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蘭意
侯聰連一個眼色都不用使,慕容行等三個人,收斂起了方才的和氣與喧鬧,兩個人負責將宇文長空死死控制住在椅子上,另一個人負責捂住了他的嘴巴。
莫昌喝著茶,看著戲,誰的邊也不站。
侯聰傲然轉身,走向了卧室的方向,親自替白衣,依次打起了兩個帘子。在那張拔步床后側,打開了一扇小門。流水匆匆露濕春色,涼涼的空氣里透著香和甜,涌了進來。白衣頓時覺得心曠神怡,沒有想什麼,跟著侯聰出了小側門。
這竟是一個小小桃花源般的所在,也確實有桃花,一盆盆的,在不大的空間里,有粉有白,繞著一條窄而深的碧綠溪流,除了培花的土,一塵不染。
「這叫蘭房,我親自弄的。只有我一個人能用。你既然和我玩縛殺,也可以用。」侯聰的語氣里有一股子得意。白衣這才想起來,自己要更衣——也就是需要方便,而這個地方,就是侯聰平日里方便的地方。白衣看看他,「大公子,你,不迴避一下嗎?」
「縛殺規則必須遵守。你也是上過戰場的人。過幾天,真的到了南下途中,多少想不到的情形會發生。到時候,你也挑三揀四嗎?男兵女兵都一樣,找個沙窩窩,背對背就解決了。現在這個地方,總不能算是玷污了你吧?」
他就盼著她畏懼,難堪,這種目的,竟然通過一個微小的人類生理需要達到了。他心情舒暢,等著她出更大的丑。白衣沒有多話,越過他走入蘭房,隨著溪流繞到了假山後面。這裡只有花的香,葉的搖動,這裡只有流水淙淙,侯聰知道假山後面有皂豆,細紙,和一切自己挑的上好的用品。甚至掛著自己寫的兩個字:蘭意。
這裡沒有蘭花,只有悠悠的意。
自己平日用的,現在給她用了。
所以她用的時候,一定也會想到這點,對嗎?
白衣想到沒想到是不確定,但是侯聰順著這個思路,忽然覺得喉頭一緊,不由得握住了雙拳。而白衣竟然出來了。「大公子,既然如此,你該做個示範。」
「什麼?」
「如果我們在戰場上,你也是一個需要更衣的人。不如你先來。」白衣沒有多少心計,她純粹是迷惑於目前的狀態,幾乎是出去求助的目的向侯聰提出這個要求的。
縛殺挑戰是侯聰提出來的,他也是不作不死,方才還叫囂著「背對背解決」,眼前的白衣比自己抱著睡的傀儡娃娃聰明不了多少,呆傻呆傻的,但卻最難對付。侯聰想嚇唬嚇唬她,拉起她的手繞回山石後面,看她一副平靜的模樣,在花團錦簇里,如同一幅《美人圖》,所有的繁華翠綠都彷彿為了裝飾她的烏髮和小小面孔。
白衣專心致志,一心等著自己「示範」,侯聰不能認輸,咬著牙掀起外衫,去解中衣的羅帶,終究是有一層莫名的畏懼攫住了他,在最後一刻轉過了身子。
等他轉回,發現白衣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剛才是一直看著他?侯聰的腦袋嗡嗡響著,開始佩服起軍營里真正與女兵玩過縛殺的戰士們。白衣去旁邊拿了皂豆。——哦,侯聰想,果然白衣顧不上看自己,她也已經「更衣完畢」了。
結果,皂豆遞給了他。
「我知道了,大公子請浴手。既然身為軍人不得不如此,白衣做的到。」說著,她的纖纖玉手伸向了棉裙。
侯聰逃也似地地跑回了卧室,關上了小側門,但是想想又不對,連忙開了,想想還是不對,接著關上,如此往複數次,忽然看到自己未了防止長空等人發現、而事先藏在被子後面的「小白衣」露出了一角臉蛋兒,正在嘲笑自己。
「大公子,那是什麼?」
說話的是白衣,她出來了。侯聰飛身撲向床頭,把傀儡娃娃蓋嚴實了。再看白衣的時候,怎麼看怎麼不對。「你,你是不是衣帶鞋帶都系錯了?」
白衣朝下看了看,一邊高一邊低的裙子,使得一隻小羊皮靴露了出來,鞋帶本來好好的,不知道何時鬆了。「我不會弄這些,今天第一次。」白衣說著,彎腰去整理。
但就是整理不完。
」你還是算了吧。「侯聰無可奈何上前,先是檢查、調整了她的衣帶,接著忍不住教訓她:「原來你斷手斷腳,什麼都不會啊?」
「嗯,我也不需要會。除了奶媽子奶爸爸,還有我哥哥。」白衣說得理直氣壯。
侯聰蹲下去替她系鞋帶,忽然覺得脖子後面一涼,迅速抬起頭來,白衣正滿臉殺氣,手上舉著藏好的繩子,準備捆起侯聰結束挑戰。兩個人僵硬在原地互相盯了兩秒,白衣判斷最好的時機過去了,裝作無事人,一邊轉頭看著牆上的《寒梅圖》,一邊把繩子塞回了袖口。
侯聰臉上一冷一熱:自己太大意了,光顧著胡思亂想,失去了對白衣下手的機會,卻差點讓白衣得逞。這個女人太可怕了。「我要加倍小心。」
其實白衣並非什麼都沒想,她一直在找個機會問那些寫好了、甚至背熟了的問題。這時候,正好聽到侯聰說,「我看你中午吃飯,有些挑食,一個姑娘家,轉愛吃肉,把青菜都剩下了,以後要改。」
「哦。」她說。又覺得是不是太冷淡?這麼冷淡的話,按照哥哥的理論,是不是人家不願意和自己親近,以至於發展不到可以問問題的關係呢?
他也看向《寒梅圖》,「那幾個裁判,總是搗亂,不是瞎說就是瞎鬧。」
其實侯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這算是找話題嗎?展現作為上司的平易近人嗎?示弱引導敵人放鬆警惕嗎?
白衣下決心要接住這句話,拉近與大公子的關係,所以回應了一句:「爹爹說,背後說人壞話是不對的。」
侯聰徹底被噎住了。「啊,」白衣心想,「好像說錯話了,大公子一個如此正經,總是比賽的人,不該說題外話。」於是,她看著面如白紙的侯聰,轉移了一個話題:「您剛才在我更衣的時候退出了蘭房,沒有寸步不離,算輸了嗎?」
侯聰堅定地搖搖頭,上去拉住白衣的胳膊,拖著她在身邊,穿過另一個房間,回到裁判們翹首以待的地方。長空這才被放開。
「去那麼長時間幹嘛?猴子也會孵蛋嗎?」他瞪著侯聰發問。
侯聰根本不理他,舉起白衣的胳膊,「諸位裁判看好了,寸步不離,我們做到了。誰都沒放棄,誰都沒輸。」
由莫昌帶頭,裁判們鼓起了掌。慕容行與獨孤正更是一左一右拉起長空的手,迫使他加入了這個行列。侯聰對此表示了滿意,甚至有些喜上眉梢。他繼續拉著白衣的胳膊,雙雙回到了上午的座位上,再次呈現出兩尊神像肅穆靜坐的狀態。
稀稀落落的掌聲也落幕了,房間里一片靜謐尷尬。莫昌就是會做人,他把青松叫進來,和他商議,「午後睏倦,進一點甜甜的果子茶是最好的。我看不如這樣,不要勞動廚房裡的小哥小姐,把些果醬果仁和茶葉茶爐拿過來,我們幾個親自動手,想來必定有趣,也可略解午倦。」這個主意立即得到一陣贊同。很快,白衣與侯聰就從上午眼睜睜看著五個裁判海闊天空聊大天,變成了眼睜睜看他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泉水煮沸了,茶末子舀起了,甚至你喂我嘗一口核桃仁,我喂你吃一勺蜜沁花瓣,五個人嘗試著不同配方的果子茶,彼此比拼著味道和賣相,互相或批評或誇讚,簡直是其樂融融。
白衣認為,也許可以和侯聰說點什麼了。她無聲無息地從衣袖裡掏出了那張疊好的白藤紙,看著面無表情的侯聰,又覺得拿捏不準了。侯聰瞥了一眼她手裡的東西,咧咧嘴,「這是誰疊的?這麼難看,對角都對不齊?」
他看著渾身難受,從白衣手裡搶過去,準備重新疊一下。結果打開來,滿滿爬著丑到他想要上吊的字跡,但內容嘛,倒是讓他很吃了一驚。侯聰再次一拍桌子:「大毛二毛三毛!你們跟了我這麼多年,怎麼問不出這樣的問題?!」
慕容行、獨孤正、元又三個,又不知道主子怎麼了,放下手裡的器具,巴巴兒地走過來接過白藤紙看了看,紛紛表示「以後注意」,又回去享受「茶趣」了。侯聰默默疊出一個方勝,享受著白衣頗為仰慕的目光,心想這算什麼,我造傀儡做木工的時候才叫厲害。
他把白藤紙方勝直接塞進了自己的袖子里。抬起頭來的時候,彷彿眼前一亮,頗有些興緻地對白衣說:「我決定了,明日帶你去營里看看,你就懂了。」
「那太好了。」白衣希望自己這次沒說錯話。
侯聰忽然也湊近她的耳朵,開始了自己的耳語,「但我就是看這五個裁判不順眼。」
「哦,」白衣沒經過任何思考,「那麼,拿他們出出氣就是了。」她純潔又晶瑩、認真而無情的眼神,讓侯聰倍感欣慰。