貴母死,所以一直保留著這樣的傳統。直至到胡太后才有了這樣的一個例外。
看著這個襁褓中嚶嚶待哺的嬰孩,她不由的想起自己當年她還是妃子的時候,一樣的被人看不起,不被器重。母憑子貴也是因為有明帝這個孩子,漸漸的她重獲宣武帝的寵愛,渡過那段灰寂的時光,她的好運接踵而至。
延昌四年十二月,公元515年,宣武帝駕崩,遺旨傳位六歲的兒子元翊,帝弟高陽王元雍入居西柏堂處理政務任城王元澄為尚書令協助政務。這些大臣姻親雖說是輔助皇帝,可畢竟,皇帝年幼,很多事情,很容易被人誤導引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